APP下载

水绘时光

2015-11-17车前子

红岩 2015年6期
关键词:马缨花走马灯大槐树

车前子

年画

艳丽,不怕颜色。给你点颜色看看。俗的好处是让人快乐,眼睛,鼻子,皮肤,耳朵,统统快乐。糕的甜从玫瑰红肉里热乎乎地出来,像是流质,流一口气。甜俗,苦雅,甜的就是俗的?苦的就是雅的?当代文艺思想文艺批评文艺鉴赏越来越粗野,鉴赏力之低下比元朝社会的色目人还偏色——全是一家小印刷厂产品。像我表述过的表叔叔,他开一家小印刷厂,表婶婶就像小印刷厂产品:口红没印刷出厚度和滋润,几乎成为胸口的两滩酱油渍,她团烂的面孔,贪婪的神情,又很有一些半封建与半殖民地味道,团烂的面孔,贪婪的神情,尤其是胸口的两滩酱油渍几乎成为老照片中的上海外滩。

产品,都是产品,几乎都是产品。

《天官赐福》你们。我上到楼中,衔接会馆的语法错误,在文理不通的一小间屋子里,我见到明末的天官、晚清的天官和近年创作的天官,他们被刻在木板上。明末的天官好像被刻在木板中,或者说:

他被一脚踩进泥地而不能自拔。

刻有明末天官的木板,你别动,小心,它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浑身上下东南西北都炸得酥透,你一动手指,它就簌簌掉落。正此时刻我突然嗅到了甜:酥糖之甜。

像水绘的时光过去了,事关记忆,空飞的手稿。

水绘的她如今寄托一座寺院,在银色外墙面下她毫无能力抓到自己的影子。一天下雪,她走出云水之居,看到屋顶白了,积极向上,上面全是积雪,于是她想起他,其实她一直想起他,但由于积雪,这就有了区别。她走出朱色山门,寺院附近的民居屋顶低矮,也没有寺院里的屋顶来得白,居民爬到屋顶,把雪扫下。腊月二十四,扫雪。如果天公不作美,不下雪,不成全爬到屋顶拿着大扫帚准备扫雪的人,那就一定会下蛋。蓝天下的一颗鸡蛋,杏子颜色,爬到屋顶拿着大扫帚准备扫雪的人眼中的寺院,腊八那一天他们像走亲戚一样走进寺院去吃腊八粥,他们吃到胡桃肉,他们快乐,他们在屋前屋后种满胡桃树,把胡桃卖给僧人。

用胡桃壳作燃料,蒸馒头,蒸糕,馒头和糕有农闲之香。对,农闲之香。

她走出朱色山门,在寺院附近的杂货店拿起电话,给外面打了一个。声音是身体轻巧的灵魂,群鸟飞光,树林里游动一根羽毛,一会儿沉,一会儿浮,负重,负心,负债累累,他被一脚踩进泥地而不能自拔,而风扬高积雪,呛得她断断续续。

饱满,喜庆,年画只有贴起来,才觉得它的好处,眼睛,鼻子,皮肤,耳朵,统统快乐。年画是甜的。年画的甜从玫瑰红、桃红、杏黄、杨柳青肉里热乎乎地出来,像是人群,挤满庙会。甜俗,苦雅,甜的就是俗的?苦的就是雅的?甘蔗是甜的,大海是苦的,那我就在茫茫大海用一根甘蔗撑船,为了雅俗共赏?我日常里想,真能雅俗共赏的唯钱。食色都做不到雅俗共赏。除钱之外,还真能雅俗共赏的,我想大概是宗教。

但我并不能在茫茫大海用一根甘蔗撑船,我只以我的肉体表情为游戏。皇帝在梅龙镇游龙戏凤,诗人在象牙塔游词戏句,茶客在南零江游水戏香……宗教是人类童年对人类晚年的一次想象,以信仰为游戏,这是让我最为致敬的地方。我另外致敬的地方是年画中的老鼠嫁女。腊月二十七是嫁娶的黄道吉日。一张晚清的《老鼠嫁女》年画,满幅老鼠,一丝不苟,我越看越觉得,我这十多年来,我竟然只能从一张晚清的《老鼠嫁女》年画里看到人生庄严。

水绘的时光树荫树影,石青石绿衣带飞天,敲得像鼓声。

早晨醒来,我想年画一年贴它一次,多像一个人死了,一年纪念他一次。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就起床。

