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远行与超越
——读《骆英诗选》

2015-11-17

诗选刊 2015年11期
关键词:诗人

◆ 杨 克

林 雪:

远行与超越
——读《骆英诗选》

◆ 杨 克

首位成功登上珠穆朗玛峰的新西兰人希拉里经常被记者追问攀山的缘由,他只是简单回答:因为它就在那里。远行探索,征服未知世界的本性,使得人类从东非大草原出走,历经数百万年而彻底改变了赖以生存的地球。“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也是每个不甘平庸的个体追求理想,完善自我的源动力。诗人骆英,正是这样非凡的远行客。

骆英本名黄怒波,后者更以企业家和登山家双重身份为世人知晓。我更愿意以他本名称呼,不但这名字蕴含的精神力量更强,更因为骆英只是文坛的标记,黄怒波才是他在游历世间全部轨迹的真实载体,他生命本身就是一首大诗。怒波是北大中文系毕业,自小怀写诗的天赋和梦想,后来时势命运使然,才走向波谲云诡的实业生涯。即便如此,他从未放弃内心的记录和书写,写作时间已经维持二三十年,出版过多部有质量的个人诗集,读过他这些诗作的人也许更会认同:纯粹的诗歌不能换取足够的面包,依赖于体制的诗人又难以发出完全自由的声音,只有具备了独立的生活来源的“业余”诗人,尤其是像怒波这样以地球经纬度为视野坐标的大文化人,才能在自由的大气中抒发纯净的心灵。

诗人本来就是面目庞杂的群体,人们会认可忧愁善感、积劳成疾的诗人,认可疾书奋笔、暗哑怒号的诗人,认可衣香鬓影、出入沙龙和咖啡馆的诗人,也认可把玩文字、沉迷语言的诗人,但几乎没想过一个诗人会一次又一次跋涉世上最高寒、艰辛、甚至致命的旅途。所谓诗性、激情、浪漫,体现在普鲁斯特、博尔赫斯、卡夫卡为艺术而呕心沥血上,更体现在葬身于亚得里亚海的雪莱、牺牲于希腊起义的拜伦身体力行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怒波秉承的正是传统士人知行合一的实践之道。中国古代最富生命诗意的广义诗人,从庄周、屈原、司马迁、到李白、杜甫、苏轼,乃至徐霞客,都是神州大地的远行者。他们天南地北,或主动漫游,或被迫迁徙,或寻幽探秘;个性或刚或柔,路程或远或近;名山大川、边疆蛮地,传世作品具有不可替代的个性和深入血脉的诗意。而他们在大地上留下的足迹,本身就是一次次伟大的“行动艺术”,沉淀为古典文学的文化符号。

就路程和目的地而言,怒波已经远远超出前人。从2005年非洲乞力马扎罗山算起,到2011年4月抵达北极点的6年时间里,他先后完成了攀登世界七大洲最高峰和徒步到达南北两极点的“7+2”壮举。据说目前全世界完成“7+2”极限探险活动的仅有15人,怒波作为其中一员,绝对是国宝级的“顶天立地”者。他的全球唯一性还在于,在“7+2”包括三上珠峰的跋涉中,他背负沉重登山装备、手脚层层包裹的同时,还携带纸笔,随时捕捉记录了现场激发的灵感与觉悟,积累并汇集成诗集《7+2登山日记》,这些诗作的一部分也收进这本《骆英诗选》中。我曾心生疑问,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如何能写下这么多诗篇呢,怒波说在高山大本营,或南北极营地,往往一待就是几十天,既无报纸电视,也没有几个人交流,更无诸事纷扰,每当孤坐帐篷中时,独对内心和苍空大地,除了冥思苦想,为救渎生命写下诗歌,还能够做什么呢?这些作品的创作时间地点,精确到钟点,具体到攀登、下撤、停留营地的标注方式,已经表明这是极端处境、极端语境下的极端写作。它们并不呈现为实验文学、先锋诗歌在篇章、段落、句式、词语的突兀生僻,而在于读者、批评者无法用既定生活经验和审美标准,穿透寻常平近的字面语句底下的丰富内涵,和难以捉摸的现场,难以复制的心理因素。

“雪夜我走向世界之巅/ 在世纪黑暗中一步步上升/ 冰川在远山中被怪鸟撕裂/ 我慢慢地走/背着沉重的灵魂 /仰望黑色坚硬的巨影/ 我不断报出我的名字/ 然后我的名字被我踩在脚下/ 每踩一次就上升一步/ 这就是踏上人类顶峰的过程 ”(《登顶之夜》)。“爬过第二台阶时我以为跨过了天堂的门槛 /然而我呼吸艰难像到了地狱的边缘/ 一切都模糊时我感到了无限的黑暗/……五十秒我以一个死亡者的身份获得新生 /我看见星星亮起来每一颗都湿红了眼 /谢谢死亡 /也谢谢星星 / 在八千八百四十四米我因此多看了世界几遍”(《氧气罩坏在八千米时》)。“你回望顶峰想起摘下氧气面罩的那一刻 /你看清了世界/世界也由此看清了你/ 此时你以为你已经征服了一切”(《生不如死》)。“我又一次站在了人类的顶峰/ 但还是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我注目群峰时 /群峰仰视我但我知道那不是敬仰/ 我从芸芸众生而来 并不能因此而脱胎换骨/ 即使是我超越了死亡孤独和濒临绝境的痛苦/ 我向一切问好 /因而从此我会热爱一切”(《泪别珠峰》)。

