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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将你救赎以眼泪和诗

2015-11-09郁风闲

花火B 2015年21期
关键词:钟楼轮椅奶奶

■文/郁风闲

编辑/爱丽丝

那些渴慕多年,以为一生无法拥有的,原来早已得到。一刹那,眼泪汹涌。

作者有话说:

我写惯了言情小说,非常不擅长写青春类的故事,写之前必须把每个情节都想好,所以速度很慢很慢很慢……慢到过了一年我才给爱丽丝第二篇稿子。感谢爱丽丝这一年孜孜不倦地催稿,但愿下一篇不会太遥远。

爱丽丝有话说:

是啊!一篇稿子催一年,其实我每次催的时候都没抱希望,是的,我已经对她失望了!我只是觉得,反正闲着也没事,就催催呗……没想到,她还真的给了,稿子还真的过了,我也不容易!

一 失去女儿的钟妈

何欢八岁那年,遇到了刚失去女儿的钟妈。

那天,何欢为了抢回肉包子,与野狗打了一架。野孩子与野狗的战争,野孩子何欢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凶狠取胜。钟妈路过巷子口,目睹了全过程。她心疼地瞅着因营养不良而瘦巴巴的何欢:“我也有一个女儿,如果她像你……让我照顾你好吗?”何欢攥着被狗啃了一口的包子,闻着钟妈身上香香的味道,心动了。

何欢没有忘记年迈的奶奶,她按捺住内心的渴望,小心地讲述自己与奶奶相依为命的事,她们是绝对不会分开的。钟妈并没有被何欢的话吓到,她看过何欢窄小、逼仄但温馨的家,决定资助何欢。

当天,何欢跟着钟妈回钟家,她知道了钟妈的女儿去世不久,也见到了钟妈的儿子,坐在轮椅上,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的钟楼。钟楼骂何欢“小乞丐”,她瞪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凶狠,但她随即又变了张脸,笑嘻嘻地喊了一声“钟哥哥”。

钟楼轻骂一句:“谄媚!”

何欢没有生气,但是在钟妈提出要送她去学跆拳道时,她欣然接受。在她的心里,只有更强大一点才不会被欺负。

何欢学了两年跆拳道,这天,她在一场比赛中取得优胜,兴冲冲地赶回钟家。钟妈没下班,钟楼不喜欢何欢,他觉得她笑起来太谄媚、太有目的性。面对何欢的嘚瑟,他毫不客气地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了一通。

何欢气急:“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你揍啊!”

何欢两眼冒火,握紧的小拳头始终没有挥出去。如果她真打了他,钟妈会生气伤心的。但她这回是真的气到了,于是她不顾钟楼的咒骂,把轮椅推到门外,然后进屋吃东西,留他一人在走道上大骂。

屋前有一级不太高的台阶,但对轮椅上的钟楼来说,那级台阶像是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障碍。他窘迫地涨红了脸,气恼地大吼:“还不快滚出来把我推进去!”

何欢在屋子里优哉游哉地吃着钟楼的零食,把东西吃光才解气。屋外钟楼的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何欢开门出去,又变回聒噪又谄媚的少女:“别喊啦,小心喉咙痛哦。对了,我帮你按摩吧……”

二 时光缓缓

时光缓缓又过了三年,十八岁的钟楼脾气变得更坏,常把身边的人弄得疲惫不堪。何欢学会阳奉阴违——人前,她是苦命的、委曲求全的小跟班;人后,她不再任由钟楼欺负。

她已经不是当初谁都可以戳两下的蚕宝宝了,她是刺猬,浑身都是刺。学了五年的跆拳道成了她耀武扬威的资本,初中入学不到半个月,她就闯了大祸,把一个同学打伤了。

老师让她找家长,奶奶年纪大了,她又不想让钟妈生气,犹豫再三,说:“我爸妈工作忙,我能找我哥吗?”

她拨通钟楼的电话,撒娇卖乖、“割地赔款”地求了半天,钟楼终于敷衍地答应了,结果来的人却是钟妈。何欢看着钟妈不停地向别人鞠躬道歉,收起桀骜不驯的模样,当起了乖宝宝。钟妈是个女强人,女儿死了,儿子残了,同一年,丈夫跟她离了婚,经历了那么多不幸后,她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把家庭和生意照顾得有声有色,甚至助养了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何欢。

钟妈何曾这样卑躬屈膝过?何欢脸色煞白,心脏像被鞭子狠狠抽打一般。

老师训完一顿让钟妈把何欢带回去管教,何欢难过得一路上低头不语,反而是钟妈看出她愧疚,拍拍她的后脑勺,安慰她说:“记得阿姨说过吗?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尽可以讨回来,你这样很好,所以不需要难过。”钟妈的神色不无感伤,“如果乐乐当时能更坚强一点……”

何欢没想到这会勾起钟妈的伤心事:“你别难过……”

从办公室走到停车场,何欢受到不少人注目,可见这一架有多轰动,钟妈不得不思考:“你继续留在这里肯定也不好过,也许我该替你转学。”

钟妈似乎忘记了先前的难过,何欢放下心,点点头。钟妈是放下工作过来的,她带何欢去吃东西,顺便让她带点回去给钟楼。何欢拎着外卖回到钟家,钟楼不怀好意地问:“被骂了?”

