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都市主义视角下的中国近代公园系统规划
2015-11-11张天洁李泽
张天洁 李泽
跨国都市主义视角下的中国近代公园系统规划
张天洁 李泽
公园系统规划的传播与发展体现了跨国都市主义的理念,它跨越政治边界激发了国际接触,同时也促进了在不同国家对自然的个性表达。论文梳理公园系统规划的理论缘起、实践探索,探析我国城市对欧美模式有选择性、多样化的借鉴与转译,揭示公园系统规划中跨国都市主义、本土地域主义等理念,重新认识公园系统的多重价值,以期为今天全球化背景下的我国城市公园绿地系统规划提供借鉴。
风景园林;公园系统;开放空间;跨国都市主义;中国近代城市规划史;中国近代城市景观
修回日期:2015-04-27
1 引言
公园系统是指由林荫大道联系许多公园而形成的综合网络系统,旨在系统、有效、理性的利用自然来指导城市整体的社会和空间发展。19世纪末20世纪初,公园系统规划是促成现代城市规划诞生的重要因素之一。这一理念是美国城市规划的创新,要求城市协同规划和完整建设相互联系的开放空间体系。其主要目的是改善居住环境和彰显城市的现代性,是区域规划方案的先驱,蕴含着环境保护举措的萌芽,标志着美国城市美化运动向理性城市规划范式的转变。
公园系统规划亦是20世纪初的一种国际性现象。这一源自美国的规划理念,借鉴了欧洲的园林艺术作为设计语言和线索。20世纪之交迅速传播到欧洲、亚洲等地,得到世界范围城市规划师、景观设计师、建筑师的广泛认同。波士顿、费城[1]、华盛顿、芝加哥等城市的公园系统规划被频繁引述和借鉴。就我国而言,南京、上海、天津、武汉等城市在1920、30年代均拟定了公园系统规划,并对之后的城市空间发展产生了长期的影响。作为20世纪初我国重塑城市景观的重要举措,这些公园系统规划根植于东西方政治、经济、文化、心智碰撞的场景,并不能用以往“西方冲击——中国反应”或“中国中心”的范式来诠释。鉴于此,本研究尝试从跨国都市主义(transnational urbanism)①视角世界性范围的情境化,探究公园规划理念及实践跨越国界的联系、流动、变异,阐释其多样性和复杂性。
2 布鲁克林市的东部公园道剖面图
3 布法罗市公园系统图,1876年
2 公园系统规划的提出
公园、市政公园和公园系统规划是19世纪20世纪之交西方许多城市正开展的工作。自19世纪上半叶,公园逐步被视为近代工业化带来的种种城市问题的解毒剂,以及社会、政治和文化进步的象征。而公园系统则更进一步物化了社会、道德、卫生、经济和表现等层面的目标,在城市发展过程中有效结合了实用和美学的双重追求。
最早明确提出公园系统的是美国景观设计师奥姆斯特德②。1866年,他与沃克斯在布鲁克林展望公园设计中,突破场地周边房地产的限制,创造性地提出公园道(parkway)的概念,为城市的道路建设开创了新局面。公园道不仅仅为散步、骑马或马车等交通运输而辟设,更可以作为休闲、娱乐、放松身心与社交的场所。有了这些公园道网络的补充,公园不再孤立于城市之外,而是融入到城市之中[2]。布鲁克林市的公园路总宽设计为200英尺(约60.9m)(图1-2),由中央的主干道、两边的便道及人行道组成,草坪和6排树木将每条道路分隔开来。既区分商业用道与娱乐用道,又创造出绿荫成片而宜于散步的林荫大道,同时也能吸引更多的中产阶级在周边安家落户,这样还有利于防火[3]。