既有的美学范畴和文艺作品几乎失效,获得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审美自由,在此你找不到过往的诗歌谱系,写作经验,更无从互读仿写。你唯一依靠的便是自己的生活经验、人格力量和当下体验去面对、去对话,去感悟。包裹在登山服、氧气罐和面罩里、手抓上升器和路索,人员在路上基本靠对讲机和手语沟通,怒波正是在这样肉体隔绝的处境中,释放了自由灵魂去跟天地万物交流。我并不是说题材先行,写珠峰的一定就比写泰山的高明,然而怒波尽自己最大的真诚与努力,以免辜负这伟大的书写和对话客体。远行者诗人的攀登,本义的和比喻意义上的,既是渐悟也是顿悟——每一步、每一小时都是全神贯注行走在神秘和死亡边缘,必然是渐;人生数十年,可能平庸的、浑浑噩噩的打发,也可能在几天内醍醐灌顶,必然是顿。怒波在登山的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处在对话的状态之中:与冰雪,与山峰,与蓝天白云,与苍穹星辰,与内心,与往事,与民族记忆,与家国未来,更重要的是与大自然本体不断对话。从而,他发现了、完成了、升华了卑微的肉体和短暂的生命。登山诗歌,保存了他在极限处境时生命所迸发的潜能和纯粹性。谢冕先生曾这样评价怒波:“这是一位在世界的最高处、最远处也是最难处写诗的中国诗人。诗集记叙了一个生命所拥有的全部丰富性和所能抵达的高度。”的确,他再次证明诗歌乃至文学境界高下的最终分水岭不在于语言和技术,而在于诗歌者行动的生命实践。故而怒波在当代华语诗歌界、中国诗歌史乃至世界诗坛上,都可谓独树一帜。之前的诗人没有他的经历,之后也暂无来者。

我常疑问,为什么当代游客和作家诗人有着远超出前人的便利去游山玩水,却极少诞生让人过目不忘的诗词、游记和其他文艺作品。倘若你打开地图,更深一层的内在关系就会一目了然。

古代骚人墨客乃至探险家所前往的名胜,几乎都分布在今日的中国“东部”,也就是传统汉族社会成熟开发的地理世界,他们留下了无数诗词歌赋、山水丹青、摩岩石刻、风流韵事、景观遗址,延至现代,演变成游人如织的自然-文化遗产和5A、4A景区。当代人游历这些山川的时候,早已有无数积淀的文化符号、审美标准和心理暗示涌来,无论你多想彻底以“空白”的心境去面对、欣赏和体验自然客体,你几乎是用前人的耳目去重温当下的山水而已;加上嘈杂的游客在身边晃动,你更加难以深刻体味、咀嚼、思考自我和世界的内蕴,几乎注定突破不了前人的原囿。

随着背包客、自驾游和摄影发烧友的户外探险文化兴起,人们开始跨过熟悉的文化疆域,去到更远更深更壮阔的“大西部”,见识了高原、山脉、雪峰、冰川、草地、峡谷、雅丹等截然不同的地质实体,也就开启了截然不同于古人的审美之旅。单以山峰而言,低于海拔3000米的“三山五岳”早就不在话下,当面对南迦巴瓦峰、冈仁波齐、梅里雪山、阿尼玛卿山、稻城三神山、贡嘎山等完全没受到传统文化“侵袭”的新地域,乃至更遥远、更陌生、完全没有“文化代言人”的七大洲最高峰和南北极——这些最伟大的山峰和冰原甚至连其他地方趋之若鹜的“地质公园”和“世界遗产”都不需要申请。

首先,需要政府制定陕西省创新发展战略和夯实计划,指导科技创新的发展方向,这是科技创新驱动区域协调发展的前提基础。创新驱动区域协调发展思想提出后,陕西省相继制定了《陕西省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纲要》,签订了“陕西省自然科学基础研究计划企业联合基金”“陕煤化联合基金”和“引汉济渭联合基金”合作协议等,这对于今后的科研投入及成果的转化具有重要意义。

于是我有理由赞叹怒波的“登山日记”,他给今天以写作的启示,还有许多“边界”有待于诗歌语言的开拓。

似乎我正在把黄怒波的诗阐释成跟他1米92的身材一样高大,跟他的名字一般汹涌。然而正如诗人骆英暗含的伤逝, “另一个” 他写下了许多细微、悲悯的诗作,我们来读这首《外婆》:

