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鸽子笼

2015-11-16李金桃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11期
关键词:变电所鸽子紫砂

李金桃

这是真正的两个人的世界。由于铁路工作的特殊,环境的特殊,工作的需要,一男一女左右了这个大山里的变电所。他们是纯真的,又是谨慎的;他们是忘我的,又是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的。常年的孤独,常年的缺乏男女间的交流和沟通,使他们在寂寞中痛苦异常。然而,道德的底线和职业的责任是他们维系着工作安全运转的原动力,我们从这里看到了人性中虽然被压抑却依旧坚守田园的闪光之点。应该说,在这样一个大的集体里,因分工的不同,总要有人做出这样和那样牺牲的。作家的可贵在于:当揭示了这样的生活的时候,握有化解这种矛盾的领导者们不应该引起更多的注意和给予更细致的处理吗?要拆除这思想里的鸽子笼其实也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工作过程。

老蔫望了眼窗外,又看了眼小方桌上放着的纸箱子。

纸箱子上扎了很多小窟窿,朝窗口那边还开着一个小门。老蔫把手探进小门,摸了摸蓝砂眼和紫砂眼光滑柔软的小身子,又拍了拍它们的小脑袋。出发前,老蔫两天没喂,它们没力气乱动。听说,魔术师就是这样在袖筒里藏鸽子的。这一刻,老蔫感觉自己像个魔术师。

用火车运鸽子,还神不知鬼不觉。老蔫很为自己的创意得意。他紧了紧敞开的衣襟,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头靠在了靠背上。

这是一趟小火车。小火车是什么呢?只有干铁路的,或者是在侯月线干铁路的人才知道,小火车就是专门拉沿线铁路职工上下班的。侯月线是货车专用线,专门运输货物,货物又以煤炭为主。为了运输通道畅通,这条线不通客车。因为穿过的是深山老林,偏僻,职工们大都把家安在了侯马,那里有铁路家属楼。在家和单位之间跑,这就是铁路上说的跑通勤。小火车是联系家和单位的专用交通工具。

老蔫一人占了三人的座。这趟车共十二节车厢,人也不多,爱聊天的还凑到一块聊天,不聊天的,几乎每人一个大座位。老蔫旁边放着他的蛇皮袋子。袋子里有一小袋玉米粒、三斤肉、一棵大白菜、一把青菜、十几个土豆、绿豆芽、黄豆芽、生菜、火腿肠、香菇,还有一块牛肉。袋子最上面放着三块豆腐,袋子扎了口横放着,袋子外面,靠近车窗的旮旯里放着两袋面包片、一包方便面、一袋鸡蛋。这是他十天的伙食。他一个人吃绰绰有余。

这条线的职工五班倒,十天休四天。小火车不是十天跑一趟,是五天跑一趟。五天头上跑的这趟车,专门是给有食堂的站段送米面的。老蔫待的变电所只有两个人,没有食堂,吃喝自己负责。

老蔫摸了摸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巴咂了一下嘴。他有糖尿病,十几年没吃糖块了。可是,每次上班走时,他都偷偷买一把大白兔奶糖,十天后,再带回来送给儿子小鱼。小鱼是翠珍改嫁时带过来的,不是亲的,他当亲儿子一样待。每次看见糖,小鱼都很高兴,可看到皱巴巴的糖纸、粘糊糊的糖,小鱼都会瞪着鱼一样的眼睛问:“这糖都快化了,是刚买的吗?”他不回答,只笑。小鱼又问:“是不是买的处理货?”他还是不正面回答,只问:“吃不吃?不吃给我。”

小鱼虽有疑问,但隔十天就有一大把糖吃,还是很高兴的。小鱼当然不知道这糖是他为孙少莉准备的。别说小鱼不知道,就是孙少莉本人也不知道。

孙少莉就坐在前面车厢里。上车时,他看着她了。她只提着一个旅行袋,不用看,老蔫都知道她包里装着的东西,不是几包方便面就是几把挂面,鸡蛋是少不了,但只够吃三五天,至于蔬菜,最多带两三顿的。老蔫也知道,她不是抠门,是吃饭爱将就。

老蔫穿衣服可以将就,但吃饭绝不将就。这跟孙少莉正好相反。老蔫说了,一个月在深山里待二十天,在家只待十来天,一个月将就二十天,一年就得将就二百多天,我就为这张嘴活着,吃饭都将就,活着还有啥劲?但是,认识他的人却不这么看,他们说老蔫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的儿女是亲生的,老婆是原配的,是要养家糊口的。老蔫呢,老婆是续的,儿子是后的,他才不会从牙缝里省下留给她们。

他们说的话,老蔫听不着或者假装没听着。这些人,也就是坐在小火车上唠唠家常,进了山,蒲公英似的散落在各个点,人最多的地方,交流对象也超不过十个,跟谁叨叨?像变电所,一个班两人,合得来的还说个话,合不来的,各干各的,各吃各的,交流个屁!比如他和孙少莉。

一男一女在封闭的所里呆十天,如果成了话唠,聊来聊去不就聊出了感情?人一动情,啥事不能发生?老蔫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孙少莉也是这么认为的。要不,孙少莉能憋着一句话也不跟他聊?

