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鹰
2015-11-17□罗强
□罗 强
熬鹰
□罗 强
它曾声盖四野,魂荡八荒;它曾翱翔长空,俯瞰天下。
现在,它的双腿被套上枷锁,关进铁笼里。
两米之外,少年倔强的眼神,与鹰眸对峙,彼此目光交锋,就像两个对决的武者,相互揣摩彼此,看谁最先败下阵来。
几天前,鹰还翱翔长空,少年从城市交换到大山里体验生活,他与鹰一样桀骜不驯,在父母的眼里不可救药。
大山里临时的“父亲”去山里,围猎了一只鹰,交给了少年。
少年玩过电脑,在动物园逗过鸵鸟,第一次看到鹰,这个好玩。
“父亲”说,我教你熬鹰,你能熬出来,才是好汉。
不管在学校还是家里,少年谁都不服,他崇尚用拳头讲道理。他不屑地看了看这个乡下的老头,一字一句:我就是好汉。
一盆新鲜的羊肉放到鹰的面前,一碗土豆焖饭端到少年面前。鹰高昂着头,拒绝进食,少年看着黑不溜秋的土碗,用筷子翻了翻里面的饭,没有肉,也不吃。
吃吧,老人吧嗒吧嗒抽着烟,今天不吃,就没有了。
这饭我家的狗都不吃。少年丢了碗。
少年拿起手中的棍子,捅鹰玩,鹰长啸,吓得少年后倒。他恼羞成怒,使劲踢笼子,鹰吓得在笼子里乱窜。
这真好玩,同学死党可没见过老鹰,他一会儿学鸟叫,一会儿用棍子拍打笼子看鹰惊恐的样子大笑。
两个小时过去了,少年开始无聊,他坐立不安,准备离开。回头,却是老人平静的眼神,坚持不下来,就会被这个乡下的老头看扁了,他继续盯着鹰看。鹰好威武,毛发也漂亮,眼睛特别有神,太帅了。
四个小时之后,饥饿、无聊让少年快要崩溃。鹰也格外躁动,两只遒劲的爪子不停地抓挠,铁笼哗哗抖动;口中发出一阵阵悲愤苍凉的唳啸,愤怒地一次次向少年扑击,但一次一次都被铁笼挡回,重重地摔倒在地。
鹰的体力一点点耗去,少年也疲惫到了极点,他想睡觉,想吃东西,想喝水,这实在没意思。他暴躁地扔下棍子,准备离去,身后,老人淡淡地说:不要输给一只畜生。
一个男人,怎么能输给畜生?
少年狠狠瞪了老人一眼,回到了笼子边上。
鹰喙一个劲啄铁笼,不知疼痛,鲜血,一点点滴下来。少年不知道说什么,回头看看老人,那个古怪的老头,雕像一般枯坐在那里抽烟筒。再看鹰,鹰嘴已经结满黑硬的血痂,淤血甚至堵塞了鼻孔。
这更是一场人与鹰的意志对决和毅力较量,人熬鹰,鹰熬人。鹰特别聪明刁钻,一旦发现人意志动摇,就会鄙视你。若被它看扁,它就会拒绝听从指挥,便是失败。熬干野性,熄灭其内心的暴戾,打磨性格棱角,千锤百炼,才能成为一只合格的猎鹰,一个合格的人。
夜幕降临,风带着砭骨的寒意,少年终是熬不住了。他头晕眼花,长时间的煎熬,让他意识模糊。他想起了同学老师,想起了电脑游戏,想起了温暖的被窝、妈妈的饭菜。少年特别委屈难过,崩溃了,号啕大哭……然后,晕了过去。
一睡,就是两天,待他醒来,床前,一只没有任何束缚的鹰,老老实实待在桌边。那个不起眼的老头,睡得格外安详。
两天的时间里,老人没有吃任何食物,也没有休息一分钟。
刚烈的鹰疲惫不堪,困得迷迷瞪瞪,眼皮直打架。刚要恹恹欲睡,滚烫的烟袋锅,狠狠敲击,鹰吓得一激灵,睡意全无,反反复复,戾气一点点消散。
老人不敢松懈,稍不慎即会前功尽弃。当朝霞染红窗棂时,一夜未合眼的鹰,实在困倦至极,眼里布满血丝阴翳,心情烦躁不安,眼神显得空洞茫然,早已没了不可一世咄咄逼人的锋芒,身不由己地耷拉下那双曾经搏击云天的翅膀,所有的桀骜、挑衅、傲慢,都被摧残得荡然无存。
又是一天过去,鹰开始战栗,眼神里有乞怜,不再挣扎啄击。老人打开铁笼,卸掉它腿上的铁链,鹰蹒跚地在地上走了几步,不再挣扎,任由老人的手指从头顶滑下,顺着修长的脖颈,抚摸到宽阔的背脊。这时,老人再将鲜嫩的羊肉托上掌心,饥饿的鹰迅速地叼入口中。一只鹰熬成了,而熬鹰的人,也累到了极点,得睡上好几天方能回神。
刹那,少年觉得老头好高大,连呼噜都那么抑扬顿挫。半晌,他走出房间,走进厨房,满满盛上一碗洋芋饭。他要吃得饱饱的,这样才有力气上山采野菊花,那是“父亲”家可以变现钱的中药,他要多采一点,待到回城的时候,送一些给妈妈。
阳光好温暖,树荫下,背影里,人和鹰,格外安静。
(原载《山东青年》2015年第6期 湖北徐珍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