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太阳最近的时光
2015-11-16洛水
洛水
离太阳最近的时光
洛水
翻过很多字典,对芒种的理解,仍不及大字不识几个的父亲。
对于节气,父亲嗅觉灵敏,尤其是芒种。过了小满,他就整天在地里转悠。回来时,一双手能洗黑一盆水。当他用麦芒般的胡子扎我时,我就知道芒种了,要收麦了。
在我最初的印象里,芒种有些痛。阳光和麦芒,如箭矢刺在身上。父亲却不在乎,光着膀子,挥着镰刀,“气吞万里如虎”。那黄铜般的身体,就是铜墙铁壁,阳光和麦芒纷纷折落,洒落在滚滚的汗水中。
多年后,我仍能“自将磨洗认前朝”。我也学过父亲,气吞山河地割麦子。阳光炽热,麦芒燎人,我很快就败下阵来,腿上挂彩,掌心磨出水泡。父亲说我不是干活的料儿,打发我回家读书。
以后,每年麦收时节,我都是父亲的观众,芒种的旁观者。
那时机械少,农活都靠手,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忙得火热朝天。我看不下书,就去送茶水。更多时,我坐在地头的树荫下,看父亲在麦田忙活。麦芒如刺,麦粒滚圆;太阳刺眼,光芒万道。我惭愧地垂下头,成不了父亲那样的人!
我决心读好书。
“种不好地,就把书读好。”父亲的话,我记得。
他没机会把书读好,我有。我没有辜负他,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成绩和他的麦子一样“出类拔萃”。一说起我,他的眼就眯成一条缝儿,就像乐呵呵地看他的麦子。
高考前放假,正赶上芒种。“芒种芒种,忙着收,忙着种。”我却是闲人,虽然个头已超过了父亲,却仍干些送茶递水的活儿。天太热,我恨不得找片云彩躲进去。太阳像穗麦,阳光是麦芒吧,刺到身上,如芒刺背。
父亲喝口水,抹把脸,汗珠饱满,像麦粒滚滚落下。我有些恍惚,感觉父亲也是一株麦子,皱纹的麦芒,已刺入骨肉。
父亲让我回家看书,麦子的芒种属于他,我的芒种是高考。
书上说,芒种“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我想,“芒”不仅指“芒之谷”,还指“芒之光”,光芒、时光,“种”则包括收获和播种。所以,芒种说的是生生不息的嬗递,就像父与子。
父亲收麦子,就像我做考题。盘点收成,就像我估分,播种像我填报志愿。我的芒种是高考,他的高考是芒种。一直,我们都做着同样的事儿,只是他在乡间,我在城里。我们之间,也像日益分化的城乡差距,愈行愈远。
如今,我生活在城里,住21楼,但并没离太阳近些。雾霾遮天,空调混淆四季,那“如芒刺背”的时光,已遥不可及。
又到芒种,想起那年,时光明亮,我和父亲席地而坐。他盘算收成、播种,我思量高考、大学。现在,父亲还做着同样的事,我们已天各一方。
我开始懂得,那些离太阳最近的时光,也是离父亲最近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