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青春叫打打印

[权　蓉]

有人的青春叫打打印

[权蓉]

我来杂志社的时候，是在一个三层楼带小院的别墅区办公。

那时国民老公王思聪还没有在微博上出发，旁边只有刚圈完地还没有动土的万达。

有天开始动工了，是爆破兰山莜面大王的那栋楼，大约是六层楼的一个建筑。因为汶川地震后的各种消息和地震知识的普及，一楼的同事们兔子般蹦出去一院子。我从那阵晃荡里反应过来，就看楼下一帮人叽叽喳喳地议论。他们还吼二楼的，说你们真不机灵。

后来传出消息，说不是地震，是拆前面那楼呢。

有吃货们惋惜：可惜那么好吃的莜面搬家了。

也有活泼的唱：音浪太强，不晃会撞到地上。

院子里有一架葡萄，快进冬天的时候理顺枝条盘进长条的坑道里，堆上细土，盖上薄膜，过完冬天，春天的时候，打理葡萄的叔叔把它们请出来一枝一枝地固定到绑好的架上。我们眼见它上架，眼见它舒展长叶开花被掐杈。眼见它结果，眼见它酸掉最先摘青葡萄吃的同事的牙。

葡萄从最酸的时候就断断续续地被我们摘来吃，有的摘几颗，有的摘一串，小个子想吃的时候就撺掇高个子的作案，一直断断续续地吃到快中秋，叔叔去把葡萄剪下来，堆一大盆，放在一楼让大家分。有同事那天正好不在，第二天一进院子，看见就剩下葡萄叶子的葡萄架，一路吼着冲进办公室，问葡萄哪儿去了。前一天饕餮的人气死人不偿命地回答，我们昨天吃了，可甜了！

有年葡萄长出来，不知道是防虫防鸟还是防我们，叔叔用袋子把葡萄装上了。正好用的是我们拆完的大信封，有各家杂志标识的信封便在葡萄架上圈地——这串是“今古传奇”，那串是“中华文学选刊”，这串是“读者”，那串是“青年文摘”，左边一串是“知音”，右边一串是“儿童文学”，进大门有串“中学生”，进门廊是串“辽宁青年”……乌泱泱地一片，壮观之极。

葡萄架旁边是块小地，边缘是阿姨种的各种花，里面还种过韭菜蒜苗和黄瓜，种过小白菜、西红柿和西瓜，种过豆角和茄子，也有过玉米和菜瓜。还有晚开花很少结籽的向日葵。种的东西不一样，所以摘着吃的也不一样。

有次周末加班，吃西红柿的怨摘西红柿的摘的不红不大，理所当然的大少爷样子，甚至比那种指使自家的仆人去自家的菜园子摘还要霸道。只是因为年轻啊，在学校是老油条了的师兄学姐，可在杂志社，大都是刚毕业来工作或者还没毕业来实习的年轻人。

中午一个个组成好几个小饭团，欢欢笑笑地打闹着出去吃饭，然后叽叽喳喳地来上班。有时工作失误挨了训斥，前一秒还哭丧着脸，一进编辑部门就冲其他人吐舌头。也有冲动的，不服大吵一架，然后摔门说要辞职。

自然辞职的，也有新来的。于是我们有个词语，叫前任。搭档过的同事辞职了，但生活里大家还是混在一处，小小区别了一下入职出职时间，就用了这个词。可能我现在待的时间已算很久，所以那天约吃饭，建了个群，里面就有我的前前前任、前前任和前任。

那时还不是按部门配打印机，都在一台大打印机上排队作业，忘记谁申请了一个QQ号码，拿来接收文件，当时给这个号码取的名字，就叫打打印。

打打印自动登录，常年不休，但操作它最多的，还是美编。有什么打印的，那头的同事接了文件帮着打了，这头冲下去正好赶上拿，也有时候手头忙，没顾上忘了，发行部的同事正好上楼，给带上来。

那天几个朋友吃饭，席间偶然提到打打印。

我说多少年后，在打打印上写，看到这个签名的人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地聚会，到时看到这条信息来的人，大约就是彼此见证过青春的我们这帮人。

其实，说青春好像又不贴切，那可是一大段的成长时光。

后来一个部门一台打印机，编辑部的那台名字很多，因为大家老改，后来叫“刘小东东”，现在刘小东东都辞职了，这名字反倒固定了。

杂志编辑做久了，倒不像编辑，像班主任。

因为总是结识新读者，听他们介绍：姐姐，我今年高一了，你们杂志里好多文章我都摘抄。然后一下子，又听他说姐姐，我高三了，压力好大，一本杂志都读不完，时间太紧。

时光可能待我温厚，竟一直有缘站在原地，有缘听一份心声。

报刊社另一编辑部新入职的编辑，初见我，说：呀，一直看你文章，现在见着了真人，你是我女神。给我乐的，说是不是还少了两个字？她说，女神经病吗？你太自黑了。她活泼闪亮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那天突然收到一封信，说姐姐可能记不得我了，但是我还记得你，好几年过去了，过完了初上大学的新鲜劲，精神空虚得很，因缘际会，买一本《经典美文》来看，一看编辑那一栏，你竟然还在，忍不住写一封信来，祝好。

这种偶然出现的一个陌生的老朋友式的打捞，不得不承认，有一种隐秘的小欢喜。

每来一个双十年华的读者朋友说有一段时间没看你们杂志了，我都问一句，你上大学了吗？往往会得到回复，说你怎么知道的。我就笑，因为遇到很多这样最终可能还是喜欢经典的回头读者。每每这个年纪的读者朋友要我推荐书单，我都列《经典美文》进去，编辑部同事打趣，说你这是不是王婆卖瓜？我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真的，对《经典美文》，有一股自豪在里面，就算很多年后，翻出一本来读，亦是字字珠玑、句句箴言。

校对这期，里头有一句“最贫穷的青春莫过于怠慢”，算一算，在《经典美文》这十年，我当是富翁，有众多经典作品相伴、众多良师益友相伴、众多读者朋友相伴。

也说不出更妥帖的话，只这一句：感谢你，一直陪着我，陪着我们，陪着《经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