外婆坐在紫藤花下睡觉

她像一只老猫宁静而又气喘不已

正午的日光下她很像院墙上的秋葫芦

枯黄干涩一点也闻不着气味

她肯定再也不会有像蝴蝶一样飞的梦了

种下一只什么种子时她也丝毫不再激动

收获 实际上已与她毫无关系

光线在这种情况下亮起来又暗下去

外婆在瞌睡中像一只老猫俯首帖耳

就连小老鼠也不经意地在她脚下觅食

它总是能够找到外婆牙缝中漏下的饭粒

因为是秋日 风一吹什么都叮叮当当地响

可是外婆总是紧闭着她的眼睛

她把耳朵遮得严严实实

外婆只是沉睡在这个世界里

平和,安详,淡泊,感人至深。诗人透过呈现老人卑微而脆弱的生命,触碰了读者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人间透彻的大爱,正是他登山远行的注解,两者相得益彰。我们再来对比选自诗集《水·魅》的诗《红蜘蛛》,与选自另一本诗集《绿度母》的诗《黑鸟》,各一小节:“红蜘蛛在叶子上爬 像正在穿越一个世界/它在阳光下闪 血红刺眼 让心紧缩/它用细细的爪子揪住一切如同宇宙的捕获者/慢慢地吐出丝来 慢慢地设置它的世纪陷阱/满天的风吹起满天的丝时 一切都抬头仰望(《红蜘蛛》)”“在我远视冰山的时候/我看见一只黑鸟飞出飞进/它衔着一个个挣扎的灵魂/把他们关进冰山的底部/阳光照射时避开那里/风雪吹起时从上空绕过/我用刺痛的眼致以默哀……它飞起来以阴影遮蔽天/从此它再也无法降落/在白天它跟踪一头牦牛的去向/在长夜它从一片星光飞向另一片星光/乌鸦们千万只飞翔在它的背后/它们将吃尽它的毛羽与血肉/在它们啄瞎了它的眼睛时/黑鸟坠落在山谷发出了痛苦的尖叫”(《黑鸟》) 第一感觉是“酷”,接着是“冷酷”,坚强、冷静、睿智、还带着神秘,如同终年不化的积雪、冷峻的巉岩、顽强的针叶林、窜过的雪豹、乃至神秘的山神、天神,又使我联想起百多年前安塞·亚当斯的美国大西部的伟大黑白摄影作品。只有经年累月停留于藏地,行走在高山之人,才能“发现”昆虫禽鸟的残酷生存。

选自《知青日记及后记》的诗特别温暖,它们超越了“青春有悔无悔”那类小说,对曾经沉重的历史“大而化小”,记录了当年一个个具体、普通的人的一件件小事,他们的体温、呼吸、汗味、苦痛……传递了艰难岁月里照亮内心的光芒。《文革记忆前传-苦难岁月》亦如此,尽管诗人的父亲在浩劫中被迫害自尽身亡,他仍审视生活的艰险和人性的复杂,仰望信仰、理想、将来的星空。《动物日记》展现了对人性的理解和揶揄;《写给中国女人的六封信》是身处美国对故乡家国的心灵对话;《东京系列》远行于熟悉的陌生国度,任由光怪陆离而内心岿然不动;《水·魅》是西域边疆的个体化书写;《死亡·意象》的思考直抵终极。读这些诗,凛冽干爽,就像西贝柳斯交响曲,需要抖擞精神应对。

至于《小兔子》系列和长诗《第九夜》,曾怀疑过骆英诗学品质的人应该将疑虑一扫而光。按诗人自言,这是现代性困境的最后哀鸣之作,作为一个财富的获得者,他看到的更多的是生存的无意义,当所谓的宏大愿景、历史叙事仅仅变成了物欲的、变态的、贪婪的获得和再获得之后,人就被人的欲望解构了。在种种民族复兴、国家强盛、社会富足、个人自由的全球化的迪斯尼叙事中,人被消解得支离破碎了。这是真正具现代性的心灵揭示,诗人不单远行过客观大千世界,更尝试在无穷的诡异的“精神地狱”中如奥德赛那般潜行,国内读者和批评家面对这“肆无忌惮”的“野蛮写作”,震惊和挑战也许不亚于陈超说的“词语超标的强烈”。

我不知道在有着如此丰富的远行和超越后,怒波的下一个目的地、下一项行动、下一批作品会是怎样。他说道“下一次,我们回归浪漫主义吧”,也许吧。而每个人、每位诗者,无论走得多远、多久、多高,推动他们的是同样的远行与超越的诗意,正因为有着这样的灵魂,渺小的个体生命才能与永恒的存在息息相通。祈愿怒波始终远行在辽阔的国土、渺茫的人海和未知的岁月中,为远在天边又近在内心的人类文明写,为无视人间的世界之巅写,为对话中的永恒本体写。

林 雪:

一个句子有多少条命

猜你喜欢

诗人
访谈:和诗人一起进入诗歌的梦
诗人的书画
鼓励他活得像诗人和孩子
诗人的书画
最帅的诗人
“诗人”老爸
愤怒
我理解的好诗人
诗人猫
想当诗人的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