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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林白的文化身份的变化与小说创作的时空迁移

2015-11-14罗雪松

小说评论 2015年1期
关键词:女性主义故乡小说

罗雪松

论林白的文化身份的变化与小说创作的时空迁移

罗雪松

一、林白文化身份变化与创作题材转换

从广西红土地上走来的作家林白,自1990年代“北漂”到京城。从岭南小镇到南宁,从南宁到武汉再到京城,继而落户京城,而今成为武汉文学院专业作家。作为一个颇有影响的作家,她的文化身份比较复杂。从地域角度而言,林白可称为广西作家或北漂作家;从题材的角度来看,林白又被称为“个人化写作”或女性主义作家;从职业的归类而言,她从自由作家变成专业作家。这多重文化身份大多同时存在并相互冲撞、相互影响,逐渐汇集到“个人化写作”/女性主义作家这个身份上。在这些文化身份的转换中,她的小说创作也发生了时空的迁移与变化。

1.“逃离”主题下的个人化写作

林白出生于广西北流。从纯粹地理学的角度来看,北流曾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边缘蛮荒之地,古人称之为“鬼门关”。 “从政治上看,是弱势的、无权势的;从经济上看,是落后的、不发达的;从文化上看,是少数的、 被忽略的”。这段话用来形容北流的边缘地位是非常合适的。由于家乡的边缘与落后,加上不愉快的成长过程造成林白孤僻自闭的性格,于是,她产生了强烈的逃离家乡的欲望,“我成年以前并不喜欢自己的家乡,事实上我更不满意的是自己的生活,我在成长中焦虑、烦躁,时刻盼望着逃离故乡,到远处去”。

从成长历程看,林白对自我存在的状态十分敏感。幼年的独特经历让她对外部世界的一切大都采取逃避的态度。她曾不止一次表白:“从小我害怕这个世界”,“任何东西对我都有压迫”,而长大后“面对现实,我是一个脆弱的人,不击自碎,不战亦败。对这样的一个人来说,写作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宿命”。写作成为林白重要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种逃离现实的方式。她焦虑恐惧的灵魂,只有在写作中才能得到“安放”。因此,在林白的笔下,“逃离”成为主人公逃避现实走向自我空间的必然选择。无论是多米(《一个人的战争》)或林多米《说吧,房间》),无论是北诺(《致命的飞翔》)还是姚笠(《守望空心岁月》),她们一方面企图远离现实可能带给她们的伤害,而另一方面,她们又不断抚慰曾经受伤的心灵,在回味中似乎能得到一丝自慰与满足。

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战争》,是林白的成名作也是她早期的代表作。作品中的主人公多米开启了林白笔下女性的灵魂冒险之旅,她的生命状态就是 “逃离”。“多米是一个逃跑主义者。一失败就要逃跑”, 逃离成了她是最终归宿,通过不断的逃离,多米逃离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逃离不满意的自己。一次次的逃离,一次次的挫败,都不能把她挫垮,反而越挫越勇。这种富有强大生命力的姿态,因其强烈的自传色彩在某种程度上展现了作家林白内心世界的真实。《飘散》讲述的也是一个逃离的故事。主人公邸红厌倦呆在一个地方生活一辈子,于是决定离开,哪怕到天涯海角。林白这一时期的作品,大多是从纯粹的自我角度看待人和事,和外部世界是疏离的,是一种拒绝与对抗关系,表现出鲜明而丰富的自恋自悯意识,这也是身处京城的众多“北漂们”的共同体验。

2.回望乡土,关注现实

九十年代的女性主义创作以封闭的内心生活来表达对男性强权的抵抗,沉迷于一种虚无飘渺的阴柔之美。林白也不例外,她企图通过此类写作获得自我解脱,但并不随愿。对于被归为“女性私人写作类型”,林白感觉到“这个标签太难受了”,“用在早期的作品也许还凑合,但现在,包括女性主义,我都觉得把我圈得太死了”。于是,林白开始寻求自我的突破。