车开了没多久,窗外的楼房就被甩在了身后。

过道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老蔫闭了眼不是打瞌睡,是懒得跟他们打招呼。但还是有人过来打扰老蔫了,来人大声地喊:“老蔫,上班去?”

老蔫眼睛也没睁,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来人是养路工区的小孟,年轻小伙子。上次,他跟老蔫面对面坐着,问了老蔫一路。“你跟那女的一个班,晚上咋睡?”“听说你先后跟几个女的一个班待过,有没有处成相好的?”“听说你们俩共用一个浴室,咋洗澡?”他问了一路,老蔫只回答了一句话:“该咋干咋干。”套不出什么话来,这小子连讥带讽,一路没让他好过。

老蔫知道这些人跟他聊天的原因。养路工区都是男的,他们对他处的环境感兴趣不为怪,但太感兴趣就不对了。

在变电所呆了十几年,几乎哑了十几年。到了人多的地方,老蔫怕跟人交流。跟人聊天,他听不出人家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玩笑话。人家说重了,他拉了脸,人家就会说,“跟你开玩笑你也听不出来,这人!”

人家随口说的话,他不当真不行,当真也不行。比如说那次,养路工区一小伙子刚上车就说饿了,问他有什么吃的,他说没有,人家说他小气不舍得给。他就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掏出来摆在了座位上,结果是,三人座位上摆满了土豆、豆腐、粉条之类的东西,引得一车厢人围上来看。东西都摆出来了,小伙子却说:“跟你开玩笑你也听不出来?还一件一件摆出来让我鉴定?”还有一次,一小伙子说他想买一蛇皮袋土豆,问他哪里批发。他真心实意地告诉他说东风里菜市场便宜。人家就嘱咐他捎一袋子。他哼哧哼哧把一袋子土豆扛上火车,背到人家跟前时,小伙子竟然说:“跟你闹着玩也听不出来?还真买?谁十天能吃一蛇皮袋土豆?”没办法,他只好背到变电所。这也不算啥,听不出他们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他不听就行了。问题是,那段时间,一上小火车,养路工区的人就拿这些事逗他。他们逗他,一车厢的人就围过来,看耍猴似的。大家一起揶揄他,他想不出反驳话,只好闭了眼装睡。好不容易从那个困境里摆脱出来,现在,他们又追着问他跟孙少莉在一起咋处。

老蔫知道,他们感兴趣的不是他,是孙少莉。也是,坐这趟车的女人,加上乘务员和女车长,就数孙少莉年轻漂亮了。

车到翼城站时,老蔫下了车。刚一下车,他就看到了孙少莉。她提着旅行袋,轻快地跳过几条线路向变电所走去。老蔫左手抱着纸箱子,肩上扛着蛇皮袋,慢慢腾腾往半山腰的变电所走。有孙少莉去交接班,他不急。

孙少莉又在做十字锈。

老蔫到院儿里把蓝砂眼和紫砂眼放在鸽子笼里,喂了玉米,关了笼。然后把变压器擦了一遍,一天两遍,这是他的任务。室外的活他干,室内抄录仪器仪表的活她干,虽然没有明确分过工,两人之间,男主外,女主内,约定俗成似的。

回了屋,老蔫直接进了男宿舍。

变电所是半山腰五间套房,工作室里有三排机器,机器前面是工作台。工作台左手的门通向生活区,生活区有四间屋,一间男宿舍,一间女宿舍,一间工具室,再有一间就是厨房。厨房隔开一个小空间就是浴室。过道这边是男宿舍和工具室,过道那边是女宿舍和厨房。厕所在院里。

老蔫往冰箱放菜时,见孙少莉已经把自己带的东西放了进去。冷藏室放着一把蒜苔,一包点心,一棵圆菜。冷冻室放着两袋速冻饺子、一斤左右肉。还有一个塑料袋,没冻实,老蔫捏了捏是软的。屋里肯定还放着一堆零食。这就是她十天的伙食。老蔫把自己的食物放在冰箱里,空荡荡的冰箱一下满了。

屋外暗了下来。老蔫走出来说:“我先做饭去?”是问也是通知孙少莉。

孙少莉坐在工作台的椅子上,面对着窗口,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正飞针走线地忙碌。她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往生活区走时,老蔫随手摁了一下开关。“啪”一声,满屋顶的射灯着了,不到认灯时候,室内并没觉得有多亮。他想把窗帘拉住,想了想作罢,对她的关心不能太明了。

