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雨(散文诗二章)
2015-11-17※依云
※ 依 云
梅 雨(散文诗二章)
※ 依 云
我喜欢雨,梅子熟时的雨。江南的五六月,雨浓起来,远处的水与天,临近的老树和房舍,一起笼在淡淡雾霭中,仿佛走入了王维的山水诗里。
江南的雨季是给人拾取宁静的,连日连夜的密雨,出行当然不便,偶有撑伞而立或披蓑缓行之人,却又仿佛弥散了丁香气息,显出无穷的诗意。若不出门,临窗的极目远望也是一种享受,天色明暗变幻,野田空阔寥落,运气好时也许还有疾飞的鸟儿掠影而过,有依依炊烟融进雨色。若是近水而居,轻舟系柳石桥边的美好总会停留在心间。倦乏之时,和衣斜躺,细细听雨打明瓦的丝弦之声,数着雨滴缓缓梦见那些人那些事。
床头书册乱纷纷,梅雨寻常最相似。那些铺满我童年生活的青石板去了哪里?母亲是否依旧站在学校门外等待那个第一次考试的孩童?雨并不言说,只是任无数的回忆滋生疯长,它的沉默和父亲一样深长。就是在那一村梅雨中,父与子各据一凳,静静地看着半合半闭的木门之外如何的雨横风狂。梅雨伴随的停电日子,父亲点亮油灯照我读书,已记不起那场景下的台词,但我怀念那种沉默。
我曾在雨中错失了戴望舒丁香一样的芬芳。离别的雨天最为难忘,是不是丁香最后都只能结出无穷无尽的忧伤?某年某月,夜起听雨的孤绝之苦里,诀别了一段流年。许多次我幻想自己在雨中拉着二胡,向陌生人倾诉一段无头无尾的故事,伴着琴声的如泣如诉,伴着雨声的如梦如幻。
江南的雨和江南的水用独特的书写方式记载了我微不足道的生命,柔情无限。在雨中,曾经酣畅痛快地伤心欲绝;在雨中,曾经心如止水地慢慢成熟。雨如旧友,常在不经意间轻叩心门,提醒某种清愁或美好依旧萦绕怀抱。一季的雨最终变成了一生的雨,淋湿了所有的喜乐哀愁,但愿我成长得如梅雨一般温情而悠长,但愿如此。
远去的昨天
回忆是一种蛊惑,昔日流光最是容易苍老人心。十年一梦的叹息,是那么地风华绝代,又是那么地无可奈何。杏花疏影里寻不见吹笛人的影子,那些明月的黑夜和流水的白天,是否依旧倚靠在一树苍凉的江南乡间?
昨日沉沉如梦,支离破碎,不成篇章;昨日熏熏似酒,春浓冬暖,沁彻心扉。一个人的成长应当伴随着那道晚歌般的炊烟,伴随着那枝临水而舞的芦苇,伴随着那阵吹散稻香的山风。每一个人的昨天都是一篇耐人咀嚼的散文,重读其中的每一个词语,都会让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并且为今天生动的日子蓄满力量。
我怀着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开始回忆一个人微不足道的生命字符。
萤火虫
许多年没有再去寻找萤火虫了。如果说从《诗经》唱到宋词的蟋蟀成了余光中们不朽的文化乡愁,那么萤火虫则最适宜作为童年的一个旧梦荡漾在回忆者的心间。那一点微弱的光,曾经在父亲合拢的双掌中闪闪烁烁,曾经照得少年的夏夜清梦玲珑剔透,曾经把细细密密的生活编织得那样悠长而响亮。
昔日的水田已成繁华居所,夜的味道却依旧醇厚,缓步慢行,在无可奈何中怅惘,在人事沧桑中迷茫。那个在长满野草的田间收集萤火虫光亮的少年,迷失在纷乱时空的拐角,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如露如电,似烟似梦,是什么一直裹胁着漫无目的的我们往前往前再往前?
我丢失了一只萤火虫,一只属于我的萤火虫。我曾把它放置在旧时的帐幔中,看它惶惑地一明一灭,又在晨光温暖而寂静的时候离去。我还不懂得朝生暮死的可畏,我还不能理解生命轮回的命定,我不知道那个微弱生命惊慌失措辗转帐中的悲剧有一天也会落在自己头上。为什么是它与我的生命汇流在一起?是泥上偶然留下的印痕?还是为今天的我棒喝一声无可挽回?
常常想起张岱笔下的西陵脚夫,替人担酒而失足破瓮,痴坐伫想“得是梦便好”。我喜欢“痴”这个字,喜欢这种润满生命温情的痴心痴想。萤火虫的一点微光,二十余年,痴如一梦,引着我无数次回身眺望那个轻飘飘的年代,那里同时盛放着荒芜的生命和绚美的春花。
萤火虫仍然无喜无忧地飞去飞来,我不是诗人,难以将它们喻为满船星辉或者一豆孤灯。我也没有“囊萤”的故事,甚至连萤火虫的记忆都那么模糊。但是我能想象白发如霜的时候,细心回忆的童年旧梦里,永远会飞满唱着清歌的萤火虫。
(贾瑞莲,笔名依云,湖南地勘大队工程师,已发表作品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