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外一篇)
2015-11-17王才兴
王才兴
我的父亲母亲(外一篇)
王才兴
父亲和母亲拌嘴,常数落母亲是 “文盲”,那神态不无得意,满含对母亲的鄙夷。父亲念过一年半书,七岁时,在邻村上过半年私塾,后来交不起学费,只能辍学;解放后又念过一年速成班。村里同辈的识字人少,念过一年半书的父亲俨然以读书人自居,常常以此炫耀,家里的长凳、扁担、竹编、梯子、蛇皮袋、热水瓶等农具家什上,父亲都会用我的毛笔墨汁歪歪斜斜留下 “王启德用”的墨迹。房内五斗橱抽屉里,父亲永远备有一本硬抄本和一支圆珠笔,封面上写上 “毛主席万岁”以及他的大名,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一些陈年旧账,某年某月,捉小猪一只,某年某月,卖猪收人民币45元,某年某月吃喜酒出礼5元等等。再有,就是一些外地亲戚的详细地址。后来,家里安装了电话,父亲的笔记本上,就多了许多的阿拉伯数字和留有许多错别字的亲戚姓名,甚至,挂在墙上的一幅书法作品,父亲也用圆珠笔写上了:“5月8日换煤气”,令人啼笑皆非。
清晨,早起的父亲第一件事,就是到门卫,带上老花眼镜,捧上家里订阅的 《江南晚报》,翻看半天,再拿回家中。我每每考考他,问他有什么新闻消息,他经常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印象里,母亲要比父亲识事理,明大体,尽管一字不识。前些年,父母作别老屋,随我们住进学校的宿舍,我们不在,他们总要斗嘴。父亲裤管沾了泥,裤子拉链没扣上,把学生扔掉的衣架、热水瓶等捡回家,母亲总板着脸,和他唠叨,说他死不要好。我懂母亲的意思,她要面子,更虑及我们的面子,她认为我们出入场面,父亲的言行举止,丢人显眼,会让人瞧不起。她屡屡向我告状,我听后总是浅浅一笑,默不作声。母亲心里老大不高兴,说我向着他护着他。我心里清楚,我自己是半个农民,生在农村长在泥地,迄今没有褪尽乡野之气。父亲老实巴交,是粗疏的农人,在偏仄的乡村生活了七十多年,来到镇上,无法适应街镇的一套,要他一下子如鱼得水,近似苛刻。不像母亲,人灵活,识世事。母亲嫌鄙父亲,大男子主义的父亲自然不服气,歪理十八条,和母亲据理力争,最后,谁也不能说服谁,父亲粗言粗语,母亲气得七窍生烟,两人都落落寡欢,爱理不理,打起冷战。
父亲不辍劳作几十年,手足闲着,内心空荡荡的,常在校园的角角落落摇摆晃荡。好在学校有大片空地,校长开明,鼓励老师栽种,父亲也有了一畦菜地,他灵魂似乎有了着落,人也踏实许多,有空没空,在菜地转悠,侍弄。父亲好像有先见之明,老家所有的电器家具都已送人,唯独心爱的锄头、铁耙、铁铲、竹刀、锯子等心农具,从老家悄悄运来,藏在角落,现在又派上了用处。
父亲闲得发慌时,会干出一些荒诞不经的事,如同顽劣的村童。在乡下时,邻村塑料厂把废料遗弃在河浜梢,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寂寞无聊,趁没人时,父亲竟把它引燃,熊熊大火,伴着毒气,弥漫天空。邻村治保主任怪罪过来,说是污染空气,幸亏我叔叔出面,再三打招呼,好在治保主任和叔叔是同学,碍于面子,才将事情平息。在校种菜地,栽下丝瓜,丝瓜成熟要搭棚,缺了绳子,父亲竟就地取材,把学校高音喇叭的电线掐了,用来搭棚。