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病人（外一篇）

■唐敦权

老罗得了癌症。妻子得到这个消息时，当场就晕了过去。

老罗是大家公认的好人，可这个好人却偏偏得了绝症。医生叮嘱他妻子，千万不要对老罗说，那样无异于将站在生命悬崖上的他向下推了一把。但老罗不依，非要医生给个准信。无奈，医生只好如实相告。没想到老罗听了却十分平静，问医生自己还能活多久？医生说，半年吧，正常情况下半年应该没问题。他想，反正迟早是死，还不如住到家里去，免得给单位增加负担，单位也很困难。医生又感动又无奈，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

回到家里，他便跟妻子一起制订了一个活动计划：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散散步、打打太极拳；八点钟吃早餐，然后看书、休息；十二点半吃午饭，一点半开始睡午觉；下午三点开始打门球……。计划出台了，妻子一边认真料理他的生活，一边监督他严格执行。

不久，又传来一个噩耗：老冉也得了癌症，而且到了晚期，已从省城转回了市医院。

老罗跟老冉穿开裆裤时就是好朋友，两个人一起发蒙读书，一起考上大学，又一起在同一个单位参加工作，常来常往，比亲弟兄还亲。在老罗的眼里，老冉一直走得很顺，从科员到副科长再到科长，一晃，在副局长的位子上又呆了多年，而老罗却还是个普通科员。自从老冉当了领导，两个人到一起的时间也少了。现在他也得了癌症，老罗便要去看看他。

老冉躺在床上，瘦得换了个人似的，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弄得老罗也禁不住眼眶湿湿的了。

老冉自从当上了副局长，便把局长作为追求的下一个目标。八年来，他送走了三任局长，可每次局长位子空出来时，不是从外单位派人来填补了空缺，就是让别的副局长顶了上去。眼下局长的位子又空出几个月了，暂时由一名主管部门的领导牵着头。接替局长位子的只有他跟另一名姓肖的副局长。两人各施技法，明争暗斗，眼看占了上峰，却又得了癌症！

其实老冉自己早有觉察。开始感到身体不适时，妻子要他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可他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人知道自己病了，身体不好就缺了竞争的本钱，于是便拖了下来。听说他得了癌症，单位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惊讶和惋惜，唯独肖副局长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快，当市委领导来看望他时，他便给肖副局长列举了一大堆缺点和问题。可后来听说上头还是定了老肖，而且马上就要来考核了。

老冉流着泪说：“我想不通啊！”

老罗说：“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想得通想不通的？”

老冉说：“老兄啊，你有所不知，我这次本来有机会扳正的，可是……”

老罗依然按计划坚持锻炼，看一些修身养性的文章，还忙里偷闲去看望老冉。

老冉已经几天没进食了，用的全是从外国进口的价格昂贵的高级药物，但身体还是不可遏制地一天天虚脱下去。他就那么什么也没看地望着远处，时不时叹一声：“我不甘心啦！”

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都劝了，老冉仍是难以释怀，老罗也就只有陪着他叹息了。

老冉终于带着深深的遗憾，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

老罗依然在妻子的监护下，落实着他的活动计划。转眼半年过去了，病情却没有任何恶化的迹象。妻子说：“再到医院检查检查吧。”

检查结果让人目瞪口呆：老罗的病好了！

请客

马主任被提拔为副局长，热热闹闹地请了一回客，让办公室的伙计们跟到乐了一回。

年终公务员考评，白科长再次被评定为优秀格次。科里的同志们说，白科你得请客，让我们也跟到你乐一回。

老白却淡然一笑，怅然道，这有什么值得请客的，又不像小马得了提拔。

老白再次错过了提拔的机会，大伙儿理解他的心情。

老白今年五十好几了。在单位上踏踏实实干了三十几年，各种荣誉证书得了尺多厚一撂，可还是个正科级。单位上提拔干部，他经历的就有十几人了，他手下的好几个干部都被提拔走了，好运就是落不到自己头上。除去一些特殊情况不说，比如上头要求选拔女干部、非党干部，他不符合条件，但有些机会硬像是冲着他来的，可到头来都令人惋惜地跟他擦肩而过。

好在，他并不气馁，每次没轮到他，他就会认真反省自己，看看哪些方面还有欠缺，每次反省的结果，都使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也因此常常得到领导的表扬，评先表模时，也一次次名列其中，但到提拔干部时，一次次机会却又总是只跟他牵牵手，握一握就溜走了。

三十岁的时候，局里要提拔一名副局长，经过群众推荐，他被列入考核对象，结果却名落孙山。局长说，你吃亏在太年轻，缺乏经验，组织上怕你胜任不了。不过，正因为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三十六岁那年，局里又要提拔一名副局长，群众推荐时，他再次得票第一，但结果却没被列入考核对象。局长跟他说，可惜你年龄稍稍大了那么一点，这次要选拔的是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干部。

快满四十五了，局里又要提拔一名副局长，群众对他的呼声仍然很高，可结果还是没有提拔。局长说，这次上头主要是考虑到你长期在一个科里工作，对局里业务了解不够全面，而当领导得熟悉全局的情况啊。

不久，局里从培养干部出发，给他调换了工作，并在短短的四年时间里，轮换了五个工作岗位。

局里要提拔一名二级单位负责人，副县级，尽管群众积极推荐他，但仍未如愿。新来的局长说，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考虑到你每到一个科室的工作时间都不长，也不是说你完全不能胜任，但要主持那个部门的全面工作，必须要有深厚的相关的业务功底才行啊。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白科长头发都白了，成了名副其实的白科长。这次局里要提拔一名纪检组长，他仍被群众推荐为考核对象，可结果选定了不到四十岁的办公室主任小马。局长告诉老白，说现在有规定，没达到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的，一律不得提拔为副县级干部。

白科长无可奈何。说来惭愧，自己干了几十年，还只是个中专文凭。

局长劝他，老白呀，我说你还是要搞个大专文凭。

老白说，我都老了，还怎么搞？

局长说，你思想要解放一点嘛，现在好多人都在搞文凭，你才刚过五十，正当年呢，老什么老哇。你以为那些搞文凭的真的都是凭硬本事考的？买的！

买的？老白感到吃惊。想了想，还是无可奈何地说，我一个月才一千多块钱的工资，老婆早就下岗了，供孩子读大学都很吃力，哪有钱买文凭。再说，买来的文凭又有什么用呢？没学到真东西，拿个文凭在手里心里反倒不踏实。

局长摇摇头，叹息道，老白呀，你哪方面都不错，可就是这方面老不开窍，你又不是不能胜任工作，只是个手续问题嘛，那些困难克服一下就过去了，我还是劝你搞个大专文凭。

两年过去，老白终于也拥有了大专文凭。局长安慰他说，这就好了，以后有机会一定会考虑你的。

等啊等啊，终于，局长再次找他谈话了。可是局长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老白呀，真是对不起，怎么说呢？你在局里工作了几十年，成绩和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就不多说了。要说，我们哪里舍得让你退啊！但这次机构改革，按照上头划的杠杠，你刚好达到了提前退休的年龄。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呀，只能请你多多理解，多多原谅了。

老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仍是淡然一笑，如释重负地说，没什么，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件好事，让我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轻松啊。科里的同志们早就要我请客，一直没等到合适的机会，今天我该请了，也请你出席一下，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吧，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