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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

2015-11-17罗贤慧

西江月 2015年12期
关键词:莫兰王东纪委书记

● 罗贤慧

君子之交

● 罗贤慧

上午,王东捧着茶杯,悠闲地坐在旋转沙发上,端详着办公桌上那盆君子兰。忽然,门被“嘭”的一声撞开,纪委书记陈汉良直冲进来,完全不顾后面秘书小李一路追着喊:“陈书记!您不能进去!陈书记!”

王东放下茶杯,抬起头,看了陈汉良一眼,李秘书讪讪地解释:“对不起,王书记!陈书记他非要马上见您,我怎么拦都拦不住。”王东没说话,挥挥手,示意小李出去。小李松了一口大气,赶紧退了出去。

“坐。”王东大概能猜到陈汉良为何而来,却不想说破,他就是要看看陈汉良怎么说。

果然,陈汉良沉吟半晌,终于冲上前来,双手按在办公桌上,隔着桌子与王东四目相对:“你昨天又和她在一起?”

“‘她’是谁?——我昨天见的人可多了。”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谁——莫兰!你昨天是不是又见她了?”

“呵!我这个市委书记在周末和朋友聚聚不算违法乱纪吧?难不成还要向你这个纪委书记报批?”

“你!她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你难道忘了当年……”

“你别给我提当年!”听到“当年”二字,王东腾地站起。

陈汉良额上青筋暴起:“你始终不肯相信我说的话是不是?好!你不是一直说她和你是君子之交吗?那你去问问她,现在市里的几家大酒店、娱乐场,还有最近开发的两个楼盘,真正的幕后老板是谁?”

王东霍然一惊:“你什么意思?”

陈汉良却不再说话,攥了攥拳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市委书记王东和纪委书记陈汉良关系不和,这在N城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王东由市长改任市委书记的第二个月,陈汉良就从省纪委“空降”下来任市纪委书记。听说,组织上本来准备安排他到邻市任职,他却主动提出要到N城担任纪委书记。

陈汉良到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常委会上公开反对为市委书记王东配新车。配新车这个提案是机关事务局提出的。按照他们的意见,前任书记配的那辆帕萨特已经行驶了将近四年,车的外观和性能都已经落后于市场,尤其是最近几年N城经济发展迅速,市委书记要接见来宾外商和外出参加商务洽谈的时候越来越多,所以建议以80万的购价标准购置一辆悍马H3,作为新任市委书记的配车。

对于这个提案,王东事前不是没有斟酌过,他觉得超标购车似乎不妥。但机关事务局长一再解释:“配车不仅关系着书记您的出行安全,也关系到整个N城的脸面。您的配车豪华点,N城招商引资的成功率都会高些。至于购车的方式,可以再研究,应该能够规避违反公车管理要求的风险。”毕竟经济是政绩考核的硬指标,王东听了这话,不再明确拒绝,只是坚持要经常委会讨论再决定。

会上,纪委书记陈汉良坚决反对这个提案:“前任书记那辆车购置还不到四年,根本没达到报废更新的时间标准。而且就算是要换车,也必须遵守公车管理规定,悍马H3是进口车,且无论是购价还是排量都明显超标。这个提案我不同意!”配新车的提案虽然是机关事务局提出的,但在场参会的所有人都似乎感觉出,陈汉良这通话让王东很受不了。

最终,购车的计划搁置了,纪委书记陈汉良是个“铁脑壳”的消息,在市委机关中也传了个遍。有人在背后为陈汉良竖大拇指,也有人怀疑他敢捋虎须是因为“上面有人”,当然,更多的人还在等着看接下来“两虎相斗”的好戏。

果然,半年后,因为人社局的一个干部选聘议题,陈汉良又“发飙”了。这次是人社局提议,为市内几个人员紧张、编制富余的部门招聘一批干部。拟聘的岗位一共有20个,但陈汉良单单对财政局那个岗位提出了反对意见:“财政局以前工作人员就超编,这几年并没有人员退休、调离,也没有新增工作职能,再增加干部,纯粹是加重财政负担。而且从现在的选聘方案来看,这个岗位明显有‘萝卜招聘’的痕迹。我反对!”

王东听出话音不对,当即质问:“陈书记,你把话说清楚!什么‘萝卜招聘’?谁故意为之?”

“其他岗位的学历都要求本科以上,这个只要求中专;其他岗位都面向全国,这个只面向市内;最特别的,居然还要求‘有在市级财政部门工作的经历’——这算不算‘萝卜招聘’?”

