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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北京

2015-11-14合作媒体腾讯摄影报道吴家翔

读者·原创版 2015年11期
关键词:北京

合作媒体_腾讯摄影报道_吴家翔

地下北京

合作媒体_腾讯
摄影报道_吴家翔

对于生活在地底下的人而言,除了住所和梦想,这里还有他们生活与存在的记忆。潘恩利,退休工人。2003年,他在东不压桥胡同的房子被拆除,身为老北京的他不肯搬出二环,于是利用拆迁费买下了这里的四间北房和一间东房,挖出了一个“园林”。

住在地下

曾一嘴里叼着烟,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透过房顶钨丝灯散发出的昏黄的光,能看见烟雾在空气中弥漫。这是一间10平方米出头的狭长小屋,靠近房门的地方摆着衣柜和一张桌子,桌子上的苹果电脑是他用来修图的工具,里面传出的音乐也给他精神上的慰藉。紧挨着桌子的地方放着一张沙发床,晚上睡觉时曾一就把它展开,沙发床的长度差不多就是整个房间的宽度。在房间的另一头,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紧挨着卫生间的地方搭着简易的厨房设备。

这是望京地界的一处小区,曾一的住所在地下车库的二层,一个靠近拐角的车位旁边。下午6点,当他推开门,准备去和朋友吃饭时,横在他面前的是某个业主的白色奥迪Q5,如果房门完全敞开,门与车身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曾一在北京已经8年,大学毕业后他先是做摄影学徒,然后逐步成为修图师和摄影师。他觉得住地下室是一种体验,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女朋友第一次跟他来到这儿,就说:“我是不会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于是他们分手。长时间见不到阳光,且缺乏对自己的管束,曾一的时间是完全混乱的。他经常早上6点才睡,然后整个夜晚都无比清醒。当被问到活在地下的感觉时,他调侃道:“太牛了,这地方叫‘大西洋新城’,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生活在美国。”

北京市住建委的数据显示,目前北京市有普通地下室23000多处,面积超过4500万平方米,实际居住人口16万多。这些地下出租屋大多不足10平方米,每间租金在600元到900元。

孙彬刚从快递公司辞了职,他花1500元积蓄从别人手里买下一辆摩托车,天还没亮就在小区门口

等着送睡眼惺忪的上班族去4公里外的地铁站。上班族住在小区的高楼里,他住在小区的地下,里面有迷宫一样的通道,多到数不清的房间和污秽不堪的公共厕所。孙彬说房东是熟人,一个月收他650元房租。运气好的话,他一天能有100多元的收入,只是趴活儿时要时刻提防城管,别被抓到。

李秀明家住延庆,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为了方便跑车,他和对班在北五环外的地下室租了间房,一个月760元,两个人对半分。那个房间只能摆下一张床,供他们在跑车的24小时里稍作休整。他总是笑呵呵的,说自己最骄傲的事就是跑了4年,从来没有被客人投诉过。

退伍军人贾万渠曾在厦门给老板当保镖,现在他是保安队队长。他和其他几十个兄弟住在北京一处高档小区的地下三层,他说北京70%的保安都住在地下室。这个小区的均价是每平方米6.2万元。贾万渠的工资是整个保安队最高的,一个月可以拿到差不多5000元。

梦在地下

除去残酷的生存现状,北京的地下空间还守候着年轻人尚未破碎的梦。

山东小伙儿邓超之前在俄罗斯留学,他说自己就想学习航空航天技术,报效祖国,但师兄告诉他,毕业时能学会修飞机轮胎就不错了。于是他转了金融专业,没撑到毕业,他就逃了回来。现在,他是一本民间刊物的主编,和朋友在五道口附近租下一间地下室,买了些旧家具,想把它改造成一个包括图书馆、咖啡馆和工作室在内的公共空间,他给这个栖身之所起名“暂安处”。

杂志的收入刚刚能维持支出,暂安处的房租是他和朋友们凑的,他的父亲特意从老家来过一趟,坐了不到10分钟,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反正我已经赌上了全部家当,也准备好了关门那天的闭幕词:‘反正我已经拼尽全力试过了。’”

北京九成的打击乐教室开在地下。南亮位于亦庄的教室就是其中的一间。他来北京8年,尝试过做乐队,出专辑,在唐朝乐队乐手开的琴行里当老师,和“中国好歌曲”里走红的赵雷一起挨过穷困的日子。

活在地下

北京的地下空间并不只是外来务工人员艰辛生存的起点,它也有着本地人生活的印记。

美术馆附近的报房胡同里,一处普通民宅的地下室传来乐队排练的声音,摆弄这些乐器的是几个退休的老头儿,房子的主人潘恩利是乐队的贝斯手。2003年,潘恩利在东不压桥胡同的房子被拆,身为老北京人的他不肯搬出二环,用获得的拆迁费买下了这里的四间北房和一间东房,然后开始了对胡同住房的微循环改造—顺着一楼的木梯下到地下室,朝北的墙面上都是潘恩利自己画的水彩画,水泥柱子被设计成树干的模样,用太湖石造了几座小假山,挖了条沟渠,用来蓄水养鱼。地下室变成了家人和朋友们聚会时的“地下园林”。

国贸商城的地下溜冰场里,穿着黑色短袖的张智勇在人群中灵巧地游弋,完全看不出他已经62岁了。偶尔,他还会在冰面上腾身起跳,转个圈后再优雅地落地。17年前,他的妻子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张智勇虽获救,但头疼欲裂,夜不能寐,最终在冰场上获得新生,并6次夺得花样滑冰业余比赛的冠军。

晚高峰时的北京地铁一号线,张子豪随潮水般的人群拥入车厢,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他被一个姑娘吸引了,那姑娘长着一张神似张国荣的脸,于是他靠近她,悄悄拍下她的面容。这天晚上,他把这张照片上传到豆瓣相册,照片的注解处写着:风继续吹。

还有一次,他在晚高峰的地铁上遇到一个女孩。她坐在靠门一侧的椅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旁若无人地低头数着一厚沓钞票。他拍下这个画面,在豆瓣相册上写道:“她聚精会神地数钱,腿上放着手机,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突然手机响了,被她按掉。整理好钱,她又按了两三下手机,屏幕显示35秒计时开始,她的双手迅速回到钱上开始数。这钱是中国银行的练习币。就业不易,就业后也不易。我下车时,她已数了7遍,少有满意。”这个相册的名字叫“北京地铁,那些见过一面的人”。

凌晨3点的北医三院,门诊大楼一片漆黑,位于地下一层的急诊室却门庭若市,心梗、胃出血、胰腺炎、糖尿病酮症、食道异物……各种患者让怀伟忙得根本停不下来。进入急诊科之后,他就没休过长假,连婚假都一直拖着没休,领导永远都说:“欠你们的假期我都记着呢,只要人手调得开就让你们休。”但这么些年了,人手从没调开过。抢救室里的仪器24小时不停地发出嘀答嘀答的声音,大厅里几个喝多的人送来一个酒精中毒的朋友,其中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兴致,突然在走廊上旁若无人地高唱起汪峰的《北京,北京》:“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地上的人们对地下世界知之甚少,尽管这是面积近6000万平方米,相当于136个天安门广场的另一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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