祝福。正月初一,鸡日。《金鸡报晓》也是年画老题材,一只色彩斑烂的大雄鸡生气勃勃地站住,昂首挺胸,目空一切:尘世的难过都没有了,本来就没有?它此刻目空一切只有祝福。我此刻目空一切只有祝福。她慢慢地走回寺院,在银色的外墙面下她抬抬头,望了望太阳。屋顶的积雪溪水般流入无限清澈。

菊花是陶渊明脱网之花;我贴年画之际,我有咬钩感觉,年画是中国人内心之画,也是内心之花。菊花孕育三季,怒放一期;年画只在过年的时候张扬,一年一次的抛头露面,平常它都躲在暗处修炼。

艳丽,饱满,喜庆,祝福,我也要,我也有,我也差不多能在茫茫大海用一根甘蔗撑船——她在银色外墙面下,她有陆地。

雪之卷

我现在连踏雪的兴致也没有了。北京这一场大雪下在苏州,我会去哪个园林?我会在留园冠云峰后面楼上,喝茶,静坐,看太湖石端的积雪。有一年我看——在彩霞里,太湖石上的两三分积雪,竟然像鸡血。太湖石是鸡血石了。

但我也不一定去。遐想往往足够。我对自己厌倦了。厌大于倦的时候,人还有动静;倦大于厌,动静也没有。生活尚未攒足让我厌的滋味,而倦,可能是自慰吧。太湖石是鸡血石,五彩缤纷,少年在楼上喝茶,澎湃并非全在江湖。

近日读明末四公子之一侯方域早期之作,气极冲,咄咄逼人,于是就心生喜欢。人不分古今,都有热血沸腾片刻。如果这片刻成为片段,一直带入中年,几乎是天才。如果一生热血沸腾,我还有什么话说!越发觉得自己的卑微,渺小——血越来越凉,立文字而解忧。

胡同是黑的,雪被居民纷纷扫在墙角凝结成冰,屋顶上白铁小烟囱好像破盆破罐里掐剩的几截葱白,散出强烈的气味。煤烟的气味。他们烧煤取暖,团身过冬。我现在连踏雪的兴致也没有了。

我看到一石窟,烟熏火燎——石窟顶端墨黑,一和尚在豆油灯下抄经。后来才知道他是写家书,我有如释重负之感,不知道为什么。“历千载如一日欤!”那么,度日也会如年,在家书末尾,和尚画了一条狗,黄色的。

谁牵着它出上蔡门,苦中作乐?

雪落下,落入法网,中规中矩;落人大河,速溶速去。去吧,褐色的野兔:一洞桃花。

我已经在南方了。我在灯罩的圆壁上十日一山五日一水,十月一山五月一水,十年一山五年一水,千载一山五百年一水,五百年一水逆流而上,源头是一石米酒。嗟乎!动静也没有。

我看到一滴眼药水在知识分子的眼睫毛上大于一辆马车,他也周游列国回来。“燕山雪花大如斗”,他说,他就这么说。嗟乎!生死也没有。

炎热啊!我里面有一个人正在死去,或许并不是人,是风,是花,是雪,是月。决不会是时代。再糟糕的时代也不会在我里面死去,因为我只能在时代里面去死。一边的走马灯亮起:

走马灯,走马灯,我是走马灯里的官兵,咚咚咚,咚咚咚。

走马灯,走马灯,我是走马灯里的强盗,咚咚咚,咚咚咚。

走马灯,走马灯,我是走马灯里的老虎,咚咚咚,咚咚咚。

走马灯,走马灯,我是走马灯里的猴子,咚咚咚,咚咚咚。

走马灯,走马灯,我是走马灯里的白骨精,咚咚咚,咚咚咚。

我就不信这个邪!咚咚咚,咚咚咚。

气流回文,江山锦绣,而一下雪,胡同里人是很少的,我骑着自行车出门。

并非如此。

我以为是积雪,想不到是碎玻璃,我的自行车破了——胎上扎出个窟窿。

于是我看到一石窟,烟熏火燎——石窟的顶端墨黑,一和尚在豆油灯下寒衣织补,我有如释重负之感,知道为什么。

我看到我在留园冠云峰后面楼上,喝茶,静坐,看太湖石端的积雪。太湖石上的两三分积雪,竟然是黑的,像煤山。太湖石是煤山了。

那里也有一棵大槐树。附录:树才打来电话,我就写到这里。他约吃晚饭,说潞潞从山西来了。记得那年夏天,我与他登上山顶,绕着知春亭四望,北京城黑灯瞎火……后来我们跌跌撞撞下山,钻进附近的胡同和一个法国女人喝酒(据说她对中国文化感兴趣)。