“你!莫名其妙!”王东把桌子一拍,怒气冲冲地走出了会议室。市财政局只有一个借用人员,那个人是前任市委书记的小姨子。这件事王东早就知道,却碍于前任领导的情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汉良在会上这样说,让王东有下不了台的感觉。

最后,人社局的招聘公告出来了,取消了财政局那个岗位。

其实,王东和陈汉良是大学同学,而且还曾经是睡在上下铺的铁哥们。不过这件事除了他们自己,整个N城几乎没有人知道。

当年,他俩同时考入A大法学系。但无论是在哪个方面,陈汉良似乎永远都是风光独占,王东则是紧随其后的“千年老二”。学习成绩略输一筹不说,学生会里陈汉良是主席王东是副主席,就连打篮球也是有陈汉良当前锋王东就只能当后卫。两人最大的差距在家境上——王东的父亲是一个小县城的县委书记,母亲是教师;陈汉良的爹是个石匠,早年开山石的时候被滚石压断了一条腿,娘是个连小学都没读毕业的农妇。不过这一点在A大知道的人不多,一来王东不像其他的官二代那样,动不动就吆五喝六挥金如土,二来陈汉良也不像其他的贫寒子弟那样自卑阴郁。

竞争对手的关系并没有妨碍两人的友谊。大学前三年,他俩一直是最铁的哥们,甚至商量好了毕业后一起去山里支教。直到大四上学期,陈汉良忽然对王东说想要退学。原来他爹拖着残腿去建筑工地上当小工,被脚手架上掉落的一块砖头砸伤头部,人虽然是抢救过来了,却欠下了一大笔医疗费。陈汉良不忍心见年迈的父母日夜为债务焦心,更不忍心因为自己求学在二老的肩上再添负担,于是向学生管理处提交了退学申请,回来后才跟王东说,也是告别的意思。

王东听了从床上一跃而起:“你小子疯了?还有不到一年就毕业了,你现在退学,前面几年的辛苦不都白费了?不止你的辛苦白费,你父母的辛苦都白费了!”说完径直冲了出去。

晚上,王东把一摞钱和一张借条放到陈汉良面前:“你先别急着拒绝,这不是送给你的,借给你而已,借条我都给你打好了。这几年我老爸没少给我钱,我自己不爱花,不知不觉积了不少。你先拿着救急,以后有了再还。我按银行存款收利息,反正存哪儿都是存。”

陈汉良不再推辞,只说了一句:“兄弟,大恩不言谢!”然后到学生管理处要回了退学申请。

谁都没想到,这份情谊在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却画上了句号。

那天下午,陈汉良在逛完书店回校时,看见王东的女朋友莫兰亲热地挽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从一家宾馆里出来。莫兰是法学系公认的系花,王东从大一开始就疯狂地追求她,好不容易牵上了佳人的手,无奈莫兰的一颗心却似乎一直漂游不定。今天才跟王东手挽手去逛了湖畔公园,转天却又和体育系的猛男在街上卿卿我我,隔天更被人碰见和中文系的才子出双入对喝酒蹦迪……问她,她楚楚可怜地说:“人家又不是你的犯人,你没时间陪我,还不许我和朋友出去逛逛街唱唱歌啊?”说完,两汪眼泪盈盈欲滴。王东心疼得赶紧把她搂在怀里好声安慰,哪还顾得上兴师问罪。

对此,陈汉良一直不以为然。无奈王东早已情根深种,还说:“你不了解,莫兰她人其实真的很好的。不过是朋友多一点而已,可这不正好说明她人缘好么?你难道希望我找一个人人都敬而远之的女孩子做女朋友?”

“算了,懒得说你。恋爱中的人智商等于零——真的没说错。”

可是,一起玩玩是一回事,进酒店又是另一回事。陈汉良义愤填膺,冲上前去一把拉住莫兰要问个究竟。

莫兰不屑地甩开陈汉良的手,“你干什么?我和什么人在一起关你什么事?”

“你这样做,对得起王东吗?”

“哼!王东是我什么人啊?我为什么要对得起他?”说完波浪卷发一甩,蹬着高跟鞋跟那个男人上了旁边的轿车。

陈汉良回到寝室,还没想好怎么跟王东说这件事,却见王东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冲进来,对着陈汉良就是一拳。陈汉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干什么?”

“干什么?哼!你下午干的好事!”

“你是气糊涂了吧?算了,为那样一个女人,不值得!”陈汉良话未说完,脸上又挨了一拳。

“你还说!莫兰她到底哪儿得罪你了,你要这样诬陷她?”王东说。

陈汉良捂着被打肿的脸,不知道王东的话从何说起:“我怎么诬陷她了?我这不还没跟你说什么吗?”