为了摆脱自我封闭的精神状态,1999年5月至9月,林白四次走近黄河,以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写了《枕黄记》,期望寻找一条能打通自己与现实之间的通道,但除了一些虚头的东西外,却一无所获。到了《玻璃虫》(2000年),林白抛开了以往那种抒情性极强的叙述方式,把女性自我认同融入时代的文化场景中。一方面试图逃脱既定的男性文化语境,另一方面,她试图进入这个时期的文化语境中来书写女性的自我意识。而这个过程也注定是受阻的,艰难的。因为传统文化从来没有给予女性自由发声的权利,而作者只有以倔强的姿态在时代文化的缝隙中穿行,去拓展有限的话语空间。

尽管在文化心理上,林白自觉向主流文化靠拢,以消弭边缘与中心的距离与冲突。她是现代文明的认同者、追寻者,为了进入文明的中心,她甚至愿意封存关于蛮荒之地的记忆。然而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诡秘的异域气息与京城文化大相径庭, 甚至格格不入。她在小说中所塑造的一系列美丽的南方女性形象,多半带着亚热带丛林的魅惑气息, 而且行为诡异、飘忽不定。中心以一种看似温和,实则坚硬的态度来排斥着这种来自边缘之地的文化。于是游离在京城之外,被主流文化所漠视的“北漂”灵魂,便在深深的失落中重新回望起她所魂牵梦萦的故土来。

2004年,林白成为武汉文学院专业作家,在文化心理上,她对过去和对乡土的记忆获得了更多的自信,因此,她的小说创作发生了很大变化。《万物花开》(2003年),《妇女闲聊录》(2005年)标志着她从自恋的精神堡垒中走出,到《致一九七五》(2007),林白完成了从崇尚个人的女性主义向关注民间的转变,完成了从逃避时代向批评时代的转变。她曾说:写作《万物花开》是想满足自己。要到达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变成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因此,她笔下的人物从一个令人不安的幽暗疆域突围出来,走到了阳光下,获得了更多更广阔的表现空间。作者也终于能够自如地舒放自己的生命体验,她的笔也不再被那些古怪的女人牵着走了。《万物花开》隐含了一个倾向:把性归还自然——把性视为一个自然的范畴。她笔下那些故事有双关隐喻的作用,写大地万物交配,性既是自然属性,也是人的属性,隐喻这是个性泛滥的年代,人与动植物无界限,人与人无性别无辈分的界限,一切的底线都被打破,这是一个混乱颠倒的时代。谈到这种转变,林白认为和个人的心情、遭遇都有关系,近些年生活比较稳定也是原因之一。因此,她调整自己的视角,更为从容地观察大地万物花开,审视和批判这个时代。

3.继续逃离和寻找——《北去来辞》

林白的文化身份决定了她的文化心理是由边缘向中心文化/主流文化靠拢的过程,因此,她的作品中的人物呈现出边缘与中心紧张冲突的关系。经过调整与探索的林白,她笔下的女性人物,还是回到一种痛苦的“逃离”轨道上:她们逃离乡土/边缘,靠拢都市/中心;她们逃离男权,追求自主,但始终逃不出传统文化的藩篱,她们通向幸福的路注定是艰难的、漫长的。

2013年出版的《北去来辞》,曾经的多米们仿佛复活了、成长了。在某种程度上,该小说题材和人物都延续了林白前期女性冒险之旅的特点,正如评论家雷达所说“《北去来辞》是林白向社会伸展非常远的作品,历史跨度很大,但个人化写作立场没变。林白无论怎么变,都是以个人经历为主的写作。林白既是原来的林白,又是深化、扩大和改变了的林白。”

可以说,这是林白写得最波澜壮阔的作品,重点关注北漂中作为群体、代际而存在的女性。作为知识女性的海红,从广西小城一路走来,走到北京,艰辛探索折射过去30年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海红敏感、封闭、向往自由、充满理想,带着《一个人的战争》里多米和林白的影子,自我寻找的过程带着鲜明的“个人化写作”与“女性写作”印记。作为保姆的银禾,从湖北农村来到北京,与知识分有着迥然不同的人生视野和价值判断。乡村妇女银禾生气洋洋,像《万物花开》《妇女闲聊录》里湖北王榨村遍地应答的灵性那样挥洒自如。通过这两个不同层次的女性形象可以看到普通中国女性在过去30年的奋斗和命运。围绕她们由南方到北方的坎坷经历与精神成长之旅,勾勒出一幅大时代的浮世绘。而在故事中对社会生活的纵横展示,对“时间”的精神感知与《致一九七五》一脉相承,正如林白所说:在我的文学经历中,这是一部具有总结意义的长篇小说。

