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朵花对视（外六首）

萧然

一朵小花，它是白色的

小小的白

大过了人间全部的

黑夜

和一朵花对视，我动用了

生命中最隐秘的爱情

内心最危险的忧伤

我只看了她一眼，尘世的山峰

就迅速垒高了

我的视线

与一朵白色的小花对视

我为一只青花瓷准备了，一次碎裂

自备了一个没有底部的

深渊

把死亡当做一次假寐，在一朵

小花的白色中，在它一生

纯棉的梦里

永远不要

叫醒我

鱼

鱼溺亡于水，死于一张没有边界

柔软的网，它大过鱼狭长的一生

和一条鱼的死亡形成比喻，作为另一条鱼

我最初的大海是整个中国，是一个省份

后来成了一个市，一个行政区

现在，它仅仅是一个镇、一条街道

一个门牌号码

那么小而准确的角落，我一生

却无法到达，我的大海，现在是一个

不断漏水的鱼缸，我每个游动的姿势

都在迅速失去水份

涸泽而渔或者相濡以沫

是一个人和一条鱼的

两种想法，它们分属于一把刀的

两面

面具

我想，总有其他人，借用我的名字

在他自己的生活里，扮演我的角色

就像我，戴着好看的面具

在不同的场合

顶替别人生活

这一切就像真的，我戴着面具

在我自己的生活中，深入浅出

纯熟说着别人的话

做着别人的事

唯一的问题是，我在替他们

流下眼泪时，有点不太真实

因为我心里的痛

和他们不一样

我开始担心，那些戴着面具

在不同地方，借用我名字活着的人

无法替我好好痛哭一回

因为他们，所受的伤

和我不一样

对称

蝴蝶的翅膀，你随意选取一边

我这一头很轻很轻，己经替你

拿掉了骨缝里的针

我独自保持另一只翅膀的平衡

让你与天空有一个完美的对称

以一个独立的侧飞

成为桃花新的花瓣

但是，最终我会放弃飞行，取走了翅膀上

那些悲伤的重量

跌倒之前，你扔出惊叫，独自

和整个世界形成危险

的对称

镜子

我怀疑，我一定是，虚构的

每个日子，必须仿照无数镜子里

的影像，描述自己

他们搬走一面镜子，就像拆掉

人间美好的一部分，他们搬走镜子里

的小学课本、格林童话、各种人物的故事

英雄的画像，我像一个虚构的泥塑

被拆掉了眼睛、拆掉了耳朵

拆掉了整个头部

我想我现在多么像众多危险建筑物中

的一种，如果他们，再搬走最后一面

装有梦想的镜子

那么多危险的物体，一起

崩溃下去，一定会

砸伤了谁

刀

如果风有什么形状

一定是刀削出来的

比如梅花

比如高高的悬崖上，那一块

站过佛陀和情侣的危石

比如命中必有的一次

揭竿起义，愤怒的檄文

书生或者英雄

仰头喊出

就是风声，和

刀光

立春

不为万里江山，我只为一个人

立春。爱一个人，就把她给爱了吧

就像骑马抢了别人的公主

或者王后，我为余下的二十三个节气

准备了一百场战事

抛掉王冠，不要王国

想做一件事，就把它给做了吧

留出余生四十年，一年一刀

若是错了，一刀一刀

去还一场宿债

就在今天，我就要把花朵开满大地

再开满天空，不留出一点

喘息的缝隙

吐不出的那块骨头，就让它留在血中

长成新的肋骨

今天立春，我就是要脱去你桃花的新衣，

解去你的每一层羞，

解开你最后一件小衣的扣，我就是

要了你雪白的身体

亲吻你的乳房，这些我命中

从未化开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