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一曲
2015-11-17巴勒斯坦达尔维什
[巴勒斯坦]达尔维什 唐 珺 译
挽歌一曲
[巴勒斯坦]达尔维什 唐 珺 译
挽歌一曲
我用诗歌的睫毛
收集你的伤口,啊,父亲。
众人的双眼
为我的忧伤……为我的火焰哭泣。
我将面包插入泥土……
并不奢求邻居的仗义!
我把花朵
种在聋而赤裸的土地,
无云……无雨。
我向土地许愿,她便闪耀成
一道伤口,以我诗歌的睫毛哭泣!
啊,父亲,对不起!
我的心是他们的宴席,
还有我的碎裂……还有我赤裸的孤戚!
啊,父亲,诗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除了你传给我的命运。
当勇士从我的杯中畅饮,
他们绝不会问
哪个葡萄园是我这美酒的来历!
来自监狱的电报
监狱尽头,我诗歌的拳头在飞翔,
强劲着你们的双手,一如风强劲火焰。
我在这里,在高墙背后,我的树木啊
我的树木……驯服了高傲的山峦。
自我前来支付字母的彩礼,
从我的铁丝网上升起的唯有星辰。
我向那用镣铐紧锁我双手的人说:
这是我诗歌与坚忍的手镯。
你们的荣耀,不过是我鞋掌的尺寸,
你们遍布耻辱的命数是我枷锁的长度。
我向着人群,向着爱人们说:我们在这里,
在前进的队伍里,甘为你们爱的俘虏。
对祖国的爱,令我一日内增长一岁。
快拥抱我,就像风拥抱火焰!
玫瑰与字典
就这样吧。
我必须,
诗人必须有一个新的祝酒,
和新的歌。
我携带神话的钥匙和奴隶的遗迹,
越过一条
遗忘、胡椒和旧夏的隧道。
我看见历史是一位老者的模样,
他把玩着骰子,吮吸着星辰。
就这样吧。
我必须拒绝死亡,
即使我的神话死去,
我也会在废墟上寻找光芒,和新的诗。
啊……在今日之前,我的爱啊,
我是否觉知字典里的字母,是多么愚蠢。
这些词语怎样存活下来?
它们怎样增加,怎样长大?
我们还在向它们灌输记忆的泪水、
隐喻……和糖!
就这样吧。
我必须拒绝
字典、或诗集里出现的玫瑰,
玫瑰应生长在农夫的臂膀和工人的拳头上
玫瑰应生长在战士的伤口
和石头的前额上……
大地正向我们闭合
大地正向我们闭合,把我们逼入最后的通道。
我们只好卸下肢体来通过,大地把我们挤压。
惟愿我们作她的麦子,可以同时死去和存活。
惟愿她作我们的母亲,像母亲一般把我们怜惜。
惟愿我们成为石头堆的照影,它们将在我们梦里如镜子般被扛起。
我们看见那些为灵魂作最后抵抗的面庞,即将被我们最后的生者杀死。
我们为他们孩子的节日哀恸。我们看见那些将把我们孩子
扔出这最后空间的窗外的面庞。镜子将被我们
的星辰磨亮。
在最后的边际之后,我们将前往哪里?
在最后的天空之后,鸟儿将飞向何方?
在最后的空气之后,植物将在哪里沉睡?
我们将用红雾写下姓名。
我们将斩断颂歌之掌,以血肉接续。
在这里,我们将死去。在这最后的通道。
在这里或那里,我们的鲜血将种下橄榄树。
我看见最后的告别
我看见最后的告别:我将告别一枚木质的韵脚。
我将被高举过男人们的手掌,我将被高举过女人们的眼睛。
我将被捆扎进一面旗帜,然后我的声音将存于录音带里。
我的所有罪行将于一小时内被宽恕,然后诗人们将开始把我咒骂。
将有不止一位读者会记得我与他每晚的夜聊。
将有一位姑娘前来,声称我娶了她已有二十年,或更多。
将有传说讲述我,讲述我从遥远的大海攒来的贝壳。
我的女伴将寻找一位新的爱侣,把他藏进丧服里。
我将看见葬礼的路线和疲于等待的行人。
可我还没看见坟墓。在这般的疲惫后,难道还没有坟墓属于我?