晚饭是米饭炒青菜。做出来,老蔫就端到了男宿舍。他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半天也没听到孙少莉的脚步声。他几口就把一碗饭倒进了肚里,然后快速走到工作台边说:“你弄饭去吧。”

孙少莉也没说话,也没看他。收起十字锈,走向了生活区。上面规定,工作区不准离人,随时看仪器仪表,机器一报警,就说明有线路出了故障,那就得迅速通知段里,马上抢修。其实,机器报警的时候很少,工作区不准离人也是口头强调。人离开工作区,有谁能知道呢;不出事,谁会调看墙角的监控录像。可是,见孙少莉迟迟不做饭,老蔫还是过来替岗了。实际上,他是提醒她该吃饭了。

老蔫把仪器仪表查看了一遍,又把该填的记录填了,然后,他开始抄佛经。老蔫信佛,一个班,他能把自己带的那本薄书抄十遍,几乎是一天一遍。抄好的佛经,他带回去送给信佛的人。到宿舍拿佛经时,他看到女宿舍的灯亮着,而厨房的灯却暗着,这说明孙少莉没有做饭。就像儿子小鱼贪玩没吃饭似的,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抄了十页佛经,老蔫起身拉了丝绒窗帘。然后又到生活区转了一圈。女宿舍外的垃圾桶里扔了一个方便面袋,一个苹果核。老蔫叹了口气。

孙少莉带着笔记本电脑,电脑正在放歌,悠扬的歌声里伴着孙少莉的哼唱,虽然听不清,但挺温馨。看来,孙少莉啃方便面心情也不错。回到工作台,再抄录佛经时,老蔫的心完全静了下来。

十点钟,老蔫准时走出了院子。每天这个点,他都要在院子里站半天。他查看了一遍变压器线路,又查看了一遍鸽子笼。两只鸽子在笼里咕咕咕地交谈着,争论着,似乎很热烈。上个班,他把紫砂眼带来了,并给它做了个鸽笼,放在男宿舍的窗户边上,刚来第一晚,紫砂眼闹腾了一晚上,在鸽子笼里飞个不停,到了第二晚,它又死了似的一动不动。老蔫把紫砂眼抱出笼,想看看它是不是生病了。一放手,紫砂眼一下就飞了。紫砂眼憋疯了。他吹了半天口哨,它在他头顶盘旋了两圈还是飞走了。老蔫以为紫砂眼飞丢了,正懊恼,老婆却打电话说紫砂眼飞回家了。这让老蔫好不幸喜。

信鸽千里飞归老巢,再难也能做到。这就是老蔫喜欢鸽子的原因。这次来,他就把紫砂眼和蓝砂眼都带了来。这是他养的最好的两只鸽子。

这次,他把鸽子笼挂在了信号塔上。他有一个计划,他要慢慢把家里的鸽子都带来,在这儿给它们再安一个家,熟悉这里后,它们就会把这里当成另一个家,到那时,像他一样,他的鸽子就能实现在家和变电所之间打来回了。鸽子笼挂在高处,放飞的鸽子不会飞过头。

听到两只鸽子咕咕咕咕地交谈,老蔫有点嫉妒。也不单单是嫉妒,是嫉妒加羡慕。一块待了快一年了,他和孙少莉十天也说不了二十句话。

“我先做饭?”

“嗯”。

“你抄记录了?”

“嗯。”

一年来,他们来来回回几乎就说这几句重复的话。

孙少莉出来了。她匆匆向厕所奔去。老蔫在院儿里来回走,一声接一声地咳嗽,直到孙少莉从厕所出来,他才止了咳。

有紫砂眼在,老蔫不用让蓝砂眼熟悉周围环境。紫砂眼已经在家和变电所间飞过一回,只要稍做训练,就可以把它们放飞了。两只鸽子形影不离,训练好紫砂眼,蓝砂眼就不会飞丢。就蓝砂眼的体力,紫砂眼飞到哪儿,它就能跟到哪儿。

除了抄佛经,老蔫还有一件事要干,那就是看书。他看的不是专业书,变电所那些专业知识,老蔫几乎能倒背了。老蔫既不是当兵转业,也不是学校分配,用铁路的行话说,他是占地招工,也就是铁路占用地方上的土地时,从地方上招进来的职工。那时候,老蔫本家叔叔是乡长。刚招进来时,老蔫什么都不懂,专业考试不过关,要扣奖金。老蔫缺钱,为了钱,他必须学习。老蔫不爱说话,但有股子钻劲儿。只要认准的事,他一准能吃透。两年下来,老蔫把专业知识学了个通透。

