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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风月》与女人的战争

2015-11-14黄立华

小说评论 2015年2期
关键词:高圆圆战争女儿

黄立华

《母亲的风月》与女人的战争

黄立华

读完毕非一的小说《母亲的风月》(《钟山》2015年第2期),首先想到的是它很像当年的“伤痕文学”。细看之下,才发现它与伤痕文学的不同:这不是政治贱民的简单的受难史,而是一个女人的性别战争——小说中说母亲是“一个坚强的战士”就是一个确凿的证据——是用身体作为武器、性交易作为手段的女性战争。

母亲高圆圆与赵立的关系,不是简单的爱情,更不是简单的性欲冲动,而是一场性别战争的启动。高圆圆与赵立见面的场景,是高圆圆面对着赵立的枪,这是一个真实的场景,更是一个象征: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那个时代最经典的表述;枪杆子不仅是政治权力的象征,更是男性的象征。那一时刻,高圆圆面对的是权力象征与男性象征的双重压力。高圆圆与赵立见面的那一晚,村子里在放映电影《红色娘子军》,那是女性战争——阶级斗争——经典故事;而高圆圆和赵立上演的是女性战争的另一个版本。可以说,高圆圆与赵立的遭遇,固然是意外的遭遇,却也包含了精心的策划和布局,高圆圆对赵立的爱情,其中包含了性别政治的目的:是高圆圆这个政治贱民寻求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选择:赵立不仅是同胞、同乡、同学、男性,更重要的身份是军烈属的子弟,是政治良民。高圆圆发起这场旨在自我保护的战争的目的,是想加入政治良民的队伍,最低限度是要寻求军烈属的保护。只可惜,无论高圆圆如何聪慧,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她所设计的剧本很快就被时代的大戏所扭曲。她和赵立的关系,变成了父亲“反革命”的罪证,而她的身体也迅速被雄心勃勃的政治暴民——赵德生所占有。于是高圆圆发动了第二场战争:对赵德生的复仇之战,仍然是以身体为武器,诱惑了高柏年,结果却是:高圆圆受到了残暴的轮奸。

高圆圆的战争非但没有拯救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反而让父亲因此而死,更可怕的是,它还导致了一个更为可怕的后果:女儿小青与赵德生之子赵兵的相识、交往所萌生的阴影,那一刻,高圆圆的恐惧和绝望到达极点——她不仅担心女儿的早恋,也不仅担心女儿“破处”,更担心的是,女儿与赵兵存在乱伦的风险!

从小说的开头我们就知道,高圆圆消失了。消失的原因,值得探究,那时候已经是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地主子弟的政治贱民身份符咒被解除,大地回春,高家庄也恢复了人间气象。但,当她恢复人的身份,同时也恢复了人的良知,无法忍受自己的过往,更无法忍受女儿与赵兵乱伦的未来,这无情地宣告:高圆圆的战争以彻底惨败而收场。

高圆圆的战争失败,与“浩劫”后高家庄的人文生态密切关联。简单说,当年的高家庄处于文化荒漠化的极端时刻。“文革”的逻辑,是要把高松年作为阶级敌人批斗——不是因为高松年有罪恶而要批斗,而是因为高松年被命名为“地主”而要罗织他的罪名、完成对他的批斗。这样的政治逻辑,为赵德生这样的政治暴民的登场创造了机遇:此人别出心裁地创造了“高松年反革命案”,一举完成了对乡村政权和美女高圆圆的双重占有。这时的高家庄已经步入文明退化的轨道。作为退化的标志,高家庄的村民们再也不敢阻扰对高松年的批判,再也不敢对高松年表达正常的人间情感。此时,高圆圆的自然身份是美女,政治身份是贱民,在高家庄,高圆圆既是“图腾”、也是“禁忌”,所到之处,常被炽烈的欲望灼伤,同时又被恐惧厌憎的冷漠所困,如此反差巨大的目光塑造了高圆圆,挑起了高圆圆的战争,也注定了高圆圆的战争必然的失败结局——高家庄的村民已经进一步退化为野蛮人,并很快出现原始部落的野蛮风景:美女高圆圆被村民轮奸,而施暴者是一群野蛮的“无名氏”。

小说中讲述了高圆圆的父亲高松年的故事,作为历史叙事,高松年的故事显得单薄、甚至一厢情愿;但作为象征,高松年的的知恩图报和有情有义,无非是作为“他是一个人”的确切能指:当年的高家庄是一个正常的人间世界,高家庄的村民也都有人性、人情和人味。即使是在“文革”开始时,高家庄村民对待高松年的态度,也仍然延续了乡村人情标准:高松年有恩于乡土,乡亲们也报以宽宏。也就是说,高松年的故事,是作为高家庄文明退化的象征性参照。