逃离故乡,逃离边缘,寻找归宿仍然是这个作品的主题,同《移民》一样,林白希望解答的是,颠沛流离中的女性孜孜不倦找寻到的“归宿”是什么? 她们义无反顾地寻找那高于故乡的辽远的梦想,一路向北而去。不过,她们与以前作品人物不同的是,她们寻遍千山万水,然后带着迷茫与追问归来。故乡是否像作者认为的精神依托?似乎可疑。在精神气质上,《一个人的战争》中的多米和外部世界对抗关系已渐趋缓解,她已经成长为《北去来辞》里的海红,对外部世界的态度也由拒绝转为接纳。世界因此在她面前平缓地打开,她走到了更开阔的地带。读者有理由期望:林白笔下女性这场灵魂的冒险之旅还将继续,且风光无限。

二、林白创作时空迁移的文化审视

作为北漂者的林白从边缘进入中心,与众多北漂女性一样,成为边缘与中心连结的纽带。城市及其结构形式让她可以游离于集体与家族组织之外,她的社会角色与文化身份在不断的变化——从电影制片厂的编辑到报社的记者,再成为一个自由写作者,最终成为专业作家。作者的经历本身就是漫长的冒险之旅。而林白笔下的女性,更是通过自己漫长的灵魂冒险之旅,读自己的身体、读城市、读人生,烛照出北漂们游走的灵魂,漂泊的心态。她的经验方式有着与男作家有异曲同工之处,她的思考也是从人性的角度出发,最终归结到人性,因此,应该纳入时代文学的范畴。

1.性别意识与女性主义

林白小说之所以被纳入女性主义的范畴,是因为她的创作与当时中国女性主义思潮发展的需要相吻合。《一个人的战争》、《守望空心岁月》等小说出现正是世界第四届妇女大会前后,为了配合和扩大这次“北京世妇会”的影响,女性主义理论界已做足了功课,推出了一系列女性读本丛书,这个时期出现的新锐女作家,自然会受到足够的关注。林白的创作正好符合这个潮流的需要,所以女性理论界着力推介,林白的创作也凭借这股东风,在女性主义文学的天空上绽放异彩。1998年林白获得了首届中国女性写作奖。但在林白而言,她的创作从个人生命出发,而不是从女性主义理论出发。而她的创作被女性主义理论认可恰恰说明个体生命真实与女性主义诉求的吻合,这才是女性主义理论的必然归宿。如果女性主义理论与个体生命诉求相左,这个理论就不会有前途。

林白曾在访谈中说:“我的写作是从一个女性个体生命的感官、心灵出发,写个人对于世界的感受,寻找与世界的对话。对于我来说,写作是一个通道……我最初写作从根本上说是为了缓解与世界的冲突,写作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与世界关系的缓解。”林白的小说正是站在自身与世界这两个视点上表达着对女性生命价值的自觉认识和提升。

然而,林白所指的“通道”意义不止于此。它具有沟通过去、现在及未来视域的功用,在这三个时间段相互交织的心理时空中,流动着女性生命叙事的精神内涵。作者还常常以叙述主体的身份走进这个时空里,与人物一起经历着惊心动魄的灵魂冒险,女性繁复的生命感觉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姿态,女性个体生命意义得到了充分的追问与诠释。为什么男性作家关注性、关注自身生存价值的小说被称为人性解放、人性的探索与进步的时代主流文学,而女性作家关注性、关注自身只能在女性主义里画地为牢呢?