1868年到1876年间,奥姆斯特德与沃克斯在布法罗市建立起美国第一个具有真正意义的公园系统(图3)。宽阔的林荫大道将一系列的公园、空地与墓地连接起来,在为临近街区提供了便捷交通的同时也提供了开放的场地[4]。1878-1895年,奥姆斯特德为波士顿规划了2 000余英亩(约809hm2)的公园系统,形成了著名的“翡翠项链”[5]。之后他为一系列的城市拟定了整体的公园系统规划方案,富有想象力地把握并定义了一个完整的公园系统内的相关元素,将公园景观延伸为城市景观。至20世纪20、30年代,公园系统规划已成为美国大小城市的当务之急,倍受关注[6]。
美国的公园系统规划广泛借鉴了欧洲的园林艺术作为设计语言和线索。例如,奥姆斯特德与沃克斯在1868年布鲁克林展望公园报告中,明确指出巴黎的林荫道(Avenue de l'Impératrice)和柏林的林荫道环路是其“公园道”设想的前身[2]。实际上,当时美国先驱的公园系统规划师,如奥姆斯特德、克利夫兰(Horace William Shaler Cleveland)、凯斯勒(George Edward Kessler)等,都曾广泛游历欧洲,亲身考察感受了欧洲城市的公园、林荫道、绿地等建设。而且,当时涌现了相当数量的著述引介欧洲的园林艺术,例如罗宾逊(William Robinson)于1869年出版了《巴黎的公园、散步道和花园》(The Parks,Promenades and Gardens of Paris)[7],等等。通过多种途径,美国的景观设计师、规划师了解了欧洲的规划方案和方法,创造性的借鉴了这些遗产,建构了自己的公园系统规划语汇。
简而言之,公园系统由不同大小的公园组成,植有行道树的林荫道、公园道相连接,拓展至更广阔的全市及大都会范围。公园道使公园规划与道路规划产生了联系,而由于公园道两旁都是最昂贵住宅的首选区位,公园规划又与住区规划联系在了一起,从而同城市规划产生了密切的关系。这样,规划公园时就需要考虑它与整个城市地区及交通系统发展的衔接问题[8]。从城市的角度来看,公园系统规划用自然为杂乱的工业城市建立起秩序和结构,凸显了卫生和社会方面的功能。公园系统还被广泛视为保持高效经济的间接方式,以及促进旅游业发展的直接手段。而且,公园系统作为结构化的、成系统的、全面的规划尝试的一部分,表达了以科学和效率作为道德改革基础的进步主义信仰。
3 公园系统规划的传播与发展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大西洋两岸理念和技术的密切交流,美国的公园发展受到欧洲景观和城市规划领域的广泛关注。同芝加哥规划相互启发,1909年大柏林规划提出了“绿楔”概念,将城市中心与乡村连接起来,绿化从装饰性走向卫生性[9]。1916年和1921年的罗马,选择性借鉴了美、法、英及其它欧洲城市的经验,保留了古城的林地,并用林荫大道连接,在城内公园环线的基础上又构建了外围郊区的公园系统,有效缓解了遗产保护和现代化的矛盾[9]。1914年,希腊国王康斯坦丁(Constantine)邀请著名的英国景观设计师莫森(Thomas H. Mawson)为雅典拟定了公园系统规划。由于本国缺乏规划经验,希腊国王依赖有经验有成就的外国设计师来输入最新的规划理念,开启了通向宏伟规划的大门[10]。
亚洲城市亦不例外。明治维新后的日本也开始仿照西方建设公园,1919年颁布了《都市计画法》,确定将实施面积的3%作为公园用地,并制定了人均公园的面积标准。1920年代的东京绿地规划亦从单一的公园转向城市多功能绿地,从游憩和自然保护转为综合性的城市发展功能。并在大都会范围,以横向的环状绿地和纵向的楔形绿地形成了绿地网络系统,既联系了郊外的自然和城市内部的游憩设施,又防止城市规模的无限制扩张[11]。总体而言,公园系统规划的传播与发展体现了跨国都市主义的理念,它激发了国际接触,同时也促进了在不同国家对自然的个性表达。