这会儿,老蔫看的是养鸽子的书。怎么从眼睛识别鸽子?怎样喂养鸽子?怎样锻炼鸽子飞行?等等等等,只要和鸽子有关的书籍他都买来读。

到铁路工作十几年,老蔫先后熬倒一任铁道部部长、两任段长、三任车间主任。在这个变电所里,他送走了四位男职工、三位女职工。他们待不到两年,就都调走了。唯一不动的就是老蔫。为此,老蔫没少挨老婆的骂。可不管老婆咋唠叨,咋骂,他就是找不到一个帮他调工作的人。因为,除了那位已经退休的、当过乡长的本家叔叔,他再不认识一个当官的。孙少莉是去年调来的,一种说法是,孙少莉是因为男女关系被发配到这儿的。而另一种说法是说她不跟领导发生关系,领导才找借口把她发配到这里来的。总之,铁路职工犯了错,比如说违纪了,违规了,只要不是犯法,就有可能被发配到边远的沿线来。就像林冲被发配到沧州、李白“流放夜郎”、苏东坡被流放到海南、唐太子李承乾被流放到郁山一样。

孙少莉是变电所里来过的最年轻漂亮的。变电所来过的女子,不是太老,就是太丑,要不就是太漂亮。这些女人都不会跟老蔫搭上边。太老的能做他妈,太丑的引不起他的欲望,太美的人家看不上他。段里安排谁跟谁一个班,方方面面都想周全了。

前三位女职工,两位老蔫喊过阿姨,一位虽然比他小,但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疙瘩,说话粗声粗气,如果把她当成女的,就不能看她走路时的摇晃劲儿。最主要的是,她的话滔滔不绝。能说话倒罢了,最让老蔫受不了的是,她说的每句话都带着讥讽嘲笑,从不顾忌老蔫的感受。她一会儿说老蔫在变电所干了十几年不挪窝世上少有;一会儿又说他十棍子打不出个响屁,前任老婆离婚是明智的做法;一会儿又说他这任老婆肯定是老虎打了个盹儿才嫁了他。等等等等。她说她的,老蔫干老蔫的。她说一天,老蔫抓着手腕上的念珠能念上百遍。念来念去,阿弥陀佛,还真把她念走了。她调离变电所时,高兴得蹦了三个高高,她走后,老蔫兴奋得蹦了十个高高。

孙少莉刚调来时,进门就让老蔫喊姐。她说比他大五岁。那是她来变电所跟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她年轻貌美,咋看咋不像姐。刚好车间让填个表,老蔫抽空儿悄悄看了她填的表格,出生年月一栏写的是1984年2月,整整比老蔫小了两岁。老蔫看后有点伤心,甚至有点受辱。女人们都爱把岁数往小了说,她却说大了七岁。这不明摆着要告诉他,她比他大,大很多,让他别有想法。

她一来就传给他这么个信息,她把他当啥人了。

更让老蔫受辱的是晚上睡觉。一直以来,晚上睡觉,除了院儿里的门是锁着的,工作区与生活区的门、男女宿舍的门都是开着的,女宿舍门不大开也得呀开个小缝儿。虽然文件要求他们晚上轮流值班,但报警器的声音比警笛声还响,就是睡在宿舍里,机器一报警也能把人喊醒,况且,宿舍离工作区只有一门的距离,看上去,比工作台离机器的距离都近。只是,以防机器报警时听不着,他们睡觉时都开着门。所以,女宿舍门上的锁坏了一直也没修。

孙少莉来的当天,睡觉时不仅把门关严了,而且还咣当咣当自己搬了半天桌子顶在了门上。这些,老蔫只当没看着,没听着。十天下来,孙少莉什么都没做,就是每天挪桌子挡门,挪桌子开门。第二个班来,孙少莉干脆带来一把锁,还带了改锥、钳子之类的工具。她来了就折腾,也不开口让老蔫帮忙,自己折腾了半天也没把锁换上去。虽然她不言声,但从她急促的喘息声里,老蔫听到了她的求助声。他啥话没说,接过她手里的工具把锁安了上去。

老蔫是信佛的人。老蔫认为,她这样做不是污辱他,是不相信佛。老蔫对她有气不便发作,就摘下腕上的佛珠念了几遍。

这以后,孙少莉不找话题跟他聊天,他也不想找话题跟她聊。两人各干各的,各负其责,不声不响,一年就过去了。

一年来,两人虽然交流少,但孙少莉需要什么,老蔫能估计个八九不离十。比如说晚上上厕所。刚开始,一到晚上十点,孙少莉就在过道里转,转过来转过去,好容易转出了院儿,刚走进高高的十几组变压器后面,折身又小跑回来了。有一次,竟然提着裤子从变压器后冲了出来。厕所在东南角方向,靠近山崖,穿过变压器还得再走50米。夏天,厕所里会有一些松鼠、蛇之类的小动物穿行,就是冬天,也时常有老鼠光顾。老蔫知道,孙少莉晚上上厕所害怕。怕就不要去,满眼都是山,蹲到哪儿解决不了?可孙少莉就是死心眼,再远也要到厕所方便。