等学校出操时,喇叭哑了,急得体育老师团团转,一查线路,电线已缠绕在父亲的丝瓜棚上,让校长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哎,父亲种种近乎愚昧的做法,难怪招致母亲的不满和指责。有一阵,晚饭时总不见父亲的影子,母亲趁机向我告状,父亲不听劝,在操场捡饮料瓶。晚饭后,学生打球,喝了饮料,把空瓶扔在操场,父亲候着去捡,一天要捡好几十,藏在麻袋,聚多了到废品站买钱。我耐心劝他,别捡,家里不缺这些钱,可他我行我素。后来,好心人告诉我,后勤工人都在议论,要我制止他。我只能编了谎话对父亲说,负责学校的清洁工人,学校不付工资,废品归他们卖,他们靠废品维持生计,让父亲不要和工人争,至此,他才得以收敛。其实,父亲对钱没有太多的概念,除了每月一次理发,花5元钱,其他开销几乎为零。母亲有事离家不做饭,让他去吃快餐,他只会在家里吃方便面,是不会去买饭还是舍不得吃,我不得而知。他究竟攒了多少钱,连自己都说不清。母亲曾经无意中从床脚下拾得一堆钱,用塑料纸包着,三千多元,问他,他支支吾吾,道不出子丑寅卯,大概时日已久,竟忘了,惹得母亲的一阵嘲讽。
岁月流逝,时光飞跑。这些年,母亲脸上沟壑般的皱纹,仿佛述说着一波三折的往事。乌黑的头发像深秋的第一道霜,一撮撮银发,时遮时掩,若隐若现。小时光,口粮不够,母亲挑着竹匾到上海、苏州走街串巷,从城里人手里换得粮票,籴米回家。母亲一根扁担,百来斤白花花的大米,从硕放火车站走到老家,足足两个时辰。现在,年轻时逞强落下了许多的病灶,每每阴湿天气,年老的母亲常腰酸背痛动弹不得。但念叨往事,母亲仍心气很高,不减当年的果断杀伐。由于遗传,她的听力日渐减弱,但丝毫不影响她观颜察色,精明处事。几年前,家里购地皮造房子,近七十岁的母亲顶着炎炎夏日,躬临现场,如同建筑监理,我劝她歇息,她说,盖房是百年大计,马虎不得。发现偷工减料,她会严肃指出。泥水木匠活儿,稍有不到位,母亲会及时发现,提出异议,得以纠正。母亲对盖屋似乎很在行,不知什么时候,修得了许多造房起屋的知识。水泥的厚薄,钢筋的多少,都无法逃过她的眼睛。夏天砌砖,砖头必须潮湿,水泥才有凝力,每天一大早,母亲就在工地放水淋砖。造房期间,单位同事常来工地,喊我老王,母亲私下问我,“他喊你老王,你不做局长了?”我愕然心颤,母亲心细,真是丝丝入微。世事洞明,人情练达,集于不识一丁的母亲,让我刮目,母亲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我钦佩。
说起造房,自然忆及父母年轻时的的那次盖屋。住房是村里人的颜面。父亲家境贫困,祖传给父亲的只有一间破屋,父母花几百元钱,向隔壁同族买了两间狭小的老屋。1979年,父母拼出所有的力量,花光所有的积蓄,在原地翻造了三间新屋。当时物资紧张,砖、瓦是紧俏物品。父亲年老后常向我唠叨,多亏鸿声砖瓦厂当书记的表兄出手相助,帮忙购得一万多块砖头,运砖的那天,表兄还烧了满满的一锅粥,买来大饼油条,送到父亲和运砖人手里。时光过了三十多年,父亲还念及那一幕,满怀感激之情。新造的平房,宽敞明亮,在村里首屈一指,着实让父母和全家骄傲。但随后的几年里,农村经济有了好转,村户开始建造楼房,一排排轩敞的楼房拔地而起,父母的三间平房,在周围楼房的遮蔽下,孤零零地,显得突兀显眼。为了要供我念书,翻建楼房已心有余而力不足,父母一直后悔,早知如此,平房晚造几年,也许还可能建造楼房,每每提及此事,父母伤心憋屈,心有不甘。唯一使他们稍稍慰藉的是,他们倾注所有心血,让我读书,供我念了大学,日后捧上了 “铁饭碗”,成了一个吃皇粮的干部。
