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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大戈壁(组章)

2015-11-14支禄

天津诗人 2015年4期
关键词:昌吉风沙沙尘暴

支禄

塞上

岔口,像一张大嘴巴。

大口喝西北风。

犬牙交错的石头

像一口并不整齐的牙齿。

让风吹着。

牙,在松动。

再也啃不动坚硬的时光。

弯弯曲曲的河道,虽像一根悔青的肠子,但还不停地挽留几棵草一起等到夏天,也许那时雪山就送水来了。话刚一说完,草让风连推带搡,了无踪影。

草,一步一回头,样子怪揪心。

风有病似的,怎么老喜欢把大地整成一望无际的荒凉呢?

一只仓皇奔跑的野兔,一撅一撅的尾巴摇起淡淡的烟尘。

一阵龙卷风活像插在天地间的管子,还把云朵里的荒凉抽到地上。

一峰骆驼照样驮着辽阔,沿山脚匆匆而去。辽阔好重啊!压得骆驼左拐右倒的!

鹰啊!这老不死的东西。

飞出岔口。

又折回山头。

翅膀不停地敲打。

敲碎多少云朵。

它才甘心呢!

夕阳,烧得一塌糊涂。此刻,大地安静得说不出个理由来。

山头上放羊的尕老汉又喊狼似的吼道:“黄河出去了,长城进来了。”

岩画

一朵云飘来,一个人的影子。

一只鹰飞来,一顶头盔。

一声唏嘘,一把锋利的刀子划伤正午的阳光。

一只神秘地小鸟飞了五千年,毫发未损,状如当初。

一只迷路的小鹿让阳光打捞上岸, 轻巧的四蹄把风沙踢踏出些嫩嫩的日子。

一头老牛大张嘴巴朝天哞叫,像是喊水草深处的伙伴。

一个长袍马褂的人提着水罐,宽大的衣襟像是传说中的翅膀,沿着陡直的岩面下来,水罐满后,又沿着壁面云朵样小心翼翼地飘上去。

一个背着箭袋的射手。

在沟边上,拿着让风磨尖的石头。

准备去芦苇尖上,追逐粗砺的阳光。

一波一波的水声,

一弓一弓的马背。

日子放牧在草根下面,抬起头就能数到满天麦粒样的繁星。

一枚响箭,从高高的额头飞过。

片刻,茫茫风沙跟着来了。

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一个人猛然想起要么飞一样逃走,要么赶紧跳上岩面藏到云后。

苍茫

苍茫,耸上山头。

一条河流带着怀旧的落日,悲壮地沉入波涛般的群山。

大地上闪烁的灯火,一再央求风把它送到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就能和星星挤到一起。

一棵树,哗哗地抖动,落下一堆又一堆黄沙。

挨多少风沙的冷抽,一棵树才能把果实挂到枝头呢?

鹰,飞去两三天后。今夜,悄然而来。

鹰,悔青了肠子,已让一把一把的苍茫呛得不像个鹰的样子。

此刻,背负一塌糊涂的夜色,鹰静静地站在灯火最中心的地方。我稍稍一抬头,就隐约看见鹰内心的伤痕远比翅膀上的伤痕重得多。

此刻,只要你愿意,鹰会把任何一节骨头抽出来。

递给你,今夜,吹一支凄凉的《塞上曲》。

鸡打鸣,狗吠叫。

露水打湿大地之前,鹰还是决定要走了。

当我们抬起头注视鹰时,河流样的雾气把村庄、鹰牢牢地拴在一起。

雾啊!别再挽留了,在大漠称得上鹰的,一生就属于辽阔。

河流

一路上,河流用孤独的歌谣剃着岩石,像剃着人的一块又一块骨头。

风沙不停地吹着,河流越来越瘦, 再也走不动路了。

在新疆,河流要干很多事情。

比如,把辽阔的沙漠干成绿洲;把一棵早年枯竭的树木,喊出些花朵和果实;把一头渴死在半路上的牛,吆喝回家;把粮食金黄色的歌谣,帮着一代代传唱下去;把一朵云带到最干渴的地方,让春夏不要因为缺水,而勒紧裤带过日子。

在新疆,许多河流经常栽倒在沙漠里,说一口气上不来就上不来。还没来得及雪山俯下身拉一把,早已魂飞魄散。

在新疆,河流像干死的闪电;闪电是河流的魂魄。

不久,沙子跨过河打在跋涉者喊渴的心上。

唐宋时的骨头从沙丘中爬出来,烟熏火燎的样子,像白鱼呆呆地望了一阵子后又钻进去。

昌吉

这么多好雨水啊!

一地一地的庄稼闭上眼睛,想左长就左长,右长就右长;

一棵棵树脚都不跺,一个蹦子就可以长到天上。

在昌吉,沙尘暴来时,葱绿葱绿的树鞭子样向着高高的天空一顿冷抽,沙尘暴就被抽得晕头转向。

在昌吉,沙尘暴很少来撒野。

在昌吉,天空蓝得像个天空的样子。

在昌吉,羊儿的咩叫声总是青草一样鲜嫩。

牛羊卧在丰茂的水草下边,眼睛一眨一眨宛若神话国里的小狐仙。风吹草低,牛羊躬起的脊梁一次次吹成天空的云。

午后,回族老汉蹲在门槛上。

一遍又一遍微捋着胡子,像是在捋一点点落下来的雨星。

不久,微笑着转身。

顺手一闭门,雨在门外哗啦啦下欢了!

天山出明月,明月是一口井。

从井口可思念遥远的故乡。

后山的日子,云朵一样飘到前山,就飘成布谷叫、种夏田;飘成连枷打、簸箕扬;飘成天上的一个月亮,河中的一个月亮。

粉红的杏花,紫红的桑葚……在黄土高坡上,一次次把日子压弯。

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就是从榆木岔走向支家庄。

一路上,犬吠时门开了,不吠时, 门又闭上了。

一路上,一个又一个高高的草垛, 镇住古老的村庄。

忽地,传来“噗通”一声,看见回家的人跪在木门旁。肩上依旧行囊空空,光光的膝盖如月亮遗弃的两块碎片。

热风中,新疆马车拉起满街的风景在跑,赶车的维吾尔小伙子,又仰头唱起古老的吐鲁番民歌:

“……我真是一个不幸的人啊!就这样永远离开了阿拉木罕。”

歌调悲怆,向边地压去。

头顶的天空,猛有石头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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