“哼!你没说,莫兰可跟我说了!今天她干爹来看她,陪她逛逛街。你倒好,冲过去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臭骂,还在人家长辈面前说那些无中生有的话,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啊?现在莫兰要跟我分手,你满意了?从今天开始,我没有你这个朋友!”说完,王东把门一甩就冲了出去,从此竟真的把陈汉良完全当个陌生人。

毕业那天,“干爹”开车来接莫兰,尽管王东一路跟在后面苦苦哀求,莫兰依然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毕业后,陈汉良实现了当年的承诺,去山村当了支教老师。王东却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回家乡县城当了一名公务员。不久,莫兰结婚,听说新郎有四十多岁了,还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陈汉良很想把这一切告诉王东,无奈毕业后王东换了联系方式,也拒绝他的一切消息,最终,他还的那些钱也只能按着王东父母的地址汇过去。

再后来,陈汉良支教结束,考上了省纪委的公务员,因为文笔好、做事踏实,被一位重要领导选作秘书,然后一步步提升,直到组织部门的领导跟他说,想让他下去到一个市的政府任职锻炼。但陈汉良却提出:“既然是基层锻炼,还是从本行干起吧,N城还缺一个纪委书记,不如就让我去。”其实,陈汉良自己心里清楚,他选择到N城,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他前不久得知N城新任的市委书记是王东——当然,这一切王东并不知情。

可陈汉良没想到,莫兰居然也在N城,而且跟王东的关系还非同一般——几乎整个N城的人都知道,市委王书记有个“红粉知己”叫莫兰。

陈汉良不知道莫兰为什么会回到N城,又是怎样靠近王东的,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再次接近王东,一定有特别的目的。只是一时之间陈汉良还找不到证据,只能反复告诫王东,让他不要再跟她来往。谁知王东竟然置若罔闻,还说他和莫兰是君子之交,办公室那盆君子兰就是她送的,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和莫兰的关系不怕人知道,也不怕被人议论。“我没收过她一分钱,没对她做过半点出格的事;她没送过我一件贵重东西,没对我提过任何要求。谁要把人都想得那么龌龊,那是他自己的事!”王东说。

陈汉良无奈之下,只好加紧暗中调查。他相信王东是清白的,正因为这样,他才更不愿意看到王东被糊里糊涂地拖进泥潭。这次,陈汉良终于从一个房地产商那里挖开口子,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下午,王东约莫兰到蓝调咖啡馆。陈汉良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让他这一天都如鲠在喉,坐立不安。

五点半,他提前半小时到了咖啡馆。这间咖啡馆是他和莫兰小聚的时候常来的地方,莫兰说她喜欢这里带着淡淡忧伤的布鲁斯音乐,而他则喜欢这里清幽雅致的环境。熟悉的服务生端来两杯摩卡,王东给莫兰要了一杯,却给自己换了一杯黑咖啡。

莫兰进门的时候,整个咖啡馆都似乎为之一亮。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年近四十的她因为岁月的历练和积淀,虽然少了那份少女的青葱,却更加富有成熟女人的风情和韵致。

见王东坐在老位置上,莫兰嫣然一笑,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这么急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啊?”

王东慢慢搅着杯里的咖啡,示意莫兰坐下:“没什么,就是有些话想跟你说说。”王东虽这样说,却很久没有再开口,只用一双眼深深地审视着面前的女子。莫兰看他神情不对,也不好开口,只好端起桌上的咖啡,缓缓搅着。一时间,小小的雅座里只剩下勺子轻轻触碰杯沿的声音。

终于,王东开了口:“还记得那年你回到N城,离了婚,还带着个孩子。说实话,就是那时候,我把过去的一切不愉快都忘了。”

莫兰手中的勺子有片刻迟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这些年,你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吧?可我看你平日花销可不小。”

莫兰不置可否:“你知道的,当初我离婚的时候,前夫分给我的家产并不少。”

“是吗?可是分得再多,也扛不住只出不进吧?你就不怕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莫兰笑笑,语气里挟了一丝暧昧:“那不是还有你吗?”

王东没有答话,低下头去,啜了一口咖啡,黑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回旋,就像他此时渐渐泛苦的心情。

“跟你开玩笑呢,你也认真。”莫兰见王东不接腔,娇嗔道。

“听说,市里的几家大酒店、娱乐场,还有最近开发的两个楼盘,你才是幕后老板?”见莫兰一直跟他“打太极”,王东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莫兰被咖啡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放下杯子,她掏出纸巾擦擦嘴角和手背上溅到的咖啡:“怎么可能?那法人证上写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我想要冒认这个老板,人家也不会同意啊!”

王东目光炯炯地逼视过去:“那你能告诉我,你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吗——我要听实话!”

见王东神色凝重,莫兰迟疑了半晌:“他们资金有困难的时候,都找我借过钱。朋友嘛,我也不好不帮忙不是?”

“只是这样?”

“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他们在办证、审批的时候,也许为了行事方便,就说我是股东什么的,那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嘛。”

“那借款利息呢?”王东步步紧逼。

“利息肯定不会跟银行贷款一样——不然我们娘儿俩还真喝西北风去啊?不过这是商业机密,你问我我也不会说的。”莫兰说。王东握着杯子的手越攥越紧。

两个月后,王东申请调任邻市的报告批了下来。

市委班子为他举行了一个小小的送别仪式。席间,常委们挨个跟王东喝“饯行酒”。轮到陈汉良,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我跟你还是就喝这个吧!保持清醒,一路顺风!”

王东也举起茶杯:“放心!再说了,大不了你小子又跟过来盯着我啊!”两人相视一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责任编辑:傅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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