父亲小时候,一场大病险些夺去他的生命。家里贫困,营养不良,父亲一直十分瘦小,六十岁前,体重只有80多斤。大伯父一直像护犊一般,照顾父亲。大伯父当村里队长多年,安排农活时,出于私心总要暗暗关心父亲,重活累活总有大伯父在前挡着。长兄如父,舔犊之情,父亲铭记于心。大伯父六十多岁,身患绝症,父亲有空就守候在大伯父床前,陪伴大伯父。大伯父家的农活,父亲主动承揽,和母亲一起,冒着炎炎烈日,替大伯父家拔草除虫。朴实少语的父亲,至今念着昔日大伯父的恩情,常感喟今日无以再报,痛心疾首。父亲和大伯父感情笃深,影形不离,农闲时,大清早两人步行两小时,去新安乡,向农户买竹子做竹匾,砍下竹子,捆扎好,再步行回家,第二天雇车运回。清晨,“哗哗哗”的声响,惊醒我的好梦,是早起的父亲在劈竹。夜晚,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盘坐在地上的海绵垫上,弓着腰编织着竹垫,父亲左手持竹片,右手持竹刀,嘴里衔着,刀、嘴并用,娴熟劈着竹蔑。多少个晨钟暮灯,父母不停做着竹匾,用双手编织着希望和未来。竹匾完成,父亲母亲轮流肩挑竹匾,辗转乡村街坊,悠扬的叫卖声,绵绵不断,似诉似泣,竹匾换钱弥补种地的不足,养活全家。
自我懂事起,父亲几近20多年担任村里的管 (灌)水员。“农民种地,靠天吃饭”,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庄稼除了阳光,还得靠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管水员是管理命脉的人。印象里,父亲一直在田埂上奔走,肩扛铁铲。一个村,200多亩地,庄稼的收成都在父亲那把铁铲上,水到哪里父亲的铁铲就到哪里。每块地水口所在,哪块地进水多少,哪块地漏洞几个,他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他最痛恨黄鳝,黄鳝打洞,让田埂漏水,让他费心。田间灌水,不分昼夜,只服从农事。静静的黑夜,沟渠流水潺潺,劳作一天的农人已进入甜蜜的梦乡,父亲却孑身寂走在黑暗里,像一个行吟的诗人,在田野徘徊;如忠实守戍的卫士,守候着稻田。干渴的田地,畅饮着父亲送去的甘泉,禾苗茁壮成长。邻村的管水员因为常年日夜奔波,深夜猝死在田间,父亲获悉仍我行我素,没有退缩没有畏惧,他知道,这是他的岗位,他的职责。管水也有意外的收获,有时,河里的鲫鱼鲢鱼在电灌站抽水上岸时,会被轧死,这些死鱼往往成了父亲田间的战利品,出现在清寒的饭桌上,成了全家的佳肴。有一年秋季,河里大闸蟹泛滥,父亲经常把半死不活的大闸蟹,拎回家中,我们时常吃着 “面拖蟹”(把蟹和面粉和着煮,有时放些毛豆,味道鲜美),这时,全家欢天喜地,分享着父亲管水带来的快乐。后来土地分给了农户,百姓真是百心,农田进水的多少和快慢,都是抱怨的借口,不善言辞的父亲,成了村人的出气洞,父亲忍辱负重,还是默默坚守着田埂,直到农地被政府统一征用,农户退出耕种,六十开外的父亲才默默告别昔日的岗位,没有仪式,没有怨言。
父亲今年八十岁,已届耄耋之年,母亲也七十好几。闲着无事,父母整日围着院墙外的一块自留地打转,翻土、浇水、施肥。没有肥料,用陶瓷的大缸,把变质的山芋、南瓜、黄豆浸泡发酵,变作肥料。现在,全家一年四季享受着新鲜和环保的蔬菜,我常以此炫耀。有时,我把多余的蔬菜,送给同事分享,母亲总是老大不情愿,她在心疼自己的劳动果实。周末时,母亲把蔬菜装在蛇皮袋,满满的,驮在肩上,转两次车,送给二十里以外的梅村我姐姐家。母亲总嫌菜场的蔬菜垩的是化肥,吃口不好;菜场的菜价格贵,能省一分是一分。我知道,她心疼钱。