我们用田野的蝴蝶记述岁月
我们用田野的蝴蝶记述岁月,我们跌落岁月的阶梯。
我们攀登缺席的橡树,把缺席抛给自己的空想。
我们前往诗歌,请求它为我们的天启重换一块土地。
它却以四面八方的风阻挠我们,遂化作我们拜物偶像的身份。
我们将书写,为了不死去……我们将书写,为了自己的梦。
我们写下自己的姓名,以证明它的出身位于我们躯体的东。
我们要像旷野的飞鸟一样书写,忘却自己脚踝的署名。
我们越过风……我们中有耶稣,有犹大,还有我们子宫的史学家;
我们越过大地……不再渴望什么岩石来实现言语或我们胎痣上的和平。
我们输了,诗歌也没有赢得……我们输掉了岁月的壮年!
说你想说的
说你想说的。给字母标上点。
把字母和字母放在一起产生词,
朦胧的清晰的词,语言就此开始。
给语言加上隐喻,给隐喻加上想象
给想象加上它的遥望。
给遥远加上遥远……
奇异的画面
在现实与暴躁想象的会面中交错,
于是节奏将诞生
你写好了一首诗?
还没有!
或许在那词语里有多了或少了的盐。
或许某个事件打破了均等阴影的平衡。
或许一只鹰在山巅死去。
或许象征的大地在暗喻里变轻,被大风蹂躏,
亦或在想象的羽毛尖变沉……
或许你的心还没想好,
或许你的思绪还没被震撼。
诗歌是明日的妻子,是过去的生女,
扎营在书写和语言之间一块模糊的地域。
若我可以做别人
假若路途中的我可以做别人,
我会将风暴藏在背包里,
好让自己的诗篇变得含水、透明、白皙、
抽象、和轻盈……让它强大过记忆,
却又比露珠更娇柔。我会说:
我的身份乃是这等广域!
假若路途中的我可以做别人,
我会对吉他说:练习我吧,在一根多余的弦上!
家园愈发遥远,归家的路途却愈发美丽——
这就是我崭新的歌谣将说的话语——
每当路途延长,意义将会翻新。
在这路途中,
我会成为我……与非我的二元!
又一天将至
又一天将至,那将是女性化的一天,
它有着轻透的隐喻,和完整的结构。
它的到访是钻石般的、婚礼般的,是阳光的、
流畅的,是轻松的。没有人感觉到
自杀或离去的渴望。每一事物,
出离过去,变得自然而真切,
追随着它本来的属性。仿佛时间
小憩在它的假日里……“继续你
美丽的装扮吧。让你丝绸般的双乳晒晒阳光吧。
静候佳音的到来吧。不久后
我们将长大。今天过后,
我们还有多余的时间长大……”
又一天将至,那将是女性化的一天,
它有着歌声般的手势,和天蓝色的问候
与表达。每一事物,出离过去,变得阴柔。
水从岩石的乳房流下。
没有尘土,没有干旱,没有缺损。
午后的鸽子
若没有发现恋人床上的小小窝巢,
便睡在废弃的坦克里。
那里有一场婚礼
那里有一场婚礼,在离我们两栋屋子的距离,
请不要关上大门……不要对我们遮盖
那奇异欢乐的欲望。即便一朵玫瑰将凋零,
春天不会感到有义务哭泣。
即便患病的夜莺失语,
金丝雀会出借它的歌唱。
即便一颗星辰将坠落,
天空不会被横祸划破……
那里有一场婚礼,
请你们不要关上大门,阻隔这充满姜汁
和新娘待熟李子的空气(她似水般哭着,笑着。
水里没有创伤。
夜里流淌的鲜血了无痕迹。)
据说:爱与死亡一样强大!
我说:可我们,哪怕被证据遗弃,
我们对生命的渴望,要强大过
爱与死亡
让我们结束葬礼的仪式,加入到
我们邻居的歌唱。
生命张显……又如微尘般真实!
点睛之句
诗中缺了的东西,我不知是什么,
它是诗闪光的奥秘。
缺了的东西,我称之为“点睛之句”。
在诗人书写前,诗歌已从头到尾地
明晰在他的头脑里,
这时诗人变成邮差,想象是他的自行车。
通向意义的道路,无论多么曲折冗长,
都是诗人的旅行。每当阴影使他迷路,
便是他找到正途之时。
什么是意义?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它的对立,
那便是把虚无当作易事!
痛苦不是天赋,而是考验天赋:
要么天赋战胜痛苦,要么痛苦战胜天赋!
每一首好诗……皆为抵抗。
鲜活的遗产是今天和明天要写下的。
大诗人能够让我在写作时感到渺小……
在阅读时感到伟大!
我在赫米修斯、穆泰纳比
和莎士比亚的诗行间行走……
我牵牵绊绊地走,好像王室舞会的实习侍从!
在诗人想象中的云……乃是思绪。
诗……是什么?它是每当我们听到、读到它时
会说出的这句话:这才是诗!
且无需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