何欢白了他一眼,如果钟妈骂她,她也不至于这么难受。何欢瞅着他:“你骂我两句吧。”

“我干吗要浪费口舌骂你这个吃白食的小乞丐?”钟楼本打算骂她小矮子,可是她站起来像根竹竿,又瘦又高,“你为什么打架?跟人家抢肉包子?”

钟楼知道何欢跟野狗抢包子的事后,总喜欢拿这件事来嘲笑她。何欢对此已经免疫,她闷闷地瞪着他,等他继续骂。

钟楼不客气地把何欢从头到脚嫌弃一通之后,何欢舒坦了许多,她觉得挺自虐的,有点可笑。钟楼骂上了瘾,越骂越凶,何欢脾气也上来了,对着钟楼的腿踹了一脚,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为什么告状?”她思来想去,觉得如果钟楼没告诉钟妈,她就不需要这么内疚了。

钟楼被她一踹,摔下轮椅,自尊和身体都彻底躺平了。他躺着不动,两眼无神,没有任何表情,看得何欢心里发怵。十三岁下肢瘫痪,依靠轮椅才能行动,钟楼心中不可谓不苦。何欢把他扶回轮椅上,她喋喋不休地跟他说话,甚至出言挑衅,他却不理人。

钟妈回来时注意到轮椅上有撞击的痕迹,好奇地问了句,何欢紧张地回道:“他练习走路,摔的!”说完拼命对钟楼使眼色。两个人闹得再凶,在钟妈面前总表现得和睦,钟楼白她一眼,他不喜欢这个借口,但是对母亲,他还是笑了笑:“是的。”

钟妈激动得几乎落泪。

三 什么叫失去

钟妈办事雷厉风行,不到两天,天才何欢通过高中入学考,以十三岁的低龄成了高一小学霸。这是一所贵族学校,何欢看到学费单的时候心疼得牙齿直打战。为了钟妈,还有她付的学费,何欢决定夹着尾巴做人。

但总有些人让她忍无可忍,几乎磨坏两颗牙。

这人叫叶溪,是一个被“流放”、与她同桌的瘦弱的男孩子,他很容易受到惊吓,第一次看见她坐在旁边,差点跌下椅子。叶溪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但未必会得到相同的回报,还是会有人拿他当软柿子捏。

她最看不惯欺负弱小的行为,转学当天,她就自封叶溪的救世主,只是每回替叶溪出头,他都软绵绵地来一句“不用啦”,显得她很多管闲事!

何欢恨铁不成钢,这种恨在知道叶溪比她大五岁时,到达顶点。

何欢想,他与钟楼同年,为什么不能像钟楼一样脾气臭一点,有个性一点?屡劝无效后,何欢终于放弃,她转学以来第一次与人肢体接触——用力拍了一下叶溪的肩膀,掉头不再理他。

何欢放弃侠女梦当天,放学路上撞见叶溪被校外人士堵住要钱的一幕。何欢冲上去,要锄强扶弱:“住手!”

叶溪被她吓一跳,他紧张地捂住她的嘴,点头哈腰把人哄走了才松开。

“你就那么把钱给人家?”何欢气得大吼,“饭桶!没用!我怎么跟你这种人是同桌啊?”

任她骂得多难听,叶溪都是那副笑脸:“我听过你在以前学校的事。”他挠头,“可是打架不好啊。”

难怪新学校没人找她麻烦,原来是知道她的历史了。她不高兴地摆出酷酷的神情:“你觉得我会输?”

叶溪没有回答,他靠着围墙,嘴角微微上翘,眼神却散发着悲伤的色彩。

“你害死过人吗?”

这个问题让何欢浑身起鸡皮疙瘩,它太遥远,也太神经质,这种猜测在她看见他包里的药物之后得到确定。叶溪一直在吃精神类药物,他有严重的抑郁症,还因此休学了两年。

何欢看向叶溪的眼神充满同情,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十八岁就需要大量精神类药物?

何欢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体会到害死人的感觉。

每天放学,她都是先去钟家吃饭以及照顾钟楼吃饭,然后才带着装得满满的饭盒回家。这天她走近家门,却没见到奶奶在门口等她。何欢推门进去,发现奶奶躺在床上,口吐白沫,呼吸无力,嘴里无意识地嘟囔。饭盒砸在地上,何欢慌张地大喊:“奶奶!”奶奶没有回应,何欢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拨通钟妈的电话,她害怕地哭出来,“阿姨,我……我奶奶出事了!”

接下来,何欢整个人处于混沌中。钟妈帮忙把奶奶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脑栓塞。钟妈摆出女强人的气势:“用药,不管多贵的药都行!孩子太小,还不能……”何欢蒙蒙的,如果奶奶死了,她怎么办?她哭喊不出来,两只手用力拽着钟妈,无声地央求钟妈。

开了药,护士扎针的时候,医生在一边说,继续用药也只是拖着,平添痛苦罢了。何欢怔怔地看着针头扎进奶奶的手背,苍老蜡黄的手镌刻着沧桑疲惫,她是最知道奶奶辛苦的人了。

奶奶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还要因为她的恐惧不安继续痛苦着。

何欢抓着钟妈的手轻轻放下:“阿姨,让奶奶休息吧。”双