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民的儿子

张新民

赵亮出生在豫西的一个小山村，他爹、他爷爷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虽说他爷爷赵土抗战时当过武工队队员，协助陈赓谢富治的陈谢大军炸过鬼子炮楼，破坏过鬼子跑汽车的公路，但最后还是留在村里，从抗战胜利到全国解放，一直在家种地，是个农民。

赵亮他爹赵地比他爷爷强一些，打老蒋时那几年，他是支前模范，组织村里民兵给解放军送粮食、抬伤员，刚解放就入了党，当上了村支部书记。

赵亮是解放后六十年代出生的，那是农村已经公社化了，他爹当了大队党支部书记。这大队书记管好几个村，每当穿着四个兜咔叽兰上衣的爹在村里走动时，赵亮都会看见村民们巴结的眼光，这个说，赵书记吃了吗，没吃，去我家喝面条去，那个说，赵书记，你天天开会，怪辛苦的，下回俺煮几个鸡蛋给你带上。赵亮他爹都是摆摆手，说，咱组织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们不知道？于是村民们对他更尊重了。

赵亮那时还小，不知道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真是希望爹能给他捎回几个鸡蛋，他一年也难吃过几回鸡蛋，他觉得鸡蛋比萝卜好吃多了。

虽然赵亮没吃上鸡蛋，但他觉得跟着他这个当大队书记的爹还是沾不少光。

首先，在学校，一年级开学时，同学们都要做个自我介绍，其他同学家里都是种地的，做豆腐的、磨香油的，全班只有他介绍自己时，说，我是干部子弟，我爹是大队书记。这时，同学们都会投来羡慕的眼光。这以后，学校的老师、同学都会对他格外地照顾和尊重。

赵亮想，当个干部子弟可真好。

后来，赵亮升入中学，中学在县城。到县城，赵亮才知道，他爹这个官其实不算个啥官，不但没级别，连个商品粮都没吃上呢。人家县长、局长的孩子那才算干部子弟呢。自己的爹其实还是个农民。

赵亮想想在县里，自己的爹真是排不上号，但他知道，除张县长外，其他干部连日本鬼子都没见过呢。他就把他爷爷炸鬼子炮楼的故事说了一遍又一遍，也赢得同学何老师们刮目相看。

大学毕业后，赵亮进了省级机关，在机关赵亮算是开了眼，机关里光科长就有好几个是抗日时的连长、排长的，还有一个是战斗英雄呢。

赵亮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努力工作。

几年下来，那些老革命都离休、退休了。就是家里有背景的同事也没有受到领导重视，毕竟在机关，领导还是要看你本人表现，看你的成绩。

上级多次给赵亮的评价都是：这是个农民的儿子，淳朴、工作认真、待人诚恳、谦逊，业务扎实。

赵亮在各级领导的好评中，一步步从科长升到处长，再到局长。自己也真是付出了不少的努力。

赵亮当了局长后，经常见到的都是下属们尊敬的眼光，这使他想起当年村民们看到他爹时的眼光，他感到很受用。特别是有求于他的那些老板们、经理们，那就不光是谦卑的眼光，更多是一份份沉甸甸的厚禮。这也让他想起爹当年不收村民鸡蛋的情形，觉得十分可笑。

赵亮感到，能当官，谁还愿意做农民，自己攒足钱，送儿子出国留学，以后自己开公司，一定会比自己这个农民的儿子生活得好。

赵亮最后还是进去了。

在法庭陈述时，他认真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他感到愧对了炸过鬼子炮楼的农民爷爷、愧对了当年连一个鸡蛋都不拿的大队书记爹，愧对了党对自己的培养。

赵亮在法庭上哽咽地说，我是农民的儿子，我辜负了党对我的教育和培养……。

赵地这时也坐在旁听席上，在听完儿子的自述后，他使劲跺跺脚，骂道，你小子，现在才想起来你是农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