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咬了一口的小苹果

□耶雅亿

上帝咬了一口的小苹果

□耶雅亿

1

男孩以便在13岁时，成为哥哥。弟弟以谢的出生，让以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男子汉”。

看着粉团一样的小弟弟，以便希望自己成为世上最好的哥哥。然而没过多久，快乐的家庭氛围就被一连串的灾难打破了。先是医生发现以谢患有先天性糖尿病，需要终生注射胰岛素，毫无根治的药物。接下来，以谢又被诊断为自闭症，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与常人互动。照顾弟弟的劳累与压力，让妈妈不堪重负。在一个平常的早晨，她给以谢喂好奶、将以便送到学校之后，就不辞而别。据爸爸说，妈妈“去外星旅游了”。多嘴的同学告诉以便，妈妈与人私奔了。

爸爸是个幽默大王，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乐观豁达。他给儿子励志说：“上帝给乔布斯一个残缺的苹果，他却用它改变了世界！”当别人为这个奇怪多病的儿子怜悯他时，他总是笑眯眯的：“以谢不是生病，而是太可爱了，可爱到造物主忍不住咬他一口。”

当别人被他逗笑时，爸爸就抱着以谢做“咬一口”的动作。以谢表情冷漠，对别人的爱从未有任何回应。爸爸却一遍遍地逗他说：“我爱你，你不爱我。就算这样，上帝也不犯错！”

思念妈妈的时候，以便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继续幽默道：“去外星可不是去夏威夷，她要穿越几亿光年的距离，说不定会遇到黑洞……”

看着爸爸黑洞一样的眼神，以便知道爸爸比自己更痛苦。所以，他愿意相信爸爸的谎言，并将爸爸的承诺写进日记：

“爸爸承诺—无论妈妈跟你相距多少光年，我时刻都在你的身边。”

2

爸爸常说以谢是“最可爱的小苹果”，以便却丝毫感受不到这一点。日复一日，他所感受到的只有“弟弟的烦人”。

爸爸每天要给弟弟测血糖6次，注射胰岛素3次，并且严格控制饮食作息。这些还算是小事，最要命的是保护弟弟的安全。从3岁开始，弟弟迷恋上奔跑。他跑起来就刹不住，不知死活地冲向每个障碍物和危险品，摔得鼻青脸肿。由于糖尿病，弟弟的伤口很难愈合。有时候，他的一整块肉都被钉子挂住撕裂，伤口绵延半年，脓血模糊。

为此，爸爸整天要在弟弟前面跑，一边跑一边踢开可能会挡着他的障碍物。这场奔跑一开始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弟弟精疲力竭，倒地就睡，大汗淋漓的爸爸才能将他抱到床上，然后气喘吁吁地说：

“弟弟训练我们做马拉松冠军，得到奖金之后，我们去瑞士度假！”

爸爸忙碌的时候，陪跑的任务就交给以便。稍不留神，弟弟就会从门缝钻出去、或从栅栏和窗户翻出去，再像离弦之箭一般直奔马路。唯一能制止他的方式，就是“正面相撞”。为此，以便要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前面，然后猛地转身将他撞翻在地。

有一天，为了救弟弟，以便险些被一辆车碾到。当他用撞破的手臂，抱着弟弟回家时，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恨。

“如果不是烦人的弟弟，妈妈就不会去外星。爸爸的白胡子越来越多，自己常为救他而受伤，心爱的裤子屡屡划破，还要被同学嘲弄……这么多的付出和爱，弟弟竟一无所知！毫不感恩！”

以便愤怒地将弟弟丢到床上，歇斯底里地冲他喊：“你是白雪公主后妈的毒苹果！是伊甸园里的罪恶果！给人带来麻烦和难堪的破烂果！”

闻声而来的爸爸，一把捂住以便的嘴巴。他将以便拦腰抱起，锁进地下室“关禁闭”。以便在黑暗中愤怒地咆哮着，他觉得一切的过错都来自这个该死的弟弟。他自私地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中，将爱他的家人折磨得痛不欲生……

在愤怒与绝望中，恶毒的想法从以便脑中蹦出来：“下次，他去送死好了。我再不救他了！”

以便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过了几秒钟，他感到内心有几丝内疚。难道，我真有这么邪恶吗？难道我内心深处真希望弟弟死去吗？

3

不久之后，爸爸来到地下室。他什么都没说，陪以便坐在黑暗潮湿的地板上。他把头靠在以便的肩膀上，疲惫地祈祷着什么。然后，他带以便来到弟弟的卧室。

以谢正在睡觉，安详的面孔宛若天使，爸爸一边收拾刚刚使用过的胰岛素、试纸和针头，一边低声说：“儿子，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可以把你当作朋友，跟你讲讲我的不堪和软弱吗？”

爸爸压低声音说：“你看这胰岛素，只要多注射一些，你弟弟就会休克而死。没有人会指控我故意杀人，我的生活会从此解脱……这种可怕的念头，我也有过。自杀、离家出走、将以谢送到福利院……逃避痛苦的方法有千千万万，上帝允许我们软弱，甚至允许魔鬼用这些念头来试探我们……”

以便惊呆了，他没想到爸爸会跟他讲这些。他的心剧烈跳动着。

“然而，我不能这么做，孩子。我们都有良心，良心会告诉我们孰是孰非，良心会教导我们尊重生命。弟弟的脑子也许此生都无法知道我们为他做了什么，但是他的灵魂一定明白。而且，我们在做的过程中，可以变得越来越坚强、乐观、智慧、充满了爱……为什么不把他看成对你生命的祝福呢？最美的祝福都会伪装为苦难……”

以便的泪水涌出来，他从未想到爸爸的内心竟如此痛苦，又如此坚强。弟弟在睡梦中呼吸均匀，脸上绽放的微笑宛若身在天堂，这让以便为自己1小时前想“任他死去”的念头而倍感羞愧。

父子俩敞开心扉，开始畅谈。以便真诚地向爸爸忏悔。爸爸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紧紧拥抱住他。两个人像兄弟一样彼此安慰和鼓励着……爸爸告诉以便，以谢在他被关进地下室的时候，喊了一声“哥”。这个词语，以便已经教了他几万遍，但他从未开口过。以便被这个好消息震惊了！爸爸说得对，弟弟的大脑或有残缺，然而灵魂的情感却是完整的。

“我们一定能帮助他！他一定可以好起来！”以便充满信心地对爸爸说，爸爸欣慰地笑了。他将胰岛素注射包递给了以便。

他说：“从明天起，我要教你给以谢打针了。以谢的生命，也是我的生命。我可以用性命相托，是因为信任。”

看着爸爸充满信任的目光，以便点点头。那一刻，他感到自己长大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兄长，真正的男子汉！

（原载《女报》2015年第3期河南李雪霞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