4 我国城市的公园系统规划试验,1927-1937
4.1理论引介
20世纪20年代初,伴随市政改革的热潮,对于国外都市计划理论与实践的引入和研究逐渐成为我国近代城市科学的热点。有关都市计划、市政建设的论文和专著相继问世,公园系统规划、城市美化运动、田园城市的理论及相关应用开始被系统的介绍。1919年,《建设》杂志刊载《都市规划论》,明确指出都市规划的范围包含了“公园游戏场之预择”[12]。1924年出版的《市政新论》介绍了伦敦、巴黎、维也纳等欧洲城市对公共绿地的规划建设经验,在“城市公共娱乐之设计”中据规模将城市公园分为大的自然公园和小规模的通气草地,并强调这两种类型的公园以及连接它们的公园道,对于市民的日常生活必不可少[13]。
部分城市的市政公报亦纷纷登载相关文章,向广大市民介绍纽约、伦敦、巴黎等地的城市公园和公园系统。例如,1931年,市政月刊《新汉口》专门翻译了时任美国公园委员会主席的布偌克(Clarence L Brock)1930年的最新评论,详细论述了1909至1930年间美国城市公园系统的发展及价值[14]。布偌克的论述是基于其在休斯顿市担任公园委员会主席长达17年的经验,正是通过他的不懈努力建立起该市早期的公园系统。布偌克在文章中专门引述了哈伯德(Theodore Kimball Hubbard)和文森特(Henry Vincent)的调查报告,指出公园并非浪费政府钱财,从长久来看反而可以通过增加房地产税而获利。这一观点为当时汉口的公园建设项目提供了有力的支持。1929年汉口中山公园仍在施工中,本地居民批评政府投入了大量资金来建设公园,因而担心政府没钱建造需求更迫切的平民住宅[15]。汉口市政府刊登了布偌克的文章,在一定程度上为了消除市民的顾虑,阐明合理的公园系统规划和建设并非仅是为了市民的享受,同时对于城市的空间与经济发展至关重要。中山公园建成后附近房地产的升值与模范村的建设也印证了这一观点。布偌克在文中还指出,为满足居民的各种需求,大的公园需要有其他类型的小公园来补充。并介绍了“人均绿地面积”这一指标以确定合理的公园数量,建议每500人1英亩绿地。他还强调,公园系统规划是一个需要考虑将来的全面统筹安排,建议先于土地开发增值前购买或预留公园用地[14]。这些相关论述的刊发,表明了当时的市政府通过美国等西方经验对公园系统规划的理解。
4.2规划实践
自1920年代后期,一些中国城市按照西方城市规划的概念和实践,尝试以全面规划来对城市发展做出总体指导。在这些整体性的规划文本中,公园系统成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表1)。例如,1929年拟定的《首都计划》专门将“公园与林荫大道”列为一章,明确指出公园设置的目的,不仅可以促进市民的身心健康和再生产,同时可以成就首都南京都市景观的“壮丽”[16]。该计划主张公园之间必须以林荫大道连为一体,“使各公园分布于各处,实无异合为一大公园”[16],并特别阐述了经济上的利益:“其道旁之地段,风景美丽,而空气日光,亦特较他处为佳,最宜于为建筑旅馆及办事处只用,低价必昂。纽约白伦氏河林荫大道(Bronx River Parkway)两旁之地段,10年后地价,竟超过初购时之8倍,实为一绝好例证。”[16]。《首都计划》保留了原有的第一公园、玄武湖公园和中山陵园,并规划未来在城厢内新辟新街口等4处公园,在城外亦新辟雨花台等4处(表2)。且主要沿秦淮河和城墙内边兴建一林荫大道系统,林道平均宽度规划为100m。国都设计技术委员会的美国专家著名建筑师墨菲还设想利用原有城墙改建为环城大道(图4),是为表现南京的中国城市特色而特别设计。