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爱情
2015-11-16覃恒程
覃恒程
女人蜷缩着,双目轻轻闭合,鼻音均匀地呼吸着。对面的男人默默关注,女人恬静的样子乖巧极了,像只小绵羊一样。
男人轻轻靠过去,身形如蜥蜴。女人一激灵猛睁开眼,双目怒视。
女人大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男人哑然,抬手向上指了指。
头顶上是一井蓝天,一根藤蔓顺着光溜溜的井壁垂悬半空,在阳光的映衬下更显苍翠欲滴,光泽透亮。
男人其实是想说,他找到了上去的办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女人警惕地观察着,半晌,似乎和男人联想到了一起,只见她嘴角轻微上扬,唉了一声,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
大概两个小时前,女人途经这里时没留神掉落坑洞,崴了一只脚,昏睡过去。男人发现她时,女人正吃力地趴伏在地面,绝望地哭号。男人小心翼翼地扒开周边的蒿草,露出一个直径约两三米、深六七米的坑洞。这个坑洞是以前的老猎人挖的,现在政府收缴猎枪禁猎了,这个坑洞却保留了下来。男人大声宽慰坑内的女人,然后从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拽过来一截粗藤蔓,想要拉女人上来。谁知藤蔓不够长,女人脚崴了站不起来,更跳不起来。男人急得满头大汗,鬼使神差地脚一趔趄也滚下坑洞里。
好在男人身强体壮,只蹭破了点皮,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株草药,嚼烂后敷上,即刻止血。女人强忍疼痛蜷缩在角落,对眼前这个皮肤黝黑、长发髯须的男人不闻不问,甚至有点抗拒。男人只是苦笑,心想她可能由于精神紧张,待她安静下来再作打算吧。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耗着,时间嘀嗒流逝。
女人混沌着,醒来又犯困,轻哼一声,听声音分明是呻吟。
男人终于忍不住,又靠近来。
女人杏眼圆睁,抡起石块,欲防身用。
男人咬咬牙,说:“伊妹尔,我只想帮帮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要砸就使劲砸,我不会还手的。”
女人叫伊妹尔,是罗门寨最娇艳的一枝花。伊妹尔的阿爸老伊秂今天早上出门不小心滑了一跤,被山石磕破了头,血流不止,亟需一种叫千层草的草药捣碎后敷上方能止血祛瘀。千层草不多见,只在邻近黑崖寨的凯亚山中才能寻见。伊妹尔是家中长女,弟妹都还小,她独自一人来到凯亚山中寻找,不料跌落坑洞崴了脚,还碰上了“独狼”达烷。这个达烷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不久,老伊秂亲眼看见达烷偷瞄伊妹尔洗澡,因天黑老眼昏花,被这个小子趁机溜掉。今天仇人相见,岂能善罢甘休?
伊妹尔仗着有石块防身,大声喝道:“达烷,不要以为我负伤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若再靠近,我就让你脑袋开花!”
达烷被伊妹尔的气势镇住了,愣了愣,黑黢黢的脸庞突然阴转晴,笑得两腮的肌肉一颤一颤的,情不自禁地说:“伊妹尔,你发脾气的样子还蛮好看的哩!”
伊妹尔本以为能吓住对方,岂料达烷竟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当即恼羞成怒,手举石块劈头盖脸地狠砸过去。
达烷急忙一闪身,石块砸在后面的石壁上,裂成两半。
达烷吓了一大跳,沉着脸说:“真是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你还真下得了手啊!”伊妹尔本不想伤人,只是想吓退对方,一着不慎没了防身护具,看见达烷一步步逼近,心中不由叫起苦来。
达烷蹲下身,伸出双手肆无忌惮地摸捏起伊妹尔的崴脚来。
伊妹尔趁机腾出一只手扇过去,达烷没闪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五个手指印登时红了半边脸。
达烷没恼火,反而褪下她的鞋,露出雪白的嫩脚,嬉皮笑脸道:“嘿嘿,伊妹尔,你还挺有劲的。不过好男不跟女斗,你就省省力气吧,先忍忍。”
伊妹尔羞愤难当,正想骂他,达烷猛然双手发力,只听“咯吱”一声脆响,伊妹尔大叫一声,痛晕过去。醒来时,达烷把口中嚼烂的草药一把敷到伊妹尔的脚踝上,用力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襟,小心翼翼地帮伊妹尔包扎好。
咦,神了!不大一会儿工夫,崴脚居然活动自如了。
伊妹尔惊奇地问:“达烷,你用的是千层草吗?你身上还有吗?送给我一棵吧,我阿爸正需要它疗伤呢!”
达烷捂着脸,吐吐舌头,说:“没了,身边就这两棵了,我用你用刚好用完了。”
伊妹尔不由得痛心疾首道:“真可惜了!”