我闲时突发奇想,要是父亲能多念几年书,母亲也能念上书,他们的境况如何呢?当然,人生种种,不能推倒重来,更不能用 “假如”来推测。父母是中国地道的农民,他们和所有农民一样,有着勤劳善良等品质,也有固有的自私和愚昧。他们的言行举止,一蹙眉一笑靥,我能深味其涵义,我和他们一脉相承,惺惺相惜。我爱我的父母,爱所有的农民,因为我是农民的后代,他们的儿子。
唱乡巷
小区的门口空地上,总有一个中年男子站着,背倚自行车,就地放着录音机,反复播着一句无锡普通话:“阿有旧电视、旧冰箱、旧空调、旧的洗衣机卖?”自行车扶手前,撑着一块大硬板纸,醒目写着:“收购各类旧电器,价格面议”。见此情景,孩提时村子里各类叫卖声纷至沓来,亲切温馨,回响在耳边。
老家对挑着担子,在乡村转悠叫喊做买卖的称 “唱乡巷”,大概因为叫喊声抑扬顿挫,伴着一定的旋律,所以用 “唱”。“唱乡巷”有两类,一类和 “吃”有关,一类和修补旧东西有关。
“豆腐花,豆腐花——5分铜钿一碗。”响亮而悠长的声音传来,我们知道是卖豆腐花的“矮瓮 (方言读pen)头”来了。“矮瓮头”是邻村翁家里人,50来岁,扁圆的脸,满是皱纹,个子不足一米六,长得又矮又小,所以喊他 “矮瓮头”。一根扁担,两头挑着,一边是满满一桶豆腐花,一边是木制的方形托盘,里面放着酱油、辣油、盐、味精、葱、紫菜、虾米、切碎的榨菜末等,托盘下是小碗、勺子和一桶洗碗水。担子还没停稳,小孩已把他围住,但多数只有看热闹的份,家境好的才舍得买一碗,当长柄铜勺伸进厚布衬垫的桶口时,买主总会不停地喊 “多点、多点”,但 “矮瓮头”不紧不慢,嘴里说 “好,好,好”,但手里舀的总是那么多。有的干脆自带大碗,以为会多盛些,但他功夫娴熟,舀起的数量和小碗相差无几。尖钻调皮的孩子,趁他不注意,偷偷用手粘些紫菜、虾米等,就算是沾到了便宜。“矮瓮头”提供的碗实在太小,“嚯咯、嚯咯”几大口,白嫩鲜香的豆腐花,一咕噜全滑到肚里,喝完,呔着舌头,还想吃。
小时放学后或者是礼拜天,村头常会出现挑着担子的换糖佬,用小木棍熟练敲打着大饼似的铜锣,发出 “嘡、嘡、嘡”的声响,嘴里不停吆喝着:“换糖,换糖,破布头、肉骨头,鸡黄皮,甲鱼壳,换糖吃——”声音响起,宁静的村庄一下子热闹起来。换糖佬挑着两只竹篓头 (盛放换来的东西),一只上面覆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盖着白布,白布下是一块圆圆扁扁的麦芽糖,上面洒着一层白乎乎的粉末 (淀粉或面粉),大概为防止沾粘灰尘。家家小孩欢天喜地,从家中跑出,把平时积攒的破布、牙膏壳、破凉鞋、破胶鞋、旧塑料纸、废铁片拿来换糖。物质贫寒时,甜味是最美的味道,老头掌握小孩的心理,边做着交易便喊着 “好吃哎,吃到嘴里,甜到心里”。小孩缺乏克制力,看着其他小孩吃糖,心里痒痒的,便回家翻箱倒柜,甚至瞒着大人把半新旧东西的也拿出来换。有经验的小孩会和换糖佬讨价还价,小孩说 “太少了”,换糖佬说 “不少了”,小孩就故意装作回家,说 “算了算了,不换了”。于是,换糖佬顺水推舟,“噢,算了,饶你一块吧。”俗话“换糖佬佬饶三饶”,出典大概在此。换糖人会用白铁皮一比划,比原来多了一小块,用一个小铁锥敲了一下白铁皮,“铛”地一声,成交了,所以有的地方换糖也叫 “敲糖”。一会功夫,换糖佬的空竹篓满了许多。猴急的小孩,在嘴里狼嚼,换来的糖一忽儿全到肚里,有耐心的小孩,会把糖绕在竹筷尖上,舔一下吮一下,吃个半天,引得其他小孩口水翻转。
