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骚诗选
2015-11-15杨骚
杨骚诗选
把梦拂开
把梦拂开,
把象征的袈裟脱下,
把神像永埋!
赤着膊,
挺着胸,
光着腿登上望台!
但拆毁望台,
挥着空拳扑上罢,
那儿我们的兄弟在!
我们的兄弟在,在,
在呐喊击杀,
在流血成海!
泅过这血腥的大海,
把彼岸的炮垒毁坏,
造我们高入天心的灯台!
唉,唉,血流成的海,
将涌起狂喜的波头,
瞻望我们发射的光彩!
泪水让后生替我们流,
悲叹让先生悲叹了来,
如今血路须我们自家开!
莫睬,一切莫睬,
我们现在,我们生现在,
当负这苦痛充满的地球重载!
莫睬,一切莫睬,
坐我们的飞艇追以太,
投我们的爆弹毁古塞!
唉,唉,扑上来,扑上来,
时与空与我们将换个新的世界!
时与空与我们将换个美的世界!
迷儿歌
我从远远的对面山过来,
看她在浅溪边浣洗。
我不知她美在何处,
但她的美已深感到我心底。
重逢时,哦!她抱着死孩儿泣!
想采花赠她来去也,
及我从天国偷来时,
但见一片荒芦望我满身汗如雨。
一片荒芦望我满身汗如雨,
渺无踪迹……
问青松绿竹,
说是她回家去。
路上的妹子,
你家在哪里?
我不知你美在何处,
你美永留在我心底。
摇篮曲——为难童们作
孩子们哟,酣睡着吧,
烟火虽是这么弥漫,炮火虽是这么巨大,
但有无数的我们在前面还击,一些也不要害怕!
孩子们哟,且住着哭吧,
不要惦念你炮火中的家,也不要哭着你死去的爹妈,
有朝我们挺起胸膛走时,把那日本鬼打得流水落花!
牢记住,谁是你最大的冤家,
孩子们哟!
执着的灵魂
抽了人间最后的闷空气,
吐了胸中残存的深太息,
他有光的灵魂飞上树梢头依稀,
撇下遗骸给他的爱人抱着啜泣。
树上的小鸟怜悯他说:
“灵魂呀飞去,飞去!
莫在附近缠绵顾你的情人,
生的爱欲还是让他苦着自生。”
“聪明的小鸟呀,向何方飞去?
要是此去茫无知,
我宁伴她灯下写哀诗,
躲在她的黑发里,白了她的青丝!”
自杀未遂犯
生叛逆了我,
不是我叛逆了生。
在一个蒙着迷雾的清晨,
我看中了一株桃树,
将衣带解下,挂上桃枝!
我爱这含苞未放的桃枝!
我死后,她将满开在我头上,
鲜红艳的花瓣儿,
将淹没了我的死尸。
灰色的都市哟,我不会再倦睡在你怀里!
丑恶的人间哟,我不会再领你的好情意!
再会罢,再会罢,哦,再会罢,
不诚实的朱唇哟,
不,我也不会再贪你的娇柔与香气!
我把悬带打好了结!
微笑着吊上去。
死的欢醉使我全身战栗,
生的诱惑渐隐入云帷里;
哦!痛快的忧闷哟,冥府的神秘!
缥缈中,缥缈中,在缥缈中,
树上的鸟儿唱晓歌,如喜如惊如啜泣;
田野间的呼牛声,又长又慢又急;
而从叶上跳下的露珠,红桃泪么,流滴滴?
晕乱中有声在我的耳边诉说:
“人哟!沉滞的都城你活不着,
偏僻的新疆呀,可以使你自由唱歌。
爱的柔唇虽多血迹油水,
但一次呀,曾诚心地饮了你的酸泪!”
我浮在空际,无心听,但听,
听见这剌剌不休断续的微音。
“人间荒废,不是我们还自红红翠翠?
不是我们还够你称赞着说:
我爱这含苞未放的桃枝?”
哦!脑后的雄鸡大胆地高啼,
衣带子吓断了,我坠地……
醒来深深地叹息,呼吸,
什么呀,我是?何处呀,这是?
满眼绿萋萋,桃芯初开着笑眯眯,
谁替它装饰着的衣带子,
在晓风里招摇舞媚……
鸟儿飞飞,
云儿在苍空中游戏……
啊!我从桃枝上生下来的红婴儿,
看啦,自然与人生有如此美丽!
一只负着重轭的牛儿从我面前走过!
