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记（组诗）

郁葱：当代诗人、编辑。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郁葱抒情诗》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现居河北省石家庄市。

那些年，那些人

那些年，是一年也是许多年，

那岁月，是很久也是不久，

那些年，有菜蔬上的甘露，

叶子上的空气，

花瓣上的光泽……

那些年，有许多沉重和浪漫，不可言说。

那些人，是一个人也是许多人，

那时候不知道远处有多远，

也不知道远处有什么。

现在知道了，可又总想回到原来的最初的那

个地方。

想起早年爱过的人、恨过的人，都会微笑，

年龄越大，就只剩下微笑。

那些年，把该看重的事看得轻，

把该看轻的事看得重，

那时候眼睛清亮，但看事模糊，

把一些温情，看成是柔弱，

把一些固执，看成是刚硬。

那些人，忽然就成了记忆，

觉得还有话说，却再也不能与许多人面对。

恩与怨变淡了，善与恶变淡了，

不在意的变淡了在意的也变淡了，

结识过的，都可爱，

遇见过的，都留恋。

那些年，那些人，

怎么就成了一瞬，怎么就成了影子？

觉得怎么就这么无能为力，

留不住一丝清朗，或者一丝暗淡，

留不住一些好也留不住一些不好。

一些年一些人是叶子，每年都绿，

一些年一些人也是叶子，但一会儿就枯。

那些年，那些人，

就再也遇不到，不经意的时候，

都成了旧事，都成了旧痕。

2015年7月10日

岁月枯黄

到了很深的夜晚，

就有夜晚的花，

浓郁的苦香悬浮在暗处，

然后浸入骨髓。

我们的眼睛里是什么？

眼睛说话没有声音。

绝望还是颤抖 焦虑还是平静

如果你是完整的，必将撕裂，

如果你是充盈的，必将破碎。

好像一想起那些无以言说的人生起伏，

就觉得这个变那个变，

但人内心那些持久的东西不会变，

也许它们会先变得陈旧，

先变得灰暗，

然后终究还是会再亮起来。

人们啊，他们遥远，

但一回头，你就觉得，

他们更遥远。

灿烂还是不灿烂，是过去的事情，

浮生若羽，时光如尘，

所以越来越喜欢温和，

喜欢夕照那淳红宁静的朴厚之色。

这个季节里像是童话，上午还绿，

傍晚，就是一片金色的赤黄。

站在高处，偶尔瞥一眼那些芜杂的茅草，

枯了黄了，

一风吹散。

2014年8月17日

与己书之五

许多经历，让你看到的仅仅是真实的苦难，

有许多陷阱，我跳过，

但如果再有，我也许还跳。

我也知道，其实这些跟经历没有多少关系，

跟性格有关。

不会对人不好，所以也不纠缠，

或者说，疼着才心安，

自己的心疼，

不让别人知道。

很苛刻很挑剔，

矜持，没有是非。

喧哗的常常不是真的，

我知道怎么躲避那些喧闹，

老了，就靠文字养活记忆。

这样的人不会孤独，

一定有人牵挂，

深夜我和我的想象一起膨胀，

我想夜晚就是一朵雪花，

化在了自己身上。

内心都是叶子，那么有生气，

那是些单纯的快乐，

有时就产生错觉，

觉得依旧是一个贪婪的孩子。

去吃山上的果子，喝溪流的水。

即使得不到，想象着也好。

知道了写一个字时的感受，

春天与冬天，相互支撑着，

那是成熟的魅力和饱满。

所以外在，所以内涵。

2015年6月17日

与己书之六

这些年，总说一句话：

在什么高度，就被什么风吹，

在山顶，你就被山顶的风吹，

在山腰，你就被山腰的风吹，

在山脚，就没有风吹。

风吹我纹丝不动，

我不拐弯，只会让风拐弯。

我太知道自己的样子，

不需要听别人说我是什么样子。

我了解我，所以不在意别人眼中的我，

不在意别人说的那个我。

我踏实、自信、有底气，

定力非凡。

干净、纯、诗意，

背负的东西太多，

有的是我该背负的，

有的是我不该背负的，

我就是我，谁也不如我更知道我，

你说的我不是我，

想象的我不是我，

猜疑的我不是我，

我超乎寻常的自洁，

脏水泼到我身上，

我一微笑它们就凋落。

别人有的怯懦、悲观、无奈我都有，

别人没有的孤僻、依赖、偏执我也有，

我像孩子，有的时候长大了，

有的时候又没有长大。

我其实不是想说这些，

我想说的是：许多东西我们无力改变，

所以，只有经历、记忆和思考。

生活总有一种繁复的进行感，

时而凸露痕迹时而隐匿丑陋。

人们习惯了向上攀爬而不是向下延伸，我也是。

我曾经试着不俗，然而越来越平庸，

这些细腻的感觉与芜杂的粗粝交织在一起，

成为我心灵状态的标志物。

昨晚我看曾经亮了的天空，

依旧灰霾。

2015年7月14日

我热爱

我热爱。

我一直想说，我热爱。

热爱是一种本能，

所以，我热爱。

热爱宏阔缥缈也热爱人间烟火，

热爱河，河能包容水，

热爱树，树的色泽与人的命运几乎等同。

热爱生长热爱腐朽热爱晴天和虫子，

它们都关联人的生存以及精神。

热爱敏锐也热爱迟钝，

热爱年少与老，

热爱人的笑靥和泪水。

热爱甜和痛，

热爱丰厚也热爱孤单，

丰厚让人饱满，孤单让人沧桑。

热爱自己的品质和身体，

对自己有足够的认同，

凭什么把自己的身体和心灵放在这个世界上，

去让他经历那么多的纠葛和纠缠？

说到底，世态炎凉、恶、不义、背弃、虚奸、低下

等等，

都是生活的一部分。

热爱草香，

其实一切都该干净和纯正，

但我们总要面对生活的多样性。

面对那些欠缺人的味道的现实，

纠结在一起，就是那个世界，

——那个多解的世界，

然而，还是要热爱。

我热爱。

如果你也热爱，

会觉得，好多人都在爱你。

2015年7月30日

被磨旧的尘世

冬天过去了，这个冬天雪很少，

没有雪的冬天会乏味和孤单。

没有雪，就觉得没有纯粹，

就觉得没有谁去为这个世界洗一洗尘垢。

孤独的时候，就回忆，

时光快得让你来不及喘息，

而有一种生活，应该与当下生活有一定距离。

也许春天才能饱满，

才能融入才能丰富，

有的季节会有光泽，有极致的感受。

可是这个春天很昏蒙，

让我想起早些年，

早些年不是有多么好，而是有多么单纯。

无论我们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怎样，

沉默是正常的，喧嚣是正常的，

近一些或者远一些，

激情或者不激情，都是正常的。

喜欢太阳落山，

春秋循环，

喜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知道人生若云烟，

一风拂去，

喜欢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人已沧桑，而岁月永恒。

浮云若羽，尘世磨旧了多少尘世，

这个时候，沉默的光和墨迹的光，最亮。

2014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