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流感

周锐

兰若院还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书生张国荣突然醒来。

今天，他觉得嗓子发痒，像堵着乱草。他坐起身来，想咳嗽一下清清喉咙，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使他大吃一惊：“喔喔喔——”

张国荣悲哀地问自己：“我变成鸡了吗？”他看看自己的双手，并没变成翅膀；站起来走了几步，也还像个人样。他忽然想到：“也许不止我一个人发生了变化……”

他推开门，迎着拂晓的寒气走了出去。

微湿的石径上，张国荣听见脚步声，看见了曙色熹微中的一处光亮——那是莫院士秃脑袋上的反光。

张国荣和莫院士一起默默地走着，又遇见林泉心院士。

他们来到非生理非心理治疗工作室门前，一起敲门。

“谁？”耿去病院士在里面问道。

张国荣、莫院士、林院士都想回答：“我！”可他们一张嘴，“我”都成了“喔”，成了公鸡叫。

耿院士说：“你们别开口了，现在我开始提问。我给你们做选择题，选择‘是就敲一下门，选择‘否就敲两下门。”

三个人便在门外准备答题。耿院士问：“昨晚你们都吃了鸡吧？”张国荣和莫院士敲了一下门，林泉心敲了两下。

“林院士，你没吃鸡，但喝过鸡汤吧？”

林泉心又敲了一下门。

耿院士吩咐他们：“你们转过身去，倒退着进来，先进来一个。”

张国荣便第一个倒退着进门。进门三步后，他坐到一把转椅上。

耿院士在张国荣脑后宣布：“经本院士诊断，你们属于模拟型禽流感一期患者。不用紧张，本院士已经准备了有效的非生理非心理治疗措施。”

说罢，耿院士用力推动转椅，张国荣随着转椅滴溜溜地飞转起来，转得风驰电掣。张国荣的头被转晕了，眼前开始发黑……终于，他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耿院士不慌不忙地在心里数着数儿，数到九十九，只见张国荣悠悠醒来。

“没事了。”耿院士鼓励张国荣，“你现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今天天气真好。”张国荣试着说了一句，说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嘴巴，“咦？就这样转一转，我的病就好了？”

耿院士说：“这种病毒就怕旋转。你转晕以后能够醒过来，病毒晕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靠这简单有效的转啊转，耿院士又治好了莫院士和林泉心，还有其他参加了“报晓”的院士。但耿院士说：“这还不算结束，必须迅速找到传染源，防止疫情扩散。”

鸡是从集市上买的，耿院士便去集市查访，张国荣一同前往。

他们来到集市上。有四个汉子在卖鸡，其中三个大声吆喝着。

张国荣对耿院士说：“看来那个不吆喝的汉子有问题。”

“那你跟他对话，试试他吧。”

张国荣就走上前去，对不吆喝的汉子说：“今天天气真好。”“是啊。您买鸡吗？”那汉子问张国荣。

张国荣没招了。这时，耿院士出马了，他对几个卖鸡的汉子说：“我们要买很多鸡，我觉得要买好鸡，只能买真正的养鸡内行养的鸡。”

一个汉子问耿院士：“您怎样判定谁是真正的养鸡内行？”

耿院士说：“你们学几声鸡叫给我听听吧。”

于是，汉子们开始学鸡叫，一个比一个叫得逼真。耿院士凝神谛听。

三个汉子叫过了，剩下那个卖鸡不吆喝的汉子对耿院士说：“我叫不过他们，你昨天来就好了。”

“昨天你的状态很好，叫得很像鸡？”

“不是很像鸡，简直就是鸡。但今天不行了。”这汉子又说，“不过我们村还有几个叫得简直和鸡一模一样的人，你们可以去听听。”

张国荣和耿院士便跟着卖鸡的汉子去村里。

到了村里，汉子对他们说：“我去找人，你们先在我家坐坐。”

汉子走了。坐在阴暗的农舍，张国荣抽着鼻子东张西望：“耿院士，你闻到没有，这屋子里有一股鸡屎味儿。可是……可是屋里并没有鸡呀。”