一个执长鞭的农夫紧跟着喊着:
“畜生!看你往哪儿跑躲!”
善良的牛儿逃脱不离,
还是让农夫赶下田圃中去;
是逃脱的苦罚呀,
凶鞭,赤皮!凶鞭,赤皮!
我深深地叹息,呼吸,
什么呀,我是?何事呀,这是?
人在地上着急,云在空中游戏……
啊!生罢,我桃枝下的红婴儿,
看啦,自然与人生如此美丽!
两个小孩
风从云间落下,
雨自天边吹来!
椰树急着躲避弯了腰,蕉叶笨着战栗,裂开,
草埔中的积水点点跃起,
窗板上的报纸片片飞散……
哦!在这乌沉沉的天地骚动中,
看呀,那两个小孩!
他们横断草埔,穿过椰林,
慢慢地,慢慢地,走上街市;
人们凄惶恐惧逃奔,
他们两小正和暴风雨点嬉戏。
和着暴风雨点嬉戏,
他们横断草埔,笑着蕉叶,
慢慢地,慢慢地,走上街市,
他们将回家去,
晓得家有母亲姐姐,
替他们洗脚换衣;
活动的他们更不怕湿病了身体。
人们凄惶恐惧逃奔,
他们晓得天地没有恶意。
晓得天地没有恶意,
他们慢慢地,慢慢地,
玩了暴风急雨,
横断草埔,
穿过椰林,
笑着蕉叶,
走上街市,
快快乐乐地回家去。
福建三唱
一
朋友,你问吗,我的故乡?
唔,我的故乡,
不是吉林,奉天,
是福建芗江。
那儿没有大豆、高粱;
那儿有米,麦,甘蔗,
山田,水田……
哦,我爱我的故乡!
朋友,你问吗,我的故乡?
唔,我的故乡,
不是热河,黑龙江;
是厦门,泉漳。
那儿没有人参,蛤士蟆;
那儿有荔枝,龙眼,
岩茶,水仙……
哦,我爱我的故乡!
朋友,你问吗,我的故乡?
唔,我的故乡,
是头枕武夷山,
脚洗太平洋;
胸藏丰富的矿产,
颈缠闪耀的闽江,
呼吸要震动中原的乳峰,
伸手好摸南国的头脸……
哦,我爱我的故乡!
朋友,你问吗,我的故乡?
唔,我的故乡,
没有冻死人的冬天,
没有恶热的火焰;
只有清冽的泉水,
暖和的太阳;
山高不怕人,
林密无毒烟……
哦,我爱我的故乡!
二
是春天,
荒地,一片,
废墟,连绵,
何处有青翠的稻秧……
啊,在我梦想中的梦想中央!
是田间,
菜色的脸,
饥饿的眼,
何处有金盏的水仙……
啊,在我回忆中的回忆中央!
朋友,我怎么说好呢?
浪人,汉奸
鸦片,机关枪;
海口,山巅,
奇怪的旗在飘扬;
啊,这是我目前的故乡!
哦,朋友,别再问我的故乡!
那是头箍黑色的花边,
脚扣“善邻”的铁链,
胸对吞鲸的炮口,
背着打狗的柔鞭;
喘气吗?肋膜炎,
翻身吗?腹膜炎,
呐喊吗?扁桃腺炎……
啊,朋友,那是,
那是“九一八”前的奉天,
吉林,热河,黑龙江!
三
山海关外血满地,
山海关内黄沙起……
哦,你泉漳的子弟,
你福建的盐,你,
你向哪儿逃避?!
黄河上下吹警笛,
大江南北多雾气……
哦,你泉漳的子弟,
你福建的盐,你,
你向哪儿逃避?!
听吧,你泉漳的子弟,
你福建的盐,你,
纵使你把脑壳,
钻入昆仑山的石洞里,
敌人残酷的铁蹄,
会把你的屁股踢!
听吧,你泉漳的子弟,
你福建的盐,你,
你不打敌人凶恶的鼻,
敌人将剥你善良的皮;
你得学阿比西尼,
顽强地抵抗到底!
你想把破烂的故乡抛弃,
何处是一片干净地,
何处有美丽的水仙,
我问你,我要问你!
哦,你泉漳的子弟,
你福建的盐,你,
点燃武夷山上的森林罢,
烧毁汉奸的狼心狗肺!
哦,你泉漳的子弟,
你福建的盐,你,
鼓起厦门湾中的怒潮罢,
淹没远东的帝国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