《首都计划》引入了人口绿地率等当时先进的规划指标,预计南京城厢内绿地比率可达到453人/英亩,全市则为137人/英亩。并认为,经比较过美国主要都市之人口和公园面积比之后,虽然城厢内略嫌不足,但经城外调补后,“此数实为城市设计所认为最适宜者也”[16]。公园区内容许建设二层以下之图书馆、博物馆、体育馆、运动场,还可兴建飞机场和火车路轨通过等;也容许市民在公园内建设一层以下的临时建筑,亦可在公园内开辟农田、果园和菜谱等[16]。总体而言,《首都计划》中的公园与林荫大道,无论是宏观架构,还是微观层面的设计细节,是以当时美国城市的公园系统规划作为范本。
表1 中国部分城市公园系统规划方案简介,1927-1937
4 《首都计划》中古城墙改为环城大道鸟瞰图,1929年
5 南京林荫大道系统图,1929年
6 上海市市中心区域分区计划图,1930年
7 汉口及汉阳公园系统计划图,1929年
8《天津特别市物质建设方案》公园系统图
表2 《首都计划》中规划公园一览表
4.3跨国比较
20世纪初前述我国城市的公园系统规划,很大程度借鉴了西方特别是美国的模式,同时也考虑了本地的地形特征。优先保留现有的自然山体、湖泊,辟设为大的公园,同时在市郊预留公园用地。大公园之外,还规划了相当数量的小型邻里公园、公共田径场、市中心广场、休憩公园等,以保证大多数居民的日常休憩与娱乐。此外,还布置了公园道来联系大型公园。
新规划的公园道大多位于老城区以外的待开发用地,这与美国的情况相类似。在19世纪末的美国,巴黎的林荫大道被引入并发展成为公园运动的一部分。但是随着城市的快速扩张,相对于穿越老城区域的街道,公园道与新发展的郊区联系更多紧密。它们经常是土地开发项目的一部分。这些公园道通常又宽又长,两侧绿树成荫,环境幽静,周边茂密的草坪上散落着独栋的中产阶级住宅——完全不同于欧洲的林荫大道拥挤而喧闹的景象[4]。公园道通常会先于住宅区建设,以优美的环境和便利的交通吸引中产阶级于此安家落户。在南京、汉口等新开辟的林荫大道两侧,规划了模范住宅(图9-13)。这些景观优美的邻里社区,布置着经过精心设计的规模适度大小适宜的独栋或双拼别墅,让人仿佛置身于美国中产阶级社区。
9-11南京新住宅区之平面图和建设中的实景
这一做法也符合我国城市当时的实际情况。当时旧城区的拥挤状况难以开展任何新建或拓宽工程,几乎不可能获得足够土地建设合适的公园道。现有的街道大都过于狭窄和混杂,以致连种植树木都极为困难。拓宽街道意味着会拆迁大量民宅和老字号商店,所以当政府提议拓宽街道时,业主往往拒绝出让土地,或要求高价补偿。1920年代末南京政府计划修建市内主干道——中山路,但就拆迁范围和补偿办法难以和居民达成一致,双方的拉锯战从1927年6月至1928年6月持续了整整一年[22]。而在市政改革的发源地广州,可以说哪里有建设哪里就有请愿和阻挠。有一次超过万人在市府大楼前请愿,有人甚至架床在那里睡了两个星期。鉴于当时大多数市政府的财政压力,在建成区通过征用土地建设宽阔的公园道对于地方政府来说极其困难。因此,公园道网络系统大多布置在郊区,旨在为城市在未来几十年的拓展提供合理的框架。