回忆马缨花

农庄里有三棵马缨花。它们像三个姊妹,要开一起开,要谢一起谢。但它们从没开过。别处的马缨花开着粉红的花,像小丑高帽子上粉红的绒线球。

我去的时候,鸡鸭都在鸡舍鸭圈,没见到。农庄总经理骑着一匹乳白的小猪四处走动,小猪耳朵掀动开来,是粉红的,带着热气、潮气。经过我身边,我正在稻草垛下喝茶。我喝了一下午茶,直到太阳落山,山的荷叶皴被光勾出,与阴唇差不多。此刻的大自然是女性美,阴气缠绵。

不一会儿满月升起,我骑着一张乳白的小桌四处走动,小桌的四条腿掀动开来,是粉红的,也带着热气、潮气。小桌跑到路灯下我才发现它的四条腿是粉红的。我与小桌跑进室内,在大玻璃边喝酒。

三棵马缨花的影子投到大玻璃上,三个姊妹一鼻孔出气。

在大玻璃边喝酒的人越来越多。快喝醉了,突然发现,大家都是老同学。

“你是桃园中学的?”

“是啊,桃园中学。”

“我在卷心菜一班。”

“我也是卷心菜一班的,班主任是萝卜头。”

“对啊,我想起来了,我们一起腌过萝卜头!”

我们学校门口有一棵马缨花,班级门口有一棵马缨花,还有一棵马缨花,在篮球架后面。校长曾经在在篮球架后面的一棵马缨花下揪萝卜头,马缨花落满一地。萝卜头跑进卷心菜地撒尿,我们把他腌了,去化学实验室偷出许多精盐。我现在只记得腌过的萝卜头也粉红,马缨花开着粉红的花。

我们是同伙,一鼻孔出气。

而我现在回忆马缨花:而沧浪亭黄石假山前有几棵马缨花——而同里镇上有几棵马缨花——而那里有几棵马缨花——而这里有几棵马缨花——而它们像同学年少,而二三十年之后觉得青春是同谋,而同谋的近义词:合欢。

“同谋”,“合欢”,二三十年之前谁能想到它们是近义词。

洋葱年

我找到一张画有门楼的素描,严肃得像诗人,我满心喜欢,就剪下它,贴在硬板纸上。到底叫“硬板纸”还是“硬纸板”,我犹豫,想了想,用方言分别读出:

倷卜吾一张硬板纸。或者

孥一张硬纸板过来。

好像在口语里都可以。

我现在有语言障碍,身在北京,要与人交往,只得说普通话。我普通话说不好,不会卷舌,这使我的语言自信和磁性大打折扣。平日看书,我下意识会用方言默读,但方言不在方言氛围,这方言也只是绢花。其中自有道理,我一时又说不清也。其实也说得清,只是说出来无用。

我把一张画有门楼的素描贴在硬板纸上,再撕扯些色块,作为海滨屋顶——我用深蓝的水彩笔在门楼的素描和色块之间涂抹,晾着的裤腿管有人走动。

这里会出现一条蛇的,我想。

倷卜吾一张硬板纸。你给我一张硬板纸。“倷”与“你”相比,“倷”是软性的,是一代花接着一代花开;而“你”,下滑,乏力,又有紧张感。当他说“你”之际,一种暧昧的命令。“卜”在这一句话里是记音,“卜”这个字,是汉语中最为神秘的几个字之一,简约,急促,宏大,庄严,轻轻地接触,接触一下,就刻录于盘。

宇宙是个盘……

既简约,又宏大;既急促,又庄严。大不容易。一个人文章能写到这地步,决不是灵魂所可以做到。是灵魂出窍——这又不能(难以)体验。体验终究大跌一路。经验艺术家和体验艺术家还只是人间的仁者与智者,根据我的理解,艺术家的眼光要比人间大。