作为退化的另一标志,革命后代赵立并没有胆量保护自己的情人,很快就“逃跑”了,意味深长的是,赵立的“逃跑”甚至也可说是“变节”行为是在其母亲的压力下完成的,母亲成了儿子的男性身份的阉割者。虽然,母亲和父亲将儿子命名为赵立(赵立、赵起兄弟之名是“立起”即“雄起”之意)。

此时的高家庄,“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唯一的“男儿”,反倒是敢作敢当、至死不悔的强奸犯赵德生。赵德生是政治投机者、无良恶棍、强奸犯,但在这部小说中,此人并非简单的恶的符码,因为他也敢做敢当,且致死也不后悔他对高圆圆的“爱情”——这当然是原始人爱情。此时,高家庄已退化为缺乏现代人气的原始人部落,母亲为什么会在听了赵德生临死前对她说的话后,先是“愣住,然后嚎啕大哭”,其中也就充满了一言难尽的意味。

在《母亲的风月》中,还有另一场女性战争,即女儿小青的青春期反叛。这场战争的不同寻常之处,是战争的缘起:母亲高圆圆检查女儿的处女膜,从此女儿变成对母亲、父亲、老师及整个学校体制发起反抗——“不断地想操脏话骂娘,摔东西,我想像一头母兽一样,嘶喊,叫,咬,甚至,杀人。”

女儿的反抗,并非寻常的青春期典型症候,而是母亲高圆圆的战争的后遗症。在女儿的记忆中,母亲是疏离的,甚至,她对母亲只有一个书面化的“母亲”概念,而“妈妈”却说不出口。虽然,女儿不知道母亲的经历,更不懂得母亲对她与赵兵乱伦的恐惧,但检查处女膜的粗暴行为让女儿感到巨大的羞辱和伤害,从此与文明教育的理想即与人格的尊严和完备背道而驰。小说的结局,是小青继续母亲的反抗方式,继续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反抗的武器,即使明知与赵兵的性关系可能导致乱伦的风险,但仍然不想停止其冒险反抗的旅程。小青的反抗战争,不仅是母亲高圆圆的女性战争的继续,也有与母亲的战争有相似的走向:不是走向女性的精神自觉,而是走向滥用身体的权利;不是走向女性的尊严,而是走向性的堕落和冒险;不是走向性爱的文明,而是走向性爱的蛮荒。在很大程度上,女儿的反抗战争,比母亲的反抗战争更加残酷,也让人更加目不忍睹。因为,女儿所生活的时代已经是人道恢复的世界,不再存在政治扭曲和文化退化的外在社会压力。女儿的经历,只能说是母亲宿命的继续。如此,小说的思想主题就进入了另一个深度层面,这也是《母亲的风月》与过去的伤痕文学的另一个不同之处。

母亲高圆圆和女儿小青两代女性的反抗和战争,确凿是性的战争,也是女性的战争,它是不是女性主义的战争?这还是一个问题。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使用女性主义观点审读和评价这部作品的冲动,但仔细掂量之后发现,很难用既有的女性主义思想模式套裁和解读这部作品:高圆圆和小青的反抗,确然是女性受难的故事,确然受到了男性中心社会及男权的压力;但这对母女的反抗,却明显缺乏真正明确的性别政治和性别文化的精神诉求。换言之,母亲和女儿的反抗,没有“主义”,也缺少“精神”的意涵,也就是说,这里只有生物性别(sex)意义上的战争,却没有社会性别(gender)意义上的战争。在很大程度上,她们的反抗战争,是盲目的,甚至是蒙昧的;更可怕的是反抗的后果,会走向进一步的盲目,和进一步的蒙昧。高圆圆和小青的性别战争故事,与西方女性主义精神有明显的区别。这区别,应该与高家庄的人文生态密切相关:这是一个未经启蒙的村庄,一个文明退化的村庄,也是一个亟待人道精神照耀和人性康复治疗的村庄。或许,这也正是小说的真正价值所在。或许我们不应要求小说去担负女性主义精神阐释的义务,而应该在故事层面、形象层面和人物心灵层面去勘验女性的深刻创伤,并以此作为女性主义诉求的证词。

黄立华 安徽黄山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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