这以后,一到十点左右,老蔫就在院儿里转悠。他先到厕所附近走一遍,把那些活物吓走,然后就开始在院儿里咳嗽给她壮胆,只要孙少莉上了厕所,他的咳嗽病就跑得没了踪影。

还有一个就是吃饭。孙少莉准备的食物,五天头上就吃完了。剩下五天,她是上顿面下顿面,不是方便面就是挂面拌酱。

一年来,人瘦了一大圈不说,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半年前,她从工作台前站起来时,一下就瘫倒在了地上,不是老蔫及时扶住,她漂亮的脸蛋早被桌子上铺着的玻璃划破了。那次以后,老蔫知道她低血糖。

又到了五天头上。老蔫看冰箱了。她的速冻饺子没了,蒜苔没了、肉没了,圆菜也没了,甚至那包点心也一块不剩了。剩下几天,她又开始吃面和零食了。她本来血糖就低,这样下去,能不犯病?老蔫摸了摸内衣口袋里的糖块,屋里有暖气,糖好像化了。

早上起来,老蔫多做了一份面包片夹煎鸡蛋、火腿。这是他自创的西式吃法。鸡蛋和火腿炸了,抹上黄豆酱,然后在面包片上抹上果酱,跟鸡蛋、火腿、生菜夹在一起吃。德克士的汉堡不就这样?孙少莉肯定喜欢吃。

他吃了自己的一份,就盯着另一份发起了呆。他不知道怎么端给她。要是以前那两位阿姨,他想都不用想就能把饭端出去。可是,他端给的是孙少莉,她那么防备他,会不会认为他在讨好她?会不会认为他另有所图?“佛言:睹人施道。助之欢善。得福甚大。”这样念着,他把早点端起来走到了门边。刚要跨出去,就听到了孙少莉的脚步声,他说不出来由地紧张起来。待脚步声走近,他折身返回来,抓起面包夹鸡蛋就吃,虽然他很饱,但他的吃相有点狼吞虎咽。

午休起来,老蔫打算喂一下鸽子。过两天得放走它们,放得迟了,它们会把这儿当成家,完全不记得回侯马了。为了让紫砂眼熟悉周围环境,这两天,老蔫从不喂饱它,喂食时,他就用橡皮膏贴住鸽子的主翼,用食物引它出笼,再引它进笼。

他爬上信号塔,却发现鸽子笼的门大开着,鸽子踪迹全无。再看饲槽,里边放着一层掰碎的锅巴,锅巴上还沾着辣椒面。饮水器里的水也是黄色的,像橙汁。鸽子喜欢吃玉米、稻谷、豆类的东西,咋能吃锅巴呢?还有那水,老蔫每天都要换,还要在里边少放点盐,咋能喝橙汁呢?

一定是孙少莉来过。女宿舍门口的垃圾桶里就扔着一个锅巴袋和一个橙汁桶。她每天吃了啥,喝了啥,不问,老蔫也一清二楚。她把蓝砂眼和紫砂眼放走了。

第一次带紫砂眼来,孙少莉就不高兴。一直不说话的孙少莉竟然拉着脸说:“这是工作场所,咋能养鸽子?”那天,他没跟她较劲,只说,就养几天。这次,见他不仅带来了蓝砂眼,还把鸽子笼挂在了信号塔上,她竟然以领导的口气跟他说:“你把鸽子挂在那儿,出了事你自己负责,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他又没理她,只说:“能出啥事?出了事我担着,不管扣钱还是开除,都跟你没关系。”当时她也没说别的,只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想到,她竟然来了这么一招。

鸽子是老蔫最爱的东西了。第一个老婆就是因为养鸽子跟他闹起的矛盾。他把鸽子养在家里,一上班就是十天。这十天里,老婆每天得打扫鸽子棚,给鸽子喂食、换水。这还不算,老蔫最后把给鸽子洗澡的事也推给了老婆。他的理由是五天头上就得给鸽子洗次澡。有一次老婆手懒了,也不知是鸽子棚没打扫还是水没换勤,一群鸽子闹起了毛病,一下死了十几只。老蔫回来只埋怨了一句,老婆就不让了,好像犯错误的是他。她骂一顿歇一气,歇一气再骂一顿,喂死了十几只鸽子,她倒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第二个班回来,饿极了的鸽子还在,老婆却跟人跑了。那段时间,老蔫逢人就说,老婆不如鸽子,鸽子几天没进食,还守在鸽子笼里等他回来,老婆呢,他挣的钱都给了她,她吃好的穿好的,却一点儿也不恋那个家。

娶小鱼妈时,老蔫事先就说好了,每月挣的钱给她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他自己用。除非她给他把鸽子喂好。

