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的酒柜
2015-11-14徐祯霞
徐祯霞
母亲一生无别的嗜好,只好饮酒,但并不贪杯。
家里有一张条桌,是母亲的嫁妆,上面是两个抽屉,下面是两扇对开门的柜子。这个柜子里常年都放有酒,有时是当地自酿的包谷酒,有时是柿子酒,偶尔也会放上几瓶亲戚们送来的酒,当然,这些酒都不贵。
那时,家里的农活多,我们家里十几口人的开销全压在母亲的肩上。母亲要种平地,还要种坡地,而我家的地多数在离家五六里开外的山坡上,母亲要一锄一锄地耕种,还要将种好的庄稼颗粒不落地收回来,在幼年的日子里,我们常常看到的是母亲风风火火的身影,风风火火地上山,风风火火地回家,风风火火地做饭,风风火火地喂猪,走路几乎都是在小跑。
母亲干活回来,多数时候会先去饮上两杯酒。母亲说,喝了酒,人就会精神一些,身上的疲劳也会减轻一点,要不然,一坐下去,身上的骨头就像散了架似的,全身都软成一摊了,再也没有动的力气。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要吃饭,还有那两头猪、一群鸡,都得等着母亲喂食。
父亲是个教师,不善农活,当然,他也是不屑于农活的,他瘦弱、清高,还有点厌恶劳动。他很少回家,每次回家母亲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唯恐一个不满意,他便抬腿走人。在母亲忙得两脚不沾地的日子里,我的父亲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亲为他所做的一切。
大哥见母亲辛苦,就毅然决然地退了学,任凭母亲打骂,大哥都不再去学校了,他要自力更生,更要帮母亲养活我们兄弟姐妹。母亲拿他无法,只得由着他了。大哥的退学并未减轻母亲身上的担子,队里见他不上学了,就派他到生产队去做义务工,砌坝、修路,据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大哥就在黄花岭上修公路,一修就是一年多,回来时,我都快一岁了,看着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大哥高兴得合不拢嘴,整天将我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
我的母亲依然苦着、累着、操劳着、耕种着。
大哥退学之后,母亲下了一道死命令,我们兄妹几人谁都不能再说退学的话,谁再要退学,就离开这个家,永远不要回来。在她以为,她能够养得了我们,她能够用她的双手抚养我们长大,只要我们好好地读书,就算再苦、再累,她也愿意。她要我们多学知识,多学本事,不要像她这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整天挥汗如雨,却不够吃喝,母亲认为,能吃饱饭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那时,二哥读师范,姐姐读职中,我读初中,弟弟读小学,我们就像上台阶,一个台阶接一个,我们都要吃要喝,却没有时间分担母亲的家务与农活,母亲就像一台机器,四季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春种、夏耕、秋收、冬储。母亲忙完了农活忙家务,忙完了家务忙我们一家人身上的衣服和鞋帽,还要照顾失明的公公和患病的婆婆。
此前,我不理解母亲为何饮酒,渐渐地,母亲饮酒在我的眼中已经成了习惯。天晴,母亲饮酒为解乏。雨天,母亲饮酒为止痛。母亲说,她就是一个活天气预报,身上一痛,就知道天气要变了。母亲生下我们兄妹九个,由于月子里没有得到好好休养,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怕风、怕寒、怕凉,加上长年的劳作,经常腰痛、背痛,母亲在世的日子里,酒与膏药是一直与母亲相伴的,是它们让母亲扛着我们兄弟姐妹走过了人生的一年又一年,直至我们长大成人。
而今,母亲去了,那张珍贵的酒柜也已经朽了多年,我们仍将它留在老家的屋子里,没有贱卖,也没有劈柴烧火,只为一个纪念,纪念有母亲在的时光和岁月。
(风如摘自《西安晚报》2015年6月1日,图/连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