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布鞋
2015-11-17□马犇
□马 犇
莲花布鞋
□马 犇
落了一场雨,便平添了几分凉意,尤其是近几日。更准确地说,此时用“凉”已不妥帖,应改为“寒”,是平添了几分寒意。
正打理着窗台上的秋菊,暗想,晚上弄几盅老酒,边饮边赏,忝为雅事。正思忖间,一阵电话铃声把我从遐想中拖拽出来。
尾号:9654。
是老友徐东南。
东南是苏北人,用他们当地的方言念这几个数字,谐音是“酒足误事”。
东南自打认识我,就没换过号,他总说“小酒怡情,大酒伤身,酒足误事”。从某种程度上讲,“9654”是一种善意的提醒与告诫。另外,他还和我约定,见了这个号码就意味着想和兄弟小酌一杯。
事实如此,每次东南来电,都是约我去小饭馆喝酒,而这次不同,他让我去他家。以前没有的事,我觉得又奇怪又新鲜。
不容多想,端了一盆秋菊直奔徐家。
东南的娘在他十几岁时就病逝了;而东南的妻子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遭遇了车祸,两条命都没有保住。细细算来,东南和他那耳朵有点背的爹相依为命也有二十年了。
说白了,这是一个由两个光棍组成的家。
这也是他让我来家里吃饭,我感到惊诧的原因。
路途不远,转瞬就到了。
刚一踏入家门,我的注意力就被鞋架最上层规规矩矩摆放的一双手工女式布鞋吸引住了—鞋面绣有粉色的莲花,针法细密。
这个家里有了新的女人!
我情不自禁地向几个房间环视。
“贤弟,快来,昨天一个同乡带来了无肠公子,所以特邀你来寒舍品尝。”
东南故意文绉绉的,以此彰显他来自南方的“公子才情”。
我没多说话,只是举了举手里的秋菊。
卧室的门半掩着,借着客厅里的灯光,恰好能够看到东南的老父亲。老爷子坐在床边,腿上摊放着一本旧相册,他静静地翻着,偶尔凑近眼神儿,小心地轻轻地抚摸着。
我刚想打招呼,东南却向我摆摆手,示意我在客厅里坐下。
东南折身进了厨房,打开蒲包,里面有十只蟹,公母各半。他在水池里放了些水,把蟹倒出来,那些螃蟹立刻张牙舞爪,来回横行。
“重阳过后,螃蟹无论公母,无不肥大,味道一个赛一个。”
东南话音未落,出来方便的老爷子一眼看见了螃蟹,抬手指点着说:“你娘从来不吃螃蟹,你忘了?咱们吃蟹,你娘她吃什么?”
东南赶紧大声说:“知道,知道。”停顿一下,又说:“她爱吃阳春面,一会儿单做。”
老爷子抬起的手顺意地放下了。
我的猜测是对的,这个家有新女人了。也就是说,东南有继母了。
从卫生间出来,老爷子突然一拍脑门,讪笑着自嘲:“瞧我这记性,你娘不是去哈尔滨旅游了吗?”他歉意地看了我一眼,说:“咱们吃蟹,咱们吃蟹。”
老爷子回卧室了,不一会儿,卧室里传出了他可以撼动楼板的声音:“喂,老伴啊,昨天的电话撂下也没多久,但还是忍不住想打一个。今天都去哪儿了?快给我讲讲。”
话音刚刚落,老爷子就从卧室出来,抬腿又进隔壁的另一个房间。
“啊,老头子,”竟然是“细细”的“女声”,“今天去了中央大街,你当年邮过中央大街的风光明信片给我,所以我瞅着这里什么都眼熟。”
我听出来了,是老爷子在强装老太太的声音。
老爷子从隔壁的房间出来,复又进入卧室:“老伴啊,秋天了,那边早晚凉啊,穿上那年我送你的毛衫,就是右下方有朵莲花的那件。对,对,对了,你走时忘了拿上莲花布鞋,带上它多好啊,走路轻便,和毛衫又配套……”
我完全可以想象老爷子在卧室说这番话时的表情。
我的眼睛不自觉地向鞋架的上端望了望。
老爷子还在说着什么,东南已经端起泡好的普洱踱过来。
他一脸庄重的苦笑。
本来不想解释,略略沉吟,还是语气稍稍有些沉重地开了口:“老弟,弄糊涂了吧?家里仍然是只有我和我爹。”
我更为惊诧,直指那双莲花布鞋。
东南说:“过去,我爹天天写信,写上我家的地址和我娘的名字,邮出去,待收到信,他会放进一个专门放我娘东西的柜子。自打我给我爹买了这部旧手机,他每天都会像刚才那样和我死去多年的娘‘通电话’……”
那天的蟹、酒以及屋里的空气都有点苦涩。
(原载《天池》2015年第4期浙江于德刚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