第二个老婆翠珍不喜欢鸽子,可她不得不喜欢。因为她喜欢钱。她喂十天鸽子,老蔫给她开十天的工资。她喂二十天,老蔫就给她开二十天的工资。一下,她就替他喂了十二年。十二年来,他挣的钱几乎都进了她的腰包。

孙少莉从不午睡。肯定是在他午睡的时候她爬上了信号塔。信号塔这么高,她竟然敢爬。她不仅给鸽子吃垃圾食品,还放跑了它们。幸亏她手里只有垃圾食品,要有耗子药,她早就喂了。这两天鸽子正饿着,说不定就把她放的垃圾当美味消遣了。鸽子没胆囊,吃了这些东西咋能受得了?如果没吃这些东西,鸽子应该不会有事。紫砂眼熟悉路,只要蓝砂眼跟紧了,不会飞丢。万一跟不紧,飞丢了,他绝不放过她。

站在孙少莉跟前,老蔫的火气一点没减。他一口气就把话说完了。不过,他也只说了七句话。

他说:“谁让你把鸽子放跑的?鸽子碍你啥事了?你咋那么不待见它们?”还没等孙少莉反应过来,他又说:“鸽子能吃带辣椒的锅巴?能喝橙汁?以后,你再敢喂鸽子垃圾食品,我就会对你不客气。”说完这段话,他脸红气短。转身走时又补充了一句:“我说到做到。”

老蔫没想到,孙少莉还挺泼辣,他进了男宿舍,啪的一声关了门,她随后当一下就把门推开了。一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进他宿舍。她泼妇一样把双腿叉在门口,凶巴巴地说:“你对我不客气,你能咋了我?我倒要看看你能咋了我?我现在找见它们就杀了吃肉。”说罢,返身就走。

过了一阵儿,孙少莉回来,咣当关了女宿舍门并上了锁。

鸽子已经飞了,估计孙少莉连鸽子毛也没见着。看来,孙少莉真有心害死这两只鸽子。

变电所离家也就500里地,正常情况,紫砂眼和蓝砂眼当天晚上就飞回去了。两天,老蔫给老婆打了十来个电话。可是,过了两天两夜,老婆也没见着它们的影子。

飞丢了,紫砂眼和蓝砂眼肯定飞丢了。

这是老蔫养得最好的两只鸽子,明年,老蔫还打算让蓝砂眼参加比赛呢,它却飞丢了。

见着孙少莉,老蔫的气不打一处来,杀她的心都有。孙少莉做了没理的事,人倒乖巧了很多,看老蔫生气,她处处小心翼翼的。老蔫摔东西她不理,老蔫摔门她也装作没听着。老蔫在屋里待着,她就一个人走出去,坐在小山坡上,仰头看着蓝天发呆。

说不定,两只鸽子在线路某处失了方向,正在上空盘旋呢。老蔫打算沿着线路去找它们。

上班时间出去那就是脱岗,查住了,轻则半年没奖金,重则待岗一年。电网没事还好,一旦出事,那就不是待岗的问题了。车间领导每天电话查岗,时不时还来现场检查。“怎么办?出去还是不出去?”老蔫在屋里转了两个来回,也没拿定主意。“出去,可能就会挨处分,不出去,转向的鸽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莫非我出去了,正好领导就来了?说不定,人要是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如果真来了,就孙少莉那德性,她能帮自己兜着?不可能,绝不可能。”转了几圈,最后,他自己跟自己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再个说,鸽子是她放飞的,找也应该她去找。我替她出去找,来人查岗,她能不帮我圆个谎?”想是这么想,出去时,老蔫还是央求了孙少莉。他说:“我要去山那边的村里买点菜,车间来电话查岗,你给挡着点儿。”冰箱里还有他很多菜,她知道他在说谎,但没追问。他出门时,她追出来说了一句:“天黑必须回来。我一个人不能值夜班。”本来,鸽子飞丢了是她的错。多喂两天,多让它们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就是忘了回家的路,它们也会飞回这里。不是她早放了两天,鸽子能飞丢?听她这么一说,老蔫的气就上来了。他说:“一年了,晚上你多会儿操心过?你多会儿不是锁了门呼呼大睡?晚上是要值班的,你也知道?”说这话时,老蔫没敢看孙少莉的眼睛。不知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睛他说不出话来。