第二,我国城市规划的公园道,除了沿天然河道蜿蜒布置外,往往以直线型为主。对于直线型街道形式的偏爱在美国也很普遍。以布鲁克林东部和海洋公园道(Eastern and Ocean Parkways)为例,奥姆斯特德和沃克斯的最初构想预想到了曲线形公园道,以便吻合实际地形。然而公园道在最后还是或多或少地建成了直线形式。这样直线对齐的方式意味着对于已经规划好的街道布局和盛行的传统街道形式的妥协[23]。自19世纪末以来,起初是马车继而是汽车的盛行,使得直线形式街道越来越受欢迎。虽然一些蜿蜒曲折能够增加优美景致的视觉乐趣,但是直线型还是占据实用优势:直线连接两点,因而交通效率最高。此外,直街可以促进公共秩序,消除散布于邻里社区之间的角落和闲置空地,限制不合理的穿越马路的可能。当时中国的市政官员大多为务实的规划师,其愿望是使城市更为理性而非更浪漫,更为关注城市的高效拓展而不是视觉装饰点缀。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采用直线形式,仅在沿河地带采用沿着天然河道的曲路形式。
12-13汉口中正路侧模范村总平面图及住宅平面图,1930
第三,我国城市直线型的公园道有时被处理成巴洛克对角线形式,这是20世纪初美国城市美化运动语汇常用的形式元素。在其复杂的审美与改革话语中,城市美化运动通过纪念碑式的规划来改革美国城市的面貌与地位。不同于矩形网格街区的规则肌理,巴洛克式的语汇往往采用对角线手法,这些在拥有巴黎美术学院教育背景的精英建筑师中广为流行,并且在1893年芝加哥世界博览会中引领时尚、风靡全国。当时美国的城市规划者意欲系统地改进原有城镇的单调网格肌理,这种语汇因而倍受青睐。例如,在克利夫兰、旧金山、芝加哥和其他一些充满格网街道模式的城市,新潮的城市美化规划试图引入宏大的对角线式的林荫大道,其交叉口又形成宏伟的城市广场,街道的远景尽头往往是纪念碑式的公共工程。1901年首都华盛顿的麦克米兰规划正是网格系统和巴洛克式风格的非凡组合;1902年恰逢首都百年庆典,点燃了规划宏伟蓝图的热潮,由此城市美化运动在全美普及开来[24]。当时我国的技术官僚和市政专家已充分认识了这种空间规划模式,对华盛顿、芝加哥、巴黎、维也纳等宏伟壮丽、纪念性强的城市景观颇为推崇。例如,由孙中山撰写的《实业计划》是国民政府建设中国的重要依据,其中专门拟定了北方大港的平面规划,即采用了正南北向较小方格系统和呈45度对角交叉的较大方格系统叠加的道路系统形式[25]。其子孙科进一步将欧美模式概括为“棋盘式”和“蛛网式”,指出棋盘式之优点为用地较少,且使人易于辨认方向,但不利交通,且无变化而不美观;蛛网式则较利交通,且能增美城市景观;但如太过曲折,也将有害交通之便利。因而主张“二式并取之得其中耳”[12]。这些理解已体现在我国城市当时的公园系统规划中。
第四,在微观层面,公园道的设计也表现出与美国公园道的相似之处。例如南京的中山路(图14)、汉口的中正路(图15-16)等林荫大道均在中间布置快车道,两侧为慢行车道(同时用于停车和通向临近建筑),由植有草皮和两排树木的绿带来划分[16,26]。很明显,它们类似于奥姆斯特德在布鲁克林和其他城市所设计的公园道,采用了混合车道的模式。公园道的形式也并不拘泥于一种,根据具体情况还有其他不同类型的林荫道路,这种道路设计的多样性在美国城市的公园道中也可以看到。更重要的是,公园道不再只是表面上的发展。最新的道路建设技术的引入,使公园道配备了新的城市下水道循环系统。如南京中山路、汉口中正路等所示,下水道管道通常由混凝土制作,椭圆形,直径约 60-70 cm。它们被建在侧面行车道的地下,通过坡排水沟与整个下水道系统连接。下水道的沟渠有5m深,能够覆盖一个完整的网络系统,包括水管、电线和电报线路都在沟渠里面铺设。这种展示出一个先进的综合性系统:地下铺设有服务通道、地上是绿树成荫的交通动脉。
5 结语
