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战争与民主文化*

郭沫若

民主战争与民主文化

郭沫若

民主是目前世界政治的主流，这是一天比一天清楚的国际大势。美国副总统华莱士九月十一日在芝加哥建立和平委员会发表演说，曾强调“民主第一”，就是把握了这一主流。他说“：‘民主第一’的口号，表示全世界在经济与政治方面，都应获得自由。“”能巧妙遵循这样的‘民主第一’的口号，并予有力实施，则必能获得和平。”

本来世界政治的发展，由个人和少数人的专制走向人民和大多数人的民主，这是一个已为中外古今历史所证明的规律。今天我们测验任何国家政治进步的程度如何，首先就须以它实行民主政治的程度如何以为断。

民主之为世界潮流，国父孙中山先生早就有了伟大的远见。他在《民权主义》的演讲中说，“世界潮流，由神权到君权，由君权到民权，便没有方法可以抵抗。如果反抗潮流，就是有很大力量像袁世凯，很蛮悍的军阀像张勋，都是终归失败的。”又说“：就种种方面来观察，世界一天进步一天，我们便知道现在的潮流，已到了民权时代，将来无论是怎么样挫折，怎么样失败，民权在世界上，总是可以维持长久的。”这在今天已成业经证实的伟大预言，而同时仍不失它指导现实政治的遗教意义。

民主这一伟大的潮流是不可抗拒的，谁要想违反这一潮流，谁就会在自己所造的逆流中淹没。

目前世界民主的潮流，是表现在世界规模的反法西斯的战争中。世界反法西斯的战争，其本质就是世界民主的战争。

关于世界民主战争的意义，英美苏三大盟邦的领袖是说的很多的：

邱吉尔首相说“：吾人筹策此次战争，系以澈底之民主制度为基础，而此种方式，为过去同样情势下所从未实行者。”(一九四二年一月二十七日在英下院演说)

罗斯福总统说：“吾等现已深如今日之战，倘若失败，则欲求民主主义之复活，必俟诸数代以至数世纪以后”，“《大西洋宪章》之规定，不仅适用于大西洋上之国家，抑且进而适用于全世界侵略国武装之解除，国家民族之自主，四项自由之确保，即言论之自由，信教之自由，不虞匮乏之自由，免于恐惧心理之自由，实为全世界共守之原则。”(一九四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华盛顿诞辰演说)“吾国正计划并发明威力空前之新武器，用以保卫民主制度”“，举凡美国人民，俱负有伟大之责任与伟大之特权，以建立民主世界于永久基础之上。”(一九四一年九月一日广播演说)

史达林委员长说“：我们为保护我们祖国自由而进行战争，定会与欧美各族人民为他们的独立，为他们的民主自由的斗争汇合起来的。这将是那些站在拥护自由立场上去反对希特勒法西斯军队之奴役的各族人民和反对其奴役威胁的各族人民所结成的统一战线。”(一九四一年七月三日广播演说)

法西斯主义是民主主义的死敌。墨索里尼自己就说过“：法西斯主义是要和一切民主主义的意识作斗争的。”所以反法西斯的战争，它的意义和目的，就是民主的战争。

今天的民主主义，其主要特点之一，就是它要经过反法西斯战争的锻炼。经过这一锻炼，不仅扩大了世界民主主义的规模，同时提高了它的发展的阶段：就对内言，扩大为各阶层间的民主，就对外言，扩大为各民族间的民主；民主的范围扩大为包括世界最大最多的国家与民族，就是说包括全人类的大多数(连轴心国的人民在内)，这就是民主主义空前未有的扩大与提高。

抽象言之，民主战争是革命的正义的战争，所以它必得胜利；具体言之，今天的民主战争是全世界绝大多数人民对全世界极少数法西斯分子的战争，所以它必然胜利。

民主战争的力量发源于民主，因而民主战争的武器也就是民主。英美苏中四强的现实情况，雄辩地证明了并继续证明着这个真理。事实不是这样吗？任何国家，任何地方，有了民主，政治就能进步，经济就能发展，文化就能提高，军力就能加强——一句话，有了民主才能实行全民的动员，才能实现名副其实的全体性战争，才能依靠全民的力量去克服战争中的一切困难而创造战争胜利的种种奇迹，苏联创造了举世称赞的类似“神活”的战果，然而它的秘诀也仅在于彻底的实行了全体人民的民主的总动员。

有了真正的民主战争，才能有真正的民主胜利；有了真正的民主胜利，才能有真正的民主和平；有了真正的民主和平，才能算是彻底的民主胜利。

所谓世界反法西斯的民主主义，不是说所有参加世界民主战争的一切国家都必须实行同样的民主政治。由于各个国家社会性质的差别，历史条件的不同，它们可能在内容与形式上都存在着各种的差异，然而在基本上、本质上一定是民主政治，成为“民有、民治、民享”的民主政权。譬如苏联是社会主义的民主，英美是资本主义的民主，中国是三民主义的民主，内容与形式虽各不同，而其本质都是民主政治则无疑。但是，不管怎样，民主愈广愈好，愈深愈好，愈高愈好，因为民主的广度深度与高度，不仅是民主政治进化的尺度，同时也是人民福利的象征。

反法西斯的民主战争是世界性的，这不仅是说它有空前伟大的范围和空前无比的力量，而且是说，这个世界的民主战争及其所要实现的世界民主政治是集体的。这一方面表现在所有参加反轴心的各国民主力量必须团结一致，而另一方面又表现在这个集体力量必须是带有强制性的。具体言之，所有参加反轴心的国家，在世界的民主“大宪章”的原则之下，必须走向并实现民主政治，而不许容有任何反民主的(实际就是法西斯的，不管形式怎样)政权与活动仍旧存在。