沿着线路往侯马的方向走时,老蔫一直抬着头。天空比线路还静,静得连片云都没有。偶尔有几只鸟飞过,只一闪,便落在半山腰的树丛里了。高高的电缆线架子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老蔫知道那是鸟窝。供电段的人说过,说这些鸟很麻烦,它们把叼来的东西搭在电缆线上造窝,不及时处理,很有可能造成线路短路。老蔫停下步仰头看,鸽子会不会在哪儿歇脚?随后他又觉得不可能,鸽子怎么能跟鸟同窝呢。知道不可能,他还是盼望有可能发生。他坐在钢轨上,看着几只鸟飞进去,飞出来,半天,也没看到有鸽子出入。他长叹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太阳落在了山那边,山这边的阴影越来越暗。抬头望天,几乎看不到任何飞行的东西了。老蔫不得不收腿往回返。一天,他走出80多里地。返回变电所时,天边已经麻麻亮了。

在进宿舍的一瞬间,他听到了鸽子叫,咕咕一声,咕咕又一声。叫声是从孙少莉宿舍传出来的。“哈哈,蓝砂眼和紫砂眼回来了,孙少莉把它们关在了屋里。一定是,一定是的。”老蔫热血澎湃,沉重的双腿也轻松了许多。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孙少莉宿舍门前。

他不在,孙少莉竟然开着门睡觉。看来,她也懂得负责任。

老蔫顾不得多想,一头扎进了女宿舍。

过道的灯照进屋里,屋里一片亮。老蔫在屋里转了一圈,并没发现鸽子。他站在地上听声音,刚才还咕咕叫的声音,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只有孙少莉。她仰面躺在床上,均匀地呼吸着。屋里一片清香,她的呼吸似乎也透着清香。孙少莉的长发瀑布一样搭在枕头外面,一只胳膊露在外面,滚圆雪白。在变电所,孙少莉竟然不穿衣服睡觉!在这里,没听说有睡觉不穿衣服的。万一机器报警,她是先穿衣服还是先往出跑?也许她是穿着没有袖的睡衣,可是,就是穿着睡衣,一男一女同处一室,机器报警也不能直接往出跑吧?也许,她什么也没穿。第一个老婆睡觉就爱一丝不挂,就爱把长发整理顺了铺在枕头外,就爱把胳膊或腿放在他身上,睡梦中,只要他一伸手,准能摸到她……这样一想,浑身的血一下冲上了脑门。老蔫有点把持不住了。

老蔫呆呆地看着那只雪白的胳膊,呆呆地看着安静睡着的孙少莉,他忘了一天一夜的奔波,忘了麻酸的腿,沉重的眼皮,肿胀的双脚,甚至,他忘了他拼命寻找的紫砂眼和蓝砂眼。

他进来,孙少莉一点都没觉察到。她孩子一样地嘟着嘴,仿佛向暗夜索取一个奶头似的。她睡觉竟然一声呼噜也不打,甚至是,不静下来听,她的呼吸声都可以被忽略。

看着她娇美的面容,老蔫热血沸腾,他慢慢把手放在那只滚圆的胳膊上……忽然,他又听到了一连串咕咕咕的叫声。他停下来,屏气凝神听。那声音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咕咕咕,咕咕咕,就像她身体里养着千万只鸽子,此刻,正从她骨缝里、嗓子里、胸腔里拼命往出飞。养鸽子时间长了,老蔫听得懂鸽语。此刻的鸽语,像一群雄鸽在向他示威。老蔫惊出一声冷汗。

来这儿以前,孙少莉是车间的一名超探工。车间在侯马市,她又住在铁路家属区,车间离家很近。对这份守家在地的工作,孙少莉很满意。那天早晨,孙少莉给太阳能加水,忘关阀门就上班走了,水满后,从三楼地板洇到了二楼楼顶,接到邻居电话,孙少莉没来得及请假,拔腿就跑回了家。她心想关了阀门就回来,也就十来分钟的事。谁曾想,正赶上车间主任下来查岗,这一查,就把她堵到了回来的路上。车间主任当下给了她个警告处分。本来,给个警告处分问题也不是多大,最多损失点钱,丢点面子,但倒霉的是,正赶上段劳资科调整人,只要背了处分的人,都要被发配到沿线上班。这一招,连车间主任也没想到。就这样,刚一背处分,孙少莉就被发配到了侯月线。来侯月线前,一姐妹竟然跟她说:“车间主任一直对你示好,你一直不回应,这不,事赶事就把你赶到了沿线工区。”

姐妹的话是真是假,她无法确定。但是,通过这件事,孙少莉成了惊弓之鸟,她觉得所有男人都对她有非分之想,所以,刚见老蔫时,她对他的戒备心很重。

上午过去了,老蔫没出来。他的门紧紧关着。中午做饭时候,他还是没有起床。

孙少莉早猜到他会出去找鸽子,可她没想到他会找一天一夜。一天一夜,他挨冻受饿,不吃不喝,真是受罪了。孙少莉觉得很对不起他。她也没什么吃的了,煮方便面时就给他多煮了两包。两包面煮好了,孙少莉推了推他的门,门竟然上了锁。