综观前述我国城市的公园系统规划方案,直接或间接的受到了当时西方特别是美国现代规划理念的影响,其途径亦是多样的。首先,美国规划师应邀直接参与了部分规划。以《大上海计划》为例,1929年11月13日、12月12日上海市政府先后邀请美国市政工程专家费立伯(Asa E. Philips)和龚诗基(C.E.Grunsky)博士来上海,担任市中心区建设的咨询。龚诗基建议开展专项研究,以确定中心区内公园、游戏场、高尔夫球场、体育场、跑马场等的具体选址。之前,由工务局长沈怡亲自绘制的市中心区域计划草图,绿地系统主要沿河流布置,图中市立公园尚未出现[17]。美国建筑师墨菲在对广州和南京的规划中,并未全盘照搬西方模式,而是延续了他对中国古典复兴风格的探索,力图体现中国特质[27]。
14 南京中山路局部剖面图及平面图
15 汉口中正路局部平面图
16 汉口中正路局部剖面图
其次,参与拟订公园系统规划的专家中,也包含了留学归国的建筑师、市政学者和工程师等。例如,孙科1916年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政治系,曾学习政府组织及市政等课程;程天固留学英国牛津大学、并于1912年获得美国加州大学政治经济院硕士;沈怡毕业于同济大学土木工程,1921年负笈德国获得德累斯顿大学水利工程工学博士;董修甲1920年取得密歇根大学经济学士,1921年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获得市政管理硕士学位;梁思成1927年获得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硕士,并在哈佛大学进一步研究中国古代建筑;张锐于1920年代留美先后获密歇根大学市政学士,哈佛大学市政硕士,等等。当他们在欧美求学时,现代城市规划正蓬勃发展。他们受到科学的环境决定论影响,相信包括公园系统的整体性城市规划将使城市增长有序和持续,为城市居民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市政专家回国后积极引入当时先进的规划理念,是根植于现代城市规划学科蓬勃发展、开埠城市租界畸形繁荣、国民政府力求自主发展的场景。他们在借鉴欧美的规划成果时,结合了国内的实地工作经验,是综合性或选择性的借用。例如,沈怡广泛参考了柏林、华盛顿、安哥拉、堪培拉、埃尔帕索(El Paso)等欧美城市建设的经验,反对完全采用棋盘式的道路格局,认为对斜向交通不利,城市景观上也过于单调,倾向于采用轴线、蛛网式等明显具有城市美化运动倾向的手法[28]。汉口市工务局局长董修甲在借鉴诺兰(John Nolen)、罗宾逊(Charles Mulford Robinson)等美国规划师理念和手法的同时,也充分考虑了汉口市地形、自然条件和建设现状③。广州市工务局长程天固曾对美国建筑师墨菲的广州规划的可实施性表示怀疑,他指出墨菲的理想“不太近于实际,其心中所拟设计师仿效美国式的那种平地做起的设计,与我国内市情相距太远”[29]。而且,在当时民族主义发展、国民政府推行文化本位政策的影响下,规划文本中开始出现“保存城市特色”、“体现中国特质”等考虑。
将我国城市的规划尝试纳入世界范围公园系统规划理念的传播谱系之中,可以发现既有艺术性影响,又有创新性扩散,这两种过程相互交织。艺术影响决定了单个公园的布局、某个特征的设计、某种植物的使用。例如,美国设计者考察感受了欧洲的公园和花园,影响了他们在美国的单体公园景观设计。但在城市的尺度,美国的公园系统是技术性革新,如果有资源可以适用于几乎所有的城镇和郊区。20世纪初,城市整体尺度的公园系统理念从北美转播到欧洲、亚洲,及至我国,即是创新扩散的一个例子。
