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是“返回的秘密通道”
——读亚楠《辽阔(组诗)》
2015-11-17杨红
杨红
一个真正的诗人总是担当着炼金术士的角色,总在经历和体验着一次次文字的冒险;而于读者而言,一旦陷入诗人的文字和意象的迷宫之中,也无异于一次次灵魂的历险。诗人有文字孕育和诗歌诞生的阵痛,读者自然也有穿行幽深狭道和沐浴诗雨之后的欢欣。诗人除了与自己的精神纠缠、冲突之外,在尽头的地方,也往往与读者会意一次次互动式的击掌。这一切,都隐藏在文字的背后,隐藏在诗歌跨行的跳跃之中,隐藏在心灵缥缈辽阔的天际。
我得承认,亚楠的诗初读起来有些令人费解,如果仅仅作浮光掠影式的扫读,恐怕根本无法探窥他文字之后所蕴藏的秘密。然而,即使因我略有所悟而暗自庆幸,那些刚刚升腾起的诗意又突然间行将散去,亚楠的诗有时真让人捉摸不定。这是一种诗意的艰涩,还是一种“辽阔”的心境?读者将与诗人一道纠缠于那一团团繁复的意象建构之中而不能自如脱身。
亚楠的这组诗共有八首。在数量并不算太多的诗行中,虽然有不同的诗题和有着各自相对独立而封闭的诗意建构,然而却能让我们感受到同一道氤氲而起的朦胧。似乎都处于同一片“辽阔”之下,都在寻找着这个“秘密通道”。我们会发现诗人并不隐藏他所要去探寻和抵达的,仅从字面上来看,“秘密”出现了四次,其中两次是“秘密通道”。此外,这些“秘密”或“秘密通道”多与以下的词语形成相互映衬和补充的关系:梦、梦乡、虚空、混沌、幽冥、潜藏、隐去、归隐、破解、窥探,等等。然而这些语言“物质”,如果能够共同搭建起诗人的“秘密通道”的话,那么诗人意欲何为?将会抵达何方?
中国历来的诗人大概都会伤秋、悲秋继而歌秋、吟秋,亚楠的《秋风祭》也可列入这一类型。这并非诗人一味追寻、摹仿或者是在走前人的老路。这应该是人生到达一种境界之后的自然流露,因年龄,更因体验。这是无数个体的独特性和人类普遍共性的又一次撞击之后的和鸣。诗人整首诗透散出来的情绪是追念的和恬淡的,然而却以豪壮和旷达为风骨。我们从“静默”倒影”“草”“梦”“静谧”“呵护”和“花朵”之中,感受到诗人内心深处柔软的一面,又从“狼群”“长嗥”“落日”“雪豹”“霜冻”“岩石”“河床”“青铜时代”的词语深处,看到诗人韧立和刚硬的悲壮情怀。这首诗意象密集,如果仅仅是尾随诗人的文字跳跃则无法感悟其中离心的发散和向心的集指。其中的张力是通过暗织其中的“硬”和“软”来实现的,在我看来,这实际上隐喻了一种人生处世的态度和对待生命的哲学彻悟。不过,整体而言,对时间纵逝的无奈感始终萦绕在诗人心头,这也才会产生“祭”“秋风”的心理动机。最后一节中的“……我细心呵护的/花朵刚刚盛开”,则明确表达了一切都将消隐或逝去、但萧瑟的岁月和秋风却驱不散心头热情的旷达和释然的心境。
读亚楠的《虹》却有另一番感受。“虹”是她?还是自己?或者是她与自己的合体?再或者是我与她之间经历的情感坎坷?又或是人生的无数风雨彩虹?起伏不定的人生际遇,情感历程,无论怎样凶险,如何的“黑色”“阴霾”“狰狞”“雪崩”“骨灰”,但只要在虚幻不定的“黑色”面前止步并正视它,就可以将其穿透,就可以进入如火的“夏天”,也就会有新生命“进入彩色子宫”并如彩虹般的孕育和诞生。这会成为自己和别人眼中的佳话。但这一切可能的发生,都需要正视自己,都需要勇敢地探出头来,那么再大的人生命运的“风暴”或情感的磨难,都将成为你心头驯服的“绵羊”。这首诗充满了对自己内心情感的剖析,并将其托喻于可视可感的具象之中。
《辽阔》在亚楠这组诗中位居核心,直指一种高蹈的境界,一种澄澈的心态,一种精神上的富有。然而,“辽阔”的抵达,是沉重之后的释然。沉重的是尘世,是凡俗,超脱的是心境和长途跋涉之后的风景。诗人在真诚地倾诉,也似乎想告诉我们:只有在这个大地上留下持久的回声,深入岁月的深处,回归自己的灵魂、大自然的怀抱和人生的寂然,这样才能走入自己的内心,触摸自己的灵魂,最后才能达到“辽阔”的化境。这是人生的哲学,是对“高”的膜拜和向往。但这种“高”要从低处起步,要产生“裂变”,要“能量足够强大”,要“粗砺”,如此才能找寻到“最初的秘密”。一个人拥有如此的胸怀和目光,才能让“灵魂不再孤单”,才能“宛若一条河流憧憬”般抵达诗的幽境和灵的飞扬。
有意味的是,这组诗似乎暗藏着一个精神升华的过程。《那时,我已微醺……》当可视为到达“辽阔”境界之后的顺延和必然推进。声音在时间里触痛了诗人的心尖,季节让时间立在眼前。感受到这一切之时,诗人已经站在天地之间的丛林里,在那片季节和时间交错而又共同建构的空间里,诗人的心胸訇然洞开。于是诗人瞬间拥有一个全新的世界:一片广袤的被时间隐去了的疆土。有了这一切,人生无憾,面临这一境界,诗人已沉醉于自己玄想的天际。即使眼前或现实中的一切都进入“季节”的睡眠期,“谁也无法留住的花期”也将在诗人的精神国度如浸入“甜美的梦乡”,并“簇拥明亮”。
“秘密”似乎在最后一首《回到从前》中得以揭示。这组诗即如由几个乐章谱就的一首协作曲,终在此处打上一个“休止符”。这也是“辽阔”之后的一次“游牧”,如山间小溪一路高低欢唱之后的平缓,是“被辽阔堙没的呼吸”之后的另一重新生。这恰如诞生之后的幸福感,又是情感跋涉苦累之后,诗人“自己缓慢地回到梦中”的再次雾花镜月般的朦胧。
诗人意欲何为?将会抵达何方?原来心境的“辽阔”或人生的彻悟,正是诗人精神上的“返回”。在这个隐蔽却又明朗的诗意追寻之路上,“辽阔”的不仅是过程,同时也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