2.反文学传统的乡土情结

“家”、“故乡”这个在传统小说中作为漂泊异乡游子温馨的精神港湾,而在林白的笔下,却是以“牢笼”的形式出现,成为让人争先恐后的逃离之地。对于小说中的女性人物来说,她们个人本身永远作为一个孤绝的个体而存在。她们生存在恶劣的社会文化环境中,好色的文坛、猥琐的男性、充满算计的人际关系、势利的社会,让女性的人生之路如堕深渊。生活的无着、爱情的缺席、亲情之冷漠,让女性的精神成长异常艰难。无论在哪里,她们都感到孤独与恐惧,她们处处碰壁,无依无靠。她们的心,一直处在“无家”的流浪中,无法抵达精神的家园。“出逃是一道深渊。在路上是一道深渊,女人是一道深渊,故乡是一道深渊,异地是一道深渊,路的尽头是一道深渊。”正是这种无助的深渊感构成了林白笔下的女性对家的悲观主义体验,促使她们开始坚定而悲壮的“无家”的流浪、灵魂的冒险之旅。

纵观林白的小说,逃离主题贯穿其中,与其构成对应关系的是对家的“回忆”的双向循环中,主人公从生活、从自我、从他者的视野中、从对生命的追问与恐惧中、从这世界逃离。因此,对家的逃离与回忆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对家与故乡的逃离之旅往往总是因当事人对家与故乡的回忆而不得不中断,然而这种回忆并不意味着“逃离”的终结。它不过更加坚定了流浪者逃离的决心,对家、故乡的回忆不仅仅证明了逃离者“流浪”的可能性,而且证实了“逃离”之绝对性。对女性来说,生活中除了逃离就别无选择。

对家、对过去的逃离是林白小说的基本母题。《一个人战争》中多米那牢不可破的对故乡逃离,追求新的生命价值的信念。正是这种决绝的信念,支配着多米坚强的内心。使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故乡。也正是这种强烈的向往,以及英雄主义的悲壮感让她最终选择以嫁给老头为条件而将自己的户口落到了北京,实现了生命中质的飞跃。 在林白小说中一连串的女性逃离身影中,《随风闪烁》中的红环借助智慧和肉体成功地实现了从 N城到北京、荷兰的三级跳。《北去来辞》的海红为了实现“北上”梦想,与史道良结婚,逃离南方;为了追寻更有意义的人生,与史道良离婚,逃离家庭的束缚。这便构成了她生命的轨迹:不断逃离,不断寻找。

林白笔下的女性,在对家的逃离、对强势文化的渴望中练就了强大的意志。也由此,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笔下那些处在弱势文化环境的弱势群体改变人生命运的坚韧。而女性,由于长期的历史文化原因,作为男性生活中的另一半,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处于弱势。作者林白,对此有着深刻的体验,身处于来自边缘城市的弱势群体,对中心城市强势文化的向往,都化作她笔下女性改变命运的强大动力。而这些女性为了获得更大的生命价值, 她们不惜以更改自已的文化身份,剖断自己的故乡血脉为代价。在《 寂静与芬芳· 序言》的“我”,为了掩饰自己边缘人的身份,以自己橄榄色皮肤和典型马来人种相似的五官谎称自己是越南人,从此将自己的故乡易名为越南渭公河。以此实现对故乡的藏匿与逃离,从而获得在强势文化群体面前的心理优势。

林白小说的“逃离”是女性生命历程的文化隐喻。在汉民族传统性别文化中,女性天生注定要离开生养她的父母的家,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一旦她离开了这个家,她便永远回不了头,她只能选择一直走下去。所以,不管女性对“家”、“故乡”多少次的回望,也只能是身后一片模糊的记忆。所以,从文化的意义上说,女性永远在寻找“家”的路上,这也许是林白小说的最深刻的命意。

本文系2013年度广西哲社资金项目,项目编号13BZW005。

罗雪松 玉林师范学院

注释:

①李小江:主流与边缘.[M]北京:三联书店.1999

②林白:内心的故乡.[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6

③林白:自述[J]西安.小说评论.2002.5

④蒋林:林白:文学的道路越走越宽[N]南宁:广西日报.2014.3.25

⑤舒晋瑜:评论家品评林白新长篇《北去来辞》莫衷一是[N]北京:中华读书报.3013.7.10

⑥林白:一个人的战争[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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