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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自亮的诗

2015-11-14王自亮

扬子江诗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白昼街角星光

王自亮

午 夜

白昼是只白蝙蝠

午夜是只黑蝙蝠

它们互为致意,尖叫,展布宽大的衣袖

它们窃窃私语

谈论着世和界,宇和宙

白蝙蝠吮吸黑夜,如同

一条输油管痛饮石油

黑蝙蝠吐出白昼,就像

一只深褐色奶牛

挤出乳白牛奶

此刻,午夜与白昼

越过零点交颈而眠

白蝙蝠

点燃黑蝙蝠,黑色光芒

穿透白昼

脸 谱

剧场边上,角儿恍惚着

匆忙换上赭红色脸谱

遮得住月亮,遮不住心事

勇气和飞快的刀枪

点燃大平原上节日的礼花

失明的庭院,咯血的

梅花,让一个武夫回头

闲来无事,对着墙上的影子

不停转身挥戈,大声念白

刺向空气,惟独脸谱是

真正的对手,双料的自己

当星光残忍地照耀荒野

当星光残忍地照耀荒野,

没人能在此刻自诩什么。

任何骑手都得翻身下马,

喝酒壮胆,伫立片刻,想一想

自身由来,和来世渴望。

想一想还剩下多少力量,

与对手周旋,向亲人挥别。

而群山在冷冷的光辉中,

由铁灰色变淡,渐渐隐去。

远处没有光,只有呼吸

在草丛之间环绕和穿行。

谁都明白这个时代没有金钱豹,

知道划破黎明的是金钱。

也许,人人心里都有一部

抛锚的越野车,无力面对星空。

当星光残忍地照耀荒野,

谁又能在街角,突然想起

雏菊和野驴受到的酷刑——

看得见沉默就像一把刀,

而巨石是老虎凳,血,沿着

溪涧,汇入浑浊的大河。

这些星光,没有丝毫同情心,

却知悉一切隐秘的悲剧,

透过人事听见金属之声,

能刺穿卧室中温热的肉体。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

是谁,于星光消退之际,

转向了背后的绛衣僧众?

又是谁,急于挣脱新月的捆绑,

给大地投注更大的悲悯?

空城计

暴雨之下无完卵。

突然到来的黑,大片压低的云,

是这个耽于享乐的城市

所不曾见识的。

雾霾,像被石头击中的猫,

消失得无影无踪。

玻璃幕墙被一一擦拭,

云的手,光的水。

雷声隐隐。那辆电车

疾速开过,在街角溅出火花;

橱窗里模特正在上演告别,

两个摩托车手摔倒了。

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整个城市放射出无数道光,

幻象:呻吟、狂欢和昏迷,

如同一个献给黑暗之神的祭品。

玻璃、大理石和铸铁,

彼此照耀,像一堆反光的真理。

试想,有多少人在窗帘一侧,

长久地偷窥积雨云?

谁在街角中了魔似的

不停转身,忘了归路?

谁的发辫在雨丝中

纠结,如同闪电在空中扭曲?

还有哪个人,在雷劈之前

先杀死内心的狂妄,或背叛的情人?

是谁,想借这场暴雨

清算一生的毒刺与溃疡?

谁在这个时候

还朝着地下室投去一瞥?

云散了。没有一滴雨落下。

地 铁

疾驰的列车,切割着站台上

十几根高大的石柱,切割声浪。

这是一条没有风景的路线,

指示牌、香水广告和涂鸦痕迹,

合伙谋杀崇高。疲于奔命的人们,

踩扁了滚动着的锡皮罐,它哭泣:

为过早闭合的车门,凋谢的机会。

每分钟都有人坚定地奔向地铁,

旅行或求偶,逃亡或追捕。那扇

自动门底部暗中闪光的铜质凹槽里,

还藏着约定在这儿阅读的短句。

那位设计师的血是暗红色的。

从1905年开挖,直到吉他断弦,

终于在地铁找到人类进化的反证。

而群众有一个反乌托邦的念头,

就是营造黑暗中的庇护所,可以

格斗、交换、接吻和窥视,

而且适合朗诵与交媾,让

孤独者在这里继续另一种孤独,

自恋的家伙愉快地照着灰色的镜子。

这些日子不再流行刺杀,

许多人喜欢上网,去地铁约会,

在纵深地带制造非凡的拥挤。

不停地弹奏,轻柔拨弦

曲调勾引夜色:另一个广场。

最后一班地铁,与凌晨首尾相连,

就像消失的欲望,在体内重新出现。

而一朵玫瑰盛开在报亭的角落,

无比夺目,也许是毒枭的暗号。

地铁:完美的罪行与温柔的恐怖。

知道这一点很重要,列车未到,还有

想象和纵火的时间:你,暗藏利器的疯子。

经济学家

周末晚上,是与他们喝酒的最佳时机,边际成本等于“自嘲”加最大化的“逃避”。

但他们不回家的理由却是:快下雪了,应该到杂货店买几听鱼酱,再准备一些药品,明天要给研究生(非女性)补课,传授德威特.L.李的“自由与个人责任”,不是吗?

我笑着问,时间是怎么获取并分配的?

这哥们经济学家,神秘而狡黠地回答:

不就是你喝咖啡时消磨掉的,加上夫人

收看“都市夜话”费去的,再打上七五折吗?

说完他就抿上一口高粱,点燃一支“骆驼”。

“同情心要恰当地运用”,他们嚷嚷。

我总是遭到围攻:要么滥情,要么冷酷。

诗人的极端,招致这批家伙责难。“理性”

是他们的口实,一种自我致残的武器:

“我们不能指望肉商、酿酒师或者面包师

会恩赐给我们晚餐,我们只能……”

探视病中的我,他们细腻得就像一个

福楼拜笔下的布尔乔亚,除了送来郁金香

这哥们经济学家,还给我背了一段《国富论》中

谁也记不清的名言,然后劝我想开一点,

并高声宣布:“放纵的日子结束了!”

夜 晚

白天的生活都是一样的,

差别在于夜晚。

——佚名

昏迷的乡村从远处斜视着这座城市:

短促的镁光、袒露的背和狂笑之雾。

学院门口站着几位犹豫的女生,

肩膀在黑暗中如同颤抖的粉蛾。

闪烁中夜总会盛开大腿的罂粟花,

突然间飞过头顶的酒瓶裂成碎片。

男人和女人在车里拥抱和接吻,喘息声

急促而不可遏止,就像开着一架永动机。

度过这个剧毒的夜晚,

正需要野兽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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