“没有鸡，但有人，”耿院士沉着地说，“散发着鸡气味儿的人。”

一个又矮又瘦的老人坐在阴影中，用他的大眼珠子盯着两位客人。

“老大爷，您好！”张国荣和老人打招呼，“您家养了多少鸡呀？”

老人仍然瞪着眼珠，并不说话。

张国荣低声问耿院士：“他怎么不回答？”

耿院士说：“你指望一只鸡回答你吗？”

张国荣吃惊了：“您的意思是说，这位老人得了与鸡有关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耿院士点了点头：“一期患者会发出鸡鸣，但这种症状只持续一两天。卖鸡的汉子说他今天不能学鸡叫，这是由一期转入二期了……”

正说着，汉子回来了。他很不高兴，对耿院士说：“刚才你们进村的时候，有人认出你了，说你是兰若院的医生。他们说，医生会查出我们的鸡有病，别人就不愿意买我们的鸡了。”

耿院士说：“查出你们的鸡有病，既救了别人，也救了你们自己呀。”

“我们没有什么不舒服，”汉子说，“最多就是早晨热闹些。”说着，他顺手在背后抓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被耿院士注意到了：“你能掀起衣服，让我们看看你的后背吗？”

汉子有点儿惊慌：“干什么？没啥好看的。”

张国荣趁其不备，从后面将汉子的短衫撩起，奇异的图案立即呈现——顺着脊柱两侧，鳞次栉[zhì]比地排列着两行鸡毛，似片片芦花，跟他卖的鸡完全相同。

“你们走吧，”汉子满面羞惭地哀求道，“千万替我保密。”

耿院士安慰汉子：“据我观察，这村里已有许多禽流感患者从一期转入二期，你也不必太自卑。而且我们今天不会离开，要在你这里过夜。”

“为什么？”

“你父亲的病情已经很严重，随时可能发生危险。”

当天晚上，张国荣怎么也睡不着。他与耿院士、汉子同睡一张大床，老人睡在窗下的小床上。

半夜，老人忽然动了一下，一只赤脚伸出被窝。

张国荣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老人再不动弹，便悄悄起身，走到小床前细看。他看见老人的脚已经变黑，覆盖着鳞甲状的厚皮。

月光下，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这只脚上的五枚趾甲缓缓突出，变得尖利、弯曲……

张国荣想去推醒耿院士，但他还没转身，老人就一骨碌坐了起来。只见他瘦小的身子轻巧地飞翔起来，几乎无声地落到地上，正对着张国荣。张国荣不由自主地也蹲了下来。

耿院士已经醒来，他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嗖”的一声，老人发动进攻了。他张开双臂高高腾起，自上而下地向张国荣猛扑过去。

耿院士赶紧喊道：“跟他转圈，把他的头转晕！”

张国荣便飞快地绕着老人转起圈来。老人紧张地跟着转，来不及发动进攻了。

终于把老人的头转晕了，但张国荣也转不动了。老人在昏过去以前，给了张国荣最后一击——他跳起来，用脚爪在张国荣脸上抓了一下。

这时，那汉子也惊醒了，他急忙点起油灯。灯光下，只见张国荣的前额被抓出一道血痕，他躺倒在地，双目紧闭。

耿院士还来不及做什么，张国荣就睁开了眼睛。爬起来以后，张国荣的姿势跟老人一样，双臂伸在背后，两眼死盯着那汉子。

汉子发起抖来。

“糟了！”耿院士嘟囔道，“病毒进入伤口，发生急性感染……”

说时迟那时快，张国荣高高跃起，一头将汉子撞倒在地。

汉子大叫：“医生，救救我！”

耿院士以不变应万变地喊道：“跟他转圈，把他的头转晕！”

汉子赶紧绕着张国荣转圈。

把张国荣转晕后，汉子自己也晕倒了。

只剩耿院士一个人站在那里，在禽流感面前，他是最后的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