她边敲门边说:“我给你煮了两包面,你吃一口吧。”屋里窸窸窣窣一阵,但没开门。

她又说:“我也不是讨厌那两只鸽子,是不想让它们困在笼子里。我不是故意放丢的。”屋里没动静,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老蔫飞了,也飞得没了踪影。

她又说:“我把面放门口了,我出去找鸽子去。车间来电话查岗,你别说我上厕所了,你就说我脱岗了。让他们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吧。”

孙少莉说完,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边传来呼吸声,声音很重很急,好像在搬运什么重东西。

自从老蔫把鸽子带来,每天中午,孙少莉都要去逗鸽子,她学它们叫,它们就咕咕叫着向她扑来。太可爱了,尤其是蓝砂眼,眼底是兰色的,眼砂紫红,红兰相映,像幽蓝的湖水里掉了块美玉。老蔫出去找鸽子时,孙少莉看了他养鸽子的书,从书里,她不仅知道了眼砂的部位,也知道了鸽子喜食粒料,如玉米、稻谷、麦类、豆类等。了解了鸽子的习性,她知道自己给鸽子吃锅巴,那是大错特错了。

那天,看两只鸽子扑腾着找食,当时,她以为老蔫不舍得喂,并不知道他是用食物在训练它们,她不忍心,便把手里的锅巴倒进了食槽。看着两只鸽子在笼里来回飞,她心一软,就学老蔫的样子,打开了鸽子笼。老蔫喂鸽子时,她天天站在窗口偷偷看。老蔫能让鸽子出笼也能把它们招呼进笼里,可是,她一打开,两只鸽子就飞了。她“咕咕咕”叫了半天,起初,两只鸽子还在上空盘旋,她咕咕叫的声音越大,它们飞得越高,最后,在她咕咕咕咕咕咕的招呼声中,它们飞得没了踪影。

孙少莉并不是沿着线路找鸽子,她想到山坡上坐坐。变电所没了鸽子,她的心无着无落的。自从鸽子飞走,她每天都在山坡上坐一段时间。

走出院时,孙少莉吓了一跳:老蔫穿得整整齐齐,低着头正急冲冲向大门走。从生活区到大门就一条路,他是怎么出来的?怎么一下就走到了她前面?她奇怪地往身前看看,又往身后看看,还是没闹清楚他是从哪儿出来的。看他急冲冲往出走,孙少莉高声喊道:“你去哪儿?屋里没人咋行?”这一喊,老蔫走得更快了,那样子倒像逃跑。看来,他不同意她出去找。“不同意你就说话呀。怎么还抢着往前面跑?”他还是不理,她只好返身回来。在男宿舍门口,她看到了那碗面。面已经坨成了一碗面糊,丝丝缕缕的热气早就没了。她推了推他的宿舍门,还锁着。孙少莉出了院,绕到窗户边一看,才知道他挪动了柜子,从窗户跳了出来。

人蔫到一定程度,想法和做法就会跟常人不一样。有门不走走窗户,这人怪,太怪了,怪得不可思议。“跟他说话,他不理倒也罢了,怎么能不开门?怎么能跳窗户走呢?蔫人气过了头是不是会更蔫?是不是一蔫就更不想说话?不想见人?蔫人爱一根筋绷着,绷得太紧了会不会绷断?气极了会不会杀人?”这样一想,孙少莉身子就一哆嗦。

老蔫一出去就是一天,很晚才回来。那晚,老蔫回来后,直接从窗户跳进了宿舍。这些,孙少莉没察觉,她更不知道,半夜,老蔫开了门出来,又到她头跟前站了很长时间。

早晨,孙少莉起来,发现老蔫的门照样锁着,窗户大开着,而老蔫又没了踪影。连着三天,老蔫都是半夜回,大早晨走。三天里,没和孙少莉打过一个招面。三天里,老蔫摸过孙少莉的脸,摸过她的头发、她的胳膊、她的小腿,甚至,有一次还在她的胸部轻轻碰了碰。

这些,孙少莉一概不知。只有一次,她梦见一个黑影站在自己跟前,跟她索要两只鸽子的命。她惊恐万状,大声招呼着鸽子,咕咕咕,咕咕咕,她不停地叫着,因为着急,叫声里带着哭腔。她听到了鸽子展翅的声音,啪啪啪,啪啪啪,就是看不到它们的影子。黑影伸出手向她胸口掏来,心要被掏走了。她一惊,醒了,睁开眼,眼前什么也没有。

猜你喜欢

变电所鸽子紫砂
鸽子,飞吧
大型产业园区变电所方案设计
铁路牵引变电所无线电干扰特性的研究
鸽子高高飞
顾景舟洋桶紫砂提梁壶
大美紫砂,无声的艺术——论紫砂艺术的传承与发展
画家张宜与紫砂
文质彬彬的紫砂新境——吴鸣紫砂艺术品读
小鸽子,飞起来
小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