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都有一副宽阔的胃肠
2015-11-17樊樊
樊 樊
活着的人都有一副宽阔的胃肠
樊 樊
年货铺子
数数年的十二个手足
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那些软瘫的、陡峭的时光
那些分崩离析的钟摆
走到年货铺子前,悉数放下了敌意
能在世间过一个囫囵年的人,是有福的
感恩吧,能吸纳和消化这么多
这一年,活着的人都有一副宽阔的胃肠
空气中有莫名的躁动
精打细算的小日子
忽然卯上了劲
一大街花花绿绿,琳琅满目
急于抢占大年的一席之地
孩子的小火车,急于驰进欢庆的天堂
憋了一年的饺子,要把自己沸腾
闷了一年的鞭炮,要把自己炸响
财神爷在很深的巷口里
不安地探头
不等大年夜的钟声敲响
一叠犹豫不决的新钞票
又唰地一下,豁出了自己
河边归来的孩童
没有一句闪烁的诗行
配得上这样的画面
河边归来的孩童
赤裸的肌肤,闪着纯净的光泽
稚萌的鸟雀儿
在懵懂的腿杈间蚕伏
因为不懂得摇曳和啾鸣
所以没有谁会感到脸红
阳光下唯一的阴影
是几双斑纹闪烁的翅膀
任由他们自己,顽皮地踩踏
说到快乐,不过是随身自带的酒盅
畅饮和点洒之处
立刻就绿成一堆,抱成一团
什么都活了
美,是纯粹的启蒙者
思,是赤身裸体的漫游者
风,是迅疾的穿越者
它一层脱下自己,像撕开一件隐形的囚衣
从他们身上吹过来
从我们身上吹过去
一会儿把他们吹成我们
一会儿把我们吹成他们
桑 果 子
由青变红,从红变紫
紫黑的浆汁流出来
桑果子就碰到你的嘴唇
回忆中叽叽喳喳飞出的小麻雀,已攻占了
童年的桑树林
腼腆的二丫,战兢兢爬上树杈的二丫
至今,舍不得一口紫黑的牙
喊一声亲亲桑果子
桑树林哗哗哗地摇,一张张憨稚的笑脸
纷纷,回过了头
我的桑果子撞上桑葚,已是多年以后
六月的街巷,桑葚有一竹篮的甜
我从植物书上,撕下了整整两页
与桑葚的营养、药效、生长习性和栽培技术
相关的文字。我真的
不感兴趣
初夏过后,桑葚待在植物书的
某某门、某某科、某某目。
孤独得,像一个被长期管制的人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亲亲的桑果子
叫着桑葚的名字
爱着,爱着,我就累了
人间的酒香
总有一次,对于积年囤积的粮仓
黑白哑片里的高粱和苞谷
需要喂之高烧不醒的爱恨与情分
需要九两九千的酒曲
跳于炊烟
和日子的云头上
神秘而缠绵地吟唱
每个村子都需要一个敞开的酒缸
让蛊动的酒虫爬上游子的味蕾
说苦也不过一盅闷
乐也不过一盅闷
每个幽闭的门扉
都需要几盅走村串户,呼朋唤友的酒香
豪情之于肝胆
需要杯盘交错,大盅子对着大碗
是的,每张为聚散离合而设的圆桌
都需要一缕摄魂镇宅的酒香
袅袅而升,你会听见
笑语点亮了门扉
又或者是细雨抽打着窗棂
仿佛有人脱下陈旧的衣衫
有人掀开潮湿的腐叶
都回来了
假装活着的
和真的死去的
此刻,是否已有人戒掉了
这人间的悲欣,流水和落花
而把这痴缠的酒盅
狠狠地打翻
母 亲
明天是母亲节
他正和婆婆通话
我偎在身旁
听他喊自己的妈妈
天气,身体,衣服,饮食
鸡毛蒜皮,絮絮叨叨
手机已经发热了
像血液,止不住流淌
像洋葱,缓缓被剥开
我被熟悉的妈妈味道
给呛到了
我意味深长地
看了他一眼
他把手机递给我
我的一声妈
像婆媳之间的接头暗号
让我一下子
在母亲节,找到了温暖的组织
今晚的睡梦里
我肯定会泪流满面地
喊几声妈妈
是的,妈妈,妈妈
蓄压的江河水就要泛滥
今天晚上,我要和地球上失踪了的另一个母亲
去接头
(原载《诗潮》2015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