他的感情从来不是世俗中的喜怒哀乐。

他最劣等的感情,也是喜于怒、哀于乐。他最劣等的感情宁愿通过文字游戏消耗掉,我想。

画有门楼的素描,你沉思默想的脸,苹果的阴影是雪白的,梨的阴影是茶褐的,我想。

我想,一篇散文,一首诗,一个人,一位飞天,长颈鹿和龟,都是:一篇散文是一篇散文的阴影,一首诗是一首诗的阴影,一个人是一个人的阴影,一位飞天是一位飞天的阴影,长颈鹿和龟是长颈鹿和龟的阴影。

举个例子,一首诗,如果我觉得是一首好诗,这就是说这一首诗的阴影不但是雪白的、茶褐的,还是鸭绿的、酒红的。更多时候是说不清这一首诗的阴影的颜色。

它使一首诗的阴影成为一首诗的阴影的阴影……层层叠叠,没有尽头。它成为阴影的隧道,吞下时光,我想。

在一个混乱时代,身为诗人是幸运的,他可以更加混乱。层层叠叠,没有尽头。我想。

诗人是口语,但他常常以书面语的形式得到表现。

每一首诗都是一本书,这是与散文和小说不同的地方。

他是他自己的图书馆,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幸运地受到邀请。

傲慢的原因是周围的物质——它的速度过快。

我通过研究一只洋葱,在我的视觉之外(也就是说它大于我的目力所及),一只(南京黄皮)洋葱它的确是层层叠叠没有尽头的,我想。

我想,2005年大概是我的洋葱年,我多次写到它:

比窝囊和洋葱还嫩的灯泡(《春风》)。

真他妈的像油炸洋葱圈,

相当震惊,但一冷就在盘子里耷拉(《藏头诗》)。

骑球到三楼的胡葱,

内心空虚,拥护洋葱的身世,

难道洋葱就避免不学无术的圈子(《女戏法》)?

我找到一张画有门楼的素描,并没有找到一张画有洋葱的素描,原因是不够傲慢。

大槐树

场景:一个地方。但许多地方并不能构成场景,因为许多场景里也没有地方。哪怕只是弹丸之地。

据说弹丸——之地是圆的。

而那个具有大槐树的场景更是一颗药丸,地方病人在意念之中吞服它,一天吞服三次,三天过后,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健步来到配额的时间客厅。

围着大槐树的地方病人,一圈又一圈,如果我们有机会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地观看,能看到最靠近大槐树的一圈,是一圈来自省城的领导和腰缠万贯的个体经营者,间或,夹杂着少许侨民。当然,在目前形势下,也不缺天真的蓝眼睛、骄横的绿眼睛。

他们安排这样的会面:省城病人与海外病人互相微笑着点头致意,并达成默契,决不握手,为了切断传染病爪子。

爪子是当下的一个场景,但没有地方——即没有让爪子健康生长和自由活动的地方。

园丁只有在醉酒的形势下出现,他抱着暖壶,以为是喷水壶。而大家也恰恰以为是喷水壶。

给花浇水。

一房间一房间塑料花,过于鲜艳,过于娇嫩,烫得浑身起泡,哇哇乱叫,逃到人群中。

最后,随着人群(注意!日趋多的人群正在无师自通地运输容器,陶瓷走私犯、玻璃走私犯,大槐树走私犯,小心轻放,统统打碎)淹没弹丸之地,在上面自在的,还是大槐树。

它让一只蛋长出笔挺的别致的鼻子,才是它呼救的目的和行医的兴趣。还是大槐树。

行医,行侠,行贿,是行动的有机化肥,足足装满三麻袋,井水不犯河水,麻袋上丝网印刷着中国地图或者山西省地图或者江苏省地图或者北京和东京和纽约和君士坦丁堡和雅典和河内和金边地图。

彩色麻袋也过于鲜艳过于娇嫩,在浑身起泡的形势下,过于鲜艳过于娇嫩,用彩色麻袋就足够,就足够行贿了。向行动行贿。

足够向行动行贿。

(写作,前一阶段是足够向行动行贿的一个过程)。

槐花在行动,脱离,叛逃,槐花脱离与槐树的父子关系、母女关系、上下级关系。槐花炒槐树的鱿鱼。

榆树和无花果树建议槐树给槐花定罪:

通奸罪。

首先是通奸罪。

槐花和人行道和下水道通奸,有时候还和人通奸。

我们已经不是中世纪。我们再不能丧心病狂地把狗男女活活烧死。我们仁慈。我们常常先把狗男女全身麻醉,然后架到酒精灯上烧烤。

于是我们有了烤羊肉串、烤茄子、烤韭菜。

韭菜一棵一棵跨在烫得浑身起泡哇哇乱叫的铁签上,逃到人群中。我们很快就能把烤韭菜捉拿归案,因为它们的屁股被法令和罪名无师自通地烧黑。

最后决定使用叛国罪这个日日新概念。

槐花凋零,原来是槐花对槐树犯罪——叛国罪。旁观着的膀胱挂水,青霉素,红霉素,失效的青霉素和红霉素,结果只能加速槐树国的炎症仿佛边际,不断扩大的边际扩大着它的地盘。

而国家主义却不需要保质期。

乐观地说,它未来。

大清早的,我从七楼坐电梯下到二楼,餐厅在那里。

自助餐。

我高捧一只小碟子经过一只只大碟子。西芹黄瓜豆芽花生什锦酱菜炒面汤面油条春卷白煮蛋面包片奶油砂糖豆浆牛奶红茶咖啡一个戴着高帽的厨师倒立在一只大碟子里煎鸡蛋“你要单面煎鸡蛋还是双面煎鸡蛋”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在女服务员的旗袍上煎熬这是后来发生的事。女服务员的旗袍上刺绣着传统凤凰。

一个戴着高帽的厨师听说我要单面煎鸡蛋,就两腿落地,从大碟子一跃而出,单腿跪在女服务员的旗袍上,把鸡蛋在女服务员的乳房上磕破(在凤凰这个县城大小的区域之中),倾销到(在凤凰这个县城大小的区域之外)普照凤凰的大太阳的平底锅上,蛋白要挟蛋黄,迁徙,向中原迁徙。他煎鸡蛋,太阳红了,热气冒了,失去蛋壳的鸡蛋浑身起泡了。

它也是叛国罪,蛋白蛋黄叛逃出蛋壳的国家,这一刻国家和叛逃者是共同地空洞与沮丧,它们共同出资,聘请我这个文字特工,一口吞服患有叛国罪的单面煎鸡蛋,其实是一口吞服患有叛国罪的罪名,这一面无师自通:国家由于空洞故能制订一圈又一圈的独立核算的罪名。给花浇水。

是的,“给花浇水!别忘记”。

我要双面煎鸡蛋。一个戴着高帽的厨师听说我要双面煎鸡蛋就两腿跨上女服务员,用铲子拍打她高热的屁股,一溜烟跑了。迁徙,向场景迁徙。没有地方是因为地方性在目前形势下仅仅作为双面煎鸡蛋的假设。因为双面煎鸡蛋的另一面——国家性,正向行动行贿。地方病人说弹丸和药丸比赛,看谁圆!我极其扫兴地离开餐厅,去三楼听课。今年有182个城市要建成国际化大都市,越是国际,越是国家,围着大槐树,一圈又一圈,围着大槐树,一圈又一圈的小碟子。

厨师在我眼皮底下叛逃,出卖国家有关煎鸡蛋的秘密。

场景:有大槐树的场景。

人物:在有大槐树的场景里煎鸡蛋的人物。

也是地方病人。

也是省城的领导。

也是腰缠万贯的个体经营者。

也是侨民。

也是天真的蓝眼睛、骄横的绿眼睛。

也是爪子(这多像一个特写)。

也是园丁。

也是走私犯。

也是狗男女。

也是厨师。

也是女服务员。

也是文字特工。

时间:在时间之中的场景和人物,也就是说场景是时间,人物是时间。

也就是说双面煎鸡蛋并不需要地方病人省城的领导腰缠万贯的个体经营者侨民天真的蓝眼睛、骄横的绿眼睛爪子园丁走私犯狗男女厨师女服务员文字特工。也就是说双面煎鸡蛋,一面煎一面,一面在另一面上自我完成。

大槐树(这多像一个特写)。

视觉经验说,特写大到不可收拾,特写对象也大到不可收拾。

(大槐树)这多像一个特写。■

创作谈

散文对我而言,是侧耳一惊,听到了雁声;也是回眸一笑,看到了槐影。

猜你喜欢

马缨花走马灯大槐树
马缨花
大槐树寻根
大槐树
大槐树
门前的大槐树
火红的马缨花
宝鸡城的走马灯
神奇的走马灯
走马灯
马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