从罗斯福总统所倡导的四大自由，英美所宣布的《大西洋宪章》，廿六国发表的共同宣言以至英美苏三国会议和英美苏中四国宣言，不仅世界民主宪章的原则已经坚强确定，而且实现它的策略，办法以至组织机构和进行步骤都一天天地走到实践了。这不仅坚定了全世界数千万数万万民主战士胜利的信心，而且在他们的眼前透露了一个一天一天接近的民主胜利的远景。

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经济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而它又给予伟大的影响于一定社会的政治经济。从这一观点出发，民主战争及其所争取的民主政治经济必须有民主的文化与之适应，而这种民主的文化又是为民主战争与民主政治服务并给予它们以伟大的影响的。

“全国性的战争”，必须有各方面的战线和各方面的动员：法西斯的战争，有它们军事、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战线与动员；同样，反法西斯的战争，也有它们军事、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战线与动员。

法西斯的战争，不仅要摧毁世界的民主，而且要摧毁人类的文化，一个纳粹少年领袖说过：“当我听到‘文化’这个字，我就伸手拿我的手枪。”因此反法西斯的民主的文化就负有两重的任务：在政治上保卫世界的民主，在文化上保卫人类的文明。

文化战线有它特殊的领域，这就是精神的总动员。

然而要实现精神的总动员，如果没有充分的——至绝对的——民主自由条件，那是不可想象的。

一切法西斯主义都要实行“思想统治”，这就是毁灭人类的精神，亦即是毁灭人类的文化。反之，一切民主主义都要求思想自由，这就是人类精神的解放，亦即是人类文化的发扬。

反法西斯的文化，其本质就是民主的文化，因为法西斯与民主是极端相反的东西，反对前者就是为了建设后者。

反法西斯的民主文化，其具体内容就是反对民族压迫，反对专制独裁，反对压迫束缚人民自由思想的制度与习惯，而主张民主政治、民主自由，民主精神，民主作风和民主生活的文化。这种文化就是要把人类从限制肉体发展和精神发展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而在政治上承认“人”的存在，尊重“人”的地位与意见，使大多数人在各方面获得自由平等的地位和自由发展的机会，使人尽其用和人尽其才——这就是民主文化的真谛。

不管战争的武器和技术如何发达与进步，可是决定战争最后命运的终归在人，而要使人能自觉的掌握战争的命运，这就要靠“精神的动员”，而这就正是文化工作。

科学与民主之不可分，已成世界的定论。民主的文化，也就是科学的文化。因为科学是反对武断、迷信、愚昧、盲从而拥护真理，主张学术思想的自由的，而这种科学精神恰正是民主正是民主精神。所以科学的战士必是民主的战士，而赞成民主的人一定是科学的拥护者。

反法西斯的战争是人民的战争，反法西斯的民主文化也应当是人民的文化。这种民主的，人民的文化，不仅是“民有”，“民享”的，而且它还来自民众和出自民间，它的根基是深植在人民的日常生活活动中间，它从人民大众中“来”，同时又要回到人民大众中“去”。如果说民主的文化而不是真正成为人民的文化，那就是空的甚至是假的民主文化。

中国不少人在提倡“民族文化”的建设，然而所谓‘民族文化”，如果不是民众的文化，民主的文化的话，要民族化都是“化”不了的。

民主的文化是革命的文化，它在政治革命和文化革命两方面都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在政治革命上说，要人民参加民主政治，必须他们有管理国家的知识和技能，而要作到这一步，就要使人民获得文化教育并提高其水平。革命的经验征明：反对官僚主义最可靠的一个方法就是提高人民大众的文化水准，而首先使他们学得参加民主政治的知识与技能，这就是改善国家机关和实行民治的基本杠杆。其次，在文化革命本身，扫除文盲，普及教育，使人民中或民族中绝大多数人获得文化知识，这在战时将发挥空前无比的战斗力量，而在战后又将发挥空前无比的建设力量，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吧。所以民主的，革命的文化，对于国家和人民，实为重要的有力武器。

战争的胜利，要靠武人的枪和文人的笔，消灭法西斯的武力须靠前者，而根除法西斯的思想则靠后者。消灭世界法西斯的武力已是空前艰巨的任务，可是它在战时便可完成，而从人们的意识里根除法西斯的思想则须在战后长时间内才能作到。从这方面说，建设民主的文化，其任务更加艰巨而文化战线上的斗争时间则更加悠长。这就需要一切为民主而斗争的文化战士准备作长期的韧性的战斗。

三国会议以后，反法西斯的战争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民主战争的胜利日益接近了。在国际文化战线方面，最近美国教育策进会印行了一本《教育与人民的和平》小册子，提议制定一种民主自由教育的“国际宪章”并组织一个永久的国际教育，使一切文化教育从属于民主的目的，这在国际文化战线上是一个新的发展。我相信一切为民主文化而战的国际人士，一定会给予充分的同情和拥护，并努力促其实现的。

一九四四年应当是也一定是民主战争最伟大胜利之年，适应并为这一战争服务的民主文化也应当一定是有一个飞跃的迈进——这就是我们对于这个人类历史上最有意义的新元旦的祝辞!

(以上两篇佚文由李斌提供;责任编辑:王锦厚)

*本篇原载1944年1月1日重庆《时事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