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病人是囚犯
2015-11-17忆小婵
□忆小婵
那病人是囚犯
□忆小婵
母亲住院,我在医院陪护。去楼下拎热水,回来时,见楼廊里多了几个警察,围在一起低声说话。一进病房门,母亲说:“隔壁来了一个重病号,脑血栓,很危险,还是个劳改犯。”
“劳改犯?”我觉得有点新鲜,便出门想去看看那人的模样。到了门外,见一帮一帮的大夫护士从犯人的病房里出出进进,怕碍人家的事,又止了步。
隔了一天,我搀着母亲去洗手间,见犯人的病房门半开着,不由得转脸往里瞅。犯人躺在床上,像植物人,嘴里插着氧气管,胳臂腿也都插着各种管子,身子还不停地抖动。不知是在监狱待得太久,还是生病,脸苍白而清瘦,剃的光头已长出了毛毛刺儿。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正在床前照看他。我说:“那女人可能是他的妻子吧?”
母亲说:“听护士说是。”
一天晚上,我陪母亲在楼廊里来回散步。女人也在楼廊里站着,她的脸比前两天润泽了许多,浮肿的眼睛也好了。
我问:“你爱人好多了吧?”
她没有想到我会和她说话,忙说:“好多了,好多了。”
我说:“真是幸运,得这病好这么快的不多。”
女人说:“是啊是啊,幸亏治得及时,又用那么多好药,不然……”大概她看出我对他们的问候是真诚的,便压低了声音挺亲密地对我说,“你知道吗,光药费一天就是两千多。从来到这,花了两万了,幸亏这病是搁里头生的,要是搁家生,不就倒霉了。俺农村人,哪有钱治得起啊!”她脸上显出几分庆幸。
我问:“全是监狱里花的?”
感激涌上女人的面容,她说:“全是,监狱里的领导真好啊。人家还说,等他的病稳定了,就转到省里的大院去,尽量不叫他留下后遗症。他还年轻,出了狱,还要养家过日子呢。”泪在女人的眼眶里闪动。
我说:“他犯了什么罪?”
女人说:“打人,把人打伤了。”又说,“也快出来了,还有两年。”
两年也够长的,我想。
或许女人是个爱说话的人,或许女人心里装的事重,想说出来轻松轻松吧,她主动跟我说:“他因嘛得这病,我清楚。在里头出不来,急的。娘得瘫病半年了,没钱治,俺两个孩子上学,也得钱。一家老小全指望我,我除了种那点地,弄点吃的,哪里弄钱去?他知道俺娘们过得苦,挂牵俺,又出不来,急的。”泪溢出女人的眼眶,“可这怨谁呢?好好的一家人,谁叫你一时糊涂犯事呢?”女人觉得声音大了点,怕惊醒了男人,不放心地朝屋里瞅瞅。男人依然睡得挺安稳。
自从那次说过话后,女人累了,烦了,就常到我母亲的病房里来坐坐,聊聊。母亲住的是单人病房,清静。母亲出院那天,我去和她告别,手里拎着一箱牛奶。她见我进去,连忙站起来。我说:“我母亲出院了,这箱奶送给他喝,祝他早日康复。”我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犯人在熟睡中。女人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等我把奶放下,出了门,她才跟出来,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谢谢,谢谢,俺有福,遇到的都是好人。”
接母亲回家的车,在医院的大门前等着。我搀着母亲朝医院大门外走。这时一双长腿跟过来,抬头一看,是看管那犯人的警察。他高大魁梧,站在我面前像一座山,但他的面容很和气。他看着我微微笑着说:“你刚才做了一件错事,不该对犯人那么好。”
可能是他在我面前出现得太突然,我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他解释说:“你知道吗,他是一个重刑犯,他入室抢劫,又将女主人打残。被他伤害的那人,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我的心猛地痛了一下,平静了片刻,说:“你们不也对他很好吗,为他的病花这么高的代价?!”
好像我的话也令他感到突然,他直直地看着我,沉思了一会儿,说:“是啊,为一个重刑犯。但愿我们的善举能唤醒他的良知,愿他也有一颗善良的心、一颗感恩的心。”
我说:“会的,一定会的!”那警察听了,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原载《金山》2015年第6期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