“爆炒米喽,爆炒米——”,冬天的下午,村巷头响起悠悠叫喊声,孩子们喜出望外,知道爆炒米的师傅来了。师傅是个中年男子,外地人,黑黝黝的脸膛,肩挑的工具有:一个带柄的橄榄型铁罐 (肚皮像鼓起的螳螂),一只小煤炉,一只微型风箱,一只麻袋和一张小凳。他选择避风处,蹲坐,在炉子里用稻草引燃木片,把煤炭轻轻放入,右手来回拉动风箱,“呼嗒呼嗒”几下,熊熊的火焰升起,这时,老人、小孩用淘米的筲箕装一斤米,讲究的会在米中放一把黄豆或玉米,带了糖精瓶,携着布袋,在空地上排起热闹的长队。日子过得苦巴巴,粮食钞票紧缺,但为了满足孩子的馋欲,一年中大人会开次戒,给家里小孩爆一次炒米。师傅把米倒入大铁罐,放些糖精,拧紧炉盖,架在火炉上。左手不停地摇动铁罐把手,右手拉着风箱。孩子们围着爆炒米的转炉,一张张稚嫩的脸被那闪动的炉火映得通红通红,10分钟左右,师傅停止摇动转炉,放喉高喊:“响嘞——”大家便捂着耳朵,师傅将铁罐凑到麻袋口,拨开压力锅盖,随着 “嘭”的一声巨响,一团白烟冒起,浓浓的爆米花香弥漫在空中,真是 “就锅抛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明李戒庵 《孛娄》)师傅把炒米花倒入主人的布袋里,小孩口里吃着松脆香甜的炒米花,屁颠屁颠跟着大人回家。手巧的女孩,找来带刺的灌木枝条,把金黄的玉米爆花,一粒粒按在刺上,像一枝盛开的腊梅,插在花瓶留到春节做装饰品。而大人限量给孩子吃,一斤的炒米花,要吃很久很久,炒米花成了冬天里美味的零食,那缕缕香味成了寒冬里温暖的记忆。
“呃有坏套鞋 (雨鞋)修作 (修补)——,呃有坏套鞋修作——”那是专门修补漏水雨鞋的叫喊声。村里老话说:“吃勿穷,穿勿穷,算计勿好一世穷。”家里的所有物件都是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修补雨鞋技术含量不高,比较简单。师傅找到裂口,用粉笔圈出来,用锉子来回反复锉,锉去旧皮,锉出明显的凹处,拿出准备好的胶皮,用剪刀剪下一小片比裂口稍大的胶皮,四周用刀削薄,在胶片反面用锉子来回锉,锉到颜色有变化,用胶水涂抹在裂口和小胶片上,尽量多涂几次,涂充分,为了让胶水干得快一点,师傅喜欢用嘴不停吹。待胶水干后,轻轻地合上胶皮,用木条敲打几下,鞋修好了。聪明的村里人,很快学会了,买一支胶水,做一把锉子,自己修补,可以省一笔小小的开支。
“生铁补镬子——”补锅匠清脆嘹亮的吆喝声,回荡在村庄里,村里妇女提着破铁锅,汇聚在补锅匠的身边,说笑着,边看边拉家常。补锅匠的 “吃饭家当”有炉子、风箱、装煤炭的麻袋,白铁剪刀、锤子、钻头、凿子、钳子等工具。选好歇担子的地方,师傅先把炉子点燃,拉起风箱。等招来了生意,师傅习惯拿着锅仔细察观一番,做到心中有数。不一会儿,师傅用一个长钳子夹起两块生铁块放进炉子小坩锅里,风箱 “噼啪、噼啪”不停推拉,将火烧旺。在生铁熔化的同时,他在铁锅的罅口处用布擦拭干净。大约20分钟,炉中小坩锅里的铁块已熔成火红的液体,师傅用铁钳夹住小泥勺把熔化的铁水舀在破洞口,用一截厚布裹着的树棍一按,一缕黑烟冒起,锅上的洞填满了,再用砂纸把凸起处磨平,大功告成。生铁补锅要有一定的技巧,最主要的是对温度的掌控,但现在已没有人修理旧铁锅,补铁锅作为古老的手艺,和那 “生铁补镬子”的叫喊声,已彻底消失了。
那个年代,从事修补 “唱乡巷”的行当很多,如补碗、补雨伞、补棕绷,补钢精锅子,那些师傅们利用农闲,一个个 “粉墨登场”,走村穿巷,操着各自最得意的叫喊旋律,汇成了昔日乡村一道特殊而靓丽的风景。
责任编辑/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