千层草稀少难寻,还得看季节,现在正好是雨季,千层草的生长旺季,采药人冒着生命危险在陡壁的山崖上摘了花草,留下根茎,以便来年再生长。
达烷把伊妹尔扶起来,伊妹尔轻轻抬起脚蹬了蹬地,崴脚不疼了。
达烷认真地说:“伊妹尔,你若真需要的话,那么就请随我回家吧……”
按照当地的风俗,女子随男子回家,那就表示双方你情我愿定终身了。
伊妹尔想都没想,立即打断达烷的话,没好气地冷哼道:“我呸,你想得美!达烷,你这是落井下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以为我为阿爸疗伤什么出格的事都做得出,你以为就你能采得了草药吗?”伊妹尔把双脚跺得山响。
达烷的脸腾地红透了,说:“伊妹尔,别误会!我是想告诉你,我家中尚有一棵千层草,有人出高价购买,我没舍得卖,正好,你拿去给你阿爸疗伤吧。”
伊妹尔兴奋地拍起手来:“真的?达烷,那太感谢你了!”接着她又忧郁地说,“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呢?”
达烷虽结实,奈何身材不够高大,伊妹尔线条匀称,个头高挑,但是却跳不高。看着悬挂半空的藤蔓,达烷笑道:“有办法,一个人出不去,两个人总会有办法的!”
达烷扶着井壁蹲下身,扭过头说:“伊妹尔,你站在我的肩膀上,我扛起你就可以够着藤蔓啦。”
还别说,这真是好主意!伊妹尔脚踩在达烷的肩头上,达烷立起身,伊妹尔双手一把抓住藤蔓,两脚用力蹬着井壁,顺势爬出了坑洞。
伊妹尔上去后,悄悄探出个脑壳,一晃而过,接着藤蔓抖动起来,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天际。
达烷揉揉眼睛,叹道:“好嘛,我帮助你出去了,你却把我的后路给断了!”
伊妹尔把藤蔓拽上来,是想接着续藤蔓,好让达烷爬上来。达烷想起此前的龌龊行径,料想伊妹尔不会轻饶,不免懊悔不已。
其实,那天夜里,达烷采药下山途经伊妹尔家时,发现有条大蛇欲钻进草棚里,于是拿起根棍子把大蛇打跑了。他忽然听见草棚里有动静,就趴在草棚外朝里看了一下,瞥见伊妹尔赤身裸体的背影,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结果被老伊秂发觉,惊得慌不择路地跑了……
伊妹尔还真行,三下五除二,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裤连接粗藤蔓的一端,扣个死结,朝坑洞抛了下去。达烷不一会儿就爬了上来。
达烷知道伊妹尔躲在大树后,故意说:“伊妹尔,你的衣服绑得那么紧,解不开啊,要不我脱下我的外套给你穿吧。”
伊妹尔尖着嗓子喊:“达烷,少啰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快把衣服还给我!”
一阵手忙脚乱后,达烷把衣服掷过去,赶紧背转身走开。
伊妹尔折腾了老半天,才满脸通红地从大树背后走出来。
达烷没食言,两人回到山脚下的石屋中,达烷把千层草交到了伊妹尔的手中。
达烷说:“伊妹尔,这样吧,我仍是不放心,不如我陪你回去看趟老伊伯,如果需要的话,还能为他老人家疗疗伤。”
伊妹尔想想也对,达烷是采药人,懂医术,就答应了。
老伊秂四仰八叉地歪倒在床上,头上缠满纱布,像株大萝卜任由达烷摆弄。达烷捣好药,敷上伤口,仔细缠绕纱布,又接连给老伊秂灌上几口老参汤。老伊秂猛咳出一口血痰,面庞渐渐地红润起来。
老伊秂深吸一口气,双目一睁,看见是达烷,吃惊不小。
这会儿伊妹尔不在身边,达烷壮着胆子,上前扑通一声跪倒:“老伊伯,有件事情我想告诉您,其实我和伊妹尔早就好上了,看在我俩真心相爱的分上,您老就答应了吧,我会给伊妹尔幸福的!”
老伊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立马回绝道:“你就死了这份心吧,伊妹尔不会嫁给你的,她要找的是上门的丈夫。”
达烷用力叩了个响头:“谢谢爹成全!做您的上门女婿我求之不得。”
老伊秂瞪大眼珠子,半晌,大吼一声:“你个兔崽子!”顺手抄起一根扁担。达烷见势不妙,赶紧像个兔子一般蹿出了院子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伊妹尔和达烷之间的故事,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十里八乡。惹得一班单身的后生们羡慕嫉妒恨,大伙都开玩笑说:“达烷这个大忽悠,伊妹尔这朵鲜花算是插在了牛粪上了!”
(发稿编辑/苏 朝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