在跨国都市主义的视角下,20世纪20、30年代我国城市对公园系统规划的引入,其创新性扩散的方式也是多渠道多样化的,常常多种模式共存。在传播与转译的过程中,有些关键人物和个人联系产生了重要影响。有的邀请了美国市政专家直接参与拟定。鉴于当时现代规划经验极度缺乏的窘境,广州、南京、上海等市政府依赖有经验有成就的外国设计师来输入最新的规划理念,以迅速的实现城市的现代化,但在一定程度上不可避免的忽略了社会和经济现实,以及本地规划错综复杂的特殊性和经验。有的公园系统规划由留学归国的设计师和技术官员主持,他们有着国外专业教育和国内实践的双重背景,开始思考欧美新模式如何结合本土特质,摒弃了不加修改全盘照搬的做法。但由于他们对借用模式的理论和概念尚欠全面深入的理解,加之本地的市政改革运动刚刚起步,对欧美的模式仍存有较直接、未经反省的模仿。例如,由于缺少准确必要的统计数据,大多数城市对未来人口增长和城市用地面积难于做出合理的预测,基于人均绿地率等指标的公园系统规划难免陷于脱离实际的窘境。对于真正急需开放空间的旧市区,几乎所有的市政当局只在局部做了一些小绿地,未能系统地提出建设和改造计划。在规划方法上受美国影响带有“工具理性”色彩,但具体操作中常常偏离了科学理性的轨迹。例如,虽然采取了先调查后规划的方法,但前期调查的内容项目并不是为了广泛、真实的了解体会规划范围内居民的生活和问题而设定,有时局限于同后期规划相关的某些内容,是为了完成规划而进行的资料收集和实况调查。也就是说,规划者时常已预设了一些特定的、非由规划本身理性所经济或其他价值目的。例如,有些规划主导者对于强调壮丽景观的放射状空间形式的喜爱,导致了牺牲民众利益大规模拆除旧屋的方式来进行改造。再者,公园系统规划的法律效用也令人堪忧,甚至已建成的绿地都缺乏有效的措施来保障不被侵占。例如,1934年,为了举办第六届全国运动会,上海市政府急切之间难以找到合适的土地,遂决定将市立第一公园改为体育场,令刚刚完工一年左右的第一公园遭到极大的破坏。此外,前述的规划大多宣称“既现代又民族”,主张保存我国城市特质,但实际上大规模破坏城市既有肌理,新建放射状道路网,营造缺乏地域性考虑的中国古典复兴建筑风格的宫殿般的行政中心。这些规划以促进经济发展、巩固政党国家统治为主要目的,将城市更多的视为“物”的机械组合,而非普通市民的生活场所。
注释:
①跨国都市主义概念的提出,源于新文化地理学领域对新城市景观的分析,即认为近现代城市发展的景观示范了经济活动和文化形式跨越界限、跨越国家范围的一系列联系。在物质层面上,跨国都市主义可以被视为一系列的过程,既有意识的,也有物质的,构成了新建成环境生产的基础。跨国都市主义视角下的建成环境,是政府和地方精英赋予景观新的文化形式,通过特定类型的跨国社会和经济交易、建筑形式的国际性现代性等来解释。跨国都市主义并不同于跨国地方主义或全球化,它体现了同城市生活相关的社会变化的多种可能性。详见:Michael Peter Smith,Transnational Urbanism:Locating Globalization[M]. Malden,MA: Blackwell, 2001.
②尽管在欧洲的一些国家,如伦敦的一些临近的公园连成了一条绿色走廊,其他如巴黎建成了很多座公园,同时也包括相当大的城郊绿地。但美国的公园系统理念无疑居于最领先的地位。见:Jon A. Peterson, The Birth of City Plann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1840-1917 [M]. Baltimore,MD: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3: 42, 162.
③当时深刻影响董俢甲的规划论著包括有约翰·诺伦(John Nolen)主编的City Planning: Aeries of Papers Presenting the Essential Elements of a City Plan和查尔斯·罗宾逊(Charles Mulford Robinson)所著的City Planning: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Planning of Streets and Lots。这两本里程碑式的城市规划百科全书出版于1916年,宣告城市规划在美国成为一种重要的国家话语主题。1929年,董俢甲推荐汉口市政府图书室购入了诺伦的这本著作,让政府工作人员用作参考。在董所著的《都市分区论》一书中,更直接引用诺伦的这本专著来论述分区的目的。罗宾逊的City Planning也明确列入董所著的《中国地方自治问题》的参考书目。这些专著囊括了综合性城市规划所涉及的方方面面,详细介绍了测量、土地使用分区、道路系统、公园系统等科学规划方法,在一定程度上为董修甲在武汉的规划实践提供了有力指导。
④图片来源:图1 引自Elizabeth Barlow Rogers. Landscape Design: A Cultural and Architectural History[M]. New York: Harry N. Abrams, 2001: 346;图2 引自Allan B. Jacobsand Elizabeth Macdonald. The Boulevard Book:History, Evolution, Design of Multiway Boulevards[M]. Cambridge, Mass.: MIT Press, 2002. 47;图3引自Francis R. Kowsky, Municipal Parks and City Planning: Frederick Law Olmsted's Buffalo Park and Parkway System[J].The 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rchitectural Historians46, no. 1(Mar., 1987): 49-64.图4-5、9-11、14引自国都设计技术专员办事处.首都计划[M]. 南京:国都设计技术专员办事处,1929.图6引自上海城市规划志编纂委员会编.上海城市规划志[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9: 68;图7引自汉口特别市政府秘书处.汉口特别市市政计划概略[M].汉口:汉口特别市政府, 1929;图8引自梁思成,张锐.大津特别市物质建设方案[M].天津:北洋美术印刷所,1930;图12-13 引自汉口市政府编.汉口市政府建设概况[R].第一卷,1930.图15-16引自湖北省档案馆:LS1-5-5405.表2资料来源:国都设计技术专员办事处编.首都计划[M].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 64-65.
[1]张晋石, 费城开放空间系统的形成与发展[J].风景园林,2014(3): 116-119.
[2]Frederick Law Olmsted. Public Parks and the Enlargement of Towns[A]// The Papers of Frederick Law Olmsted: Writings on Public Parks, Parkways, and Park Systems, eds. Charles E. Beveridge and Carolyn R. Hoffman.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7:190-91,134-137
[3]Allan B. Jacobsand Elizabeth Macdonald. The Boulevard Book: History, Evolution, Design of Multiway Boulevards[M]. Cambridge, Mass.: MIT Press, 2002: 42-48.
[4] Francis R. Kowsky. Municipal Parks and City Planning:Frederick Law Olmsted's Buffalo Park and Parkway System[J].The 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rchitectural Historians46, no. 1 (Mar., 1987): 49-64.
[5]Cynthia Zaitzevsky. Frederick Law Olmsted and the Boston Park System[M]. Cambridge, Mass.: Belknap Press,1982: 3-4.
[6] Galen Cranz.The Politics of Park Design: A History of Urban Parks in America[M]. Cambridge, Mass.: MIT Press,1982: 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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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Investigation on Park System Planning in Modern China from a Perspective of Transnational Urbanism
ZHANG Tian-jie LI Ze
The diffusion and development of park system planning represents the idea of transnational urbanism. It crossed the political boundaries, promoted international contact, and inspired individual expressions of nature by different countries. The paper elucidates the theoretical origins and practical experiments of park system planning. It identifies the selective, diversified transfer and translation of Western models by Chinese cities. The research reveals the insights of transnational urbanism and vernacular regionalism, and re-recognizes the multiple values of park system planning. It intends to provide some reference for the planning of park and green space system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cities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globalizatio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Park System; Open Space; Transnational Urbanism; Urban Planning in Modern China; Urban Landscape in Modern China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文化多样性视野下天津近代公园的日常景观、历史变迁与保护策略研究(51478299)
TU986
A
1673-1530(2015)05-0082-11
10.14085/j.fjyl.2015.05.0082.11
2014-08-21
张天洁/1978年生/女/湖北人/新加坡国立大学设计与环境学院博士/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天津 300072)
李泽/1977年生/男/山东人/新加坡国立大学设计与环境学院博士/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天津 300072)
Fund Item: National Nature and Science Fundation - A Research on the Daily Landscape, History Development and Conservation Strategy of Modern Park s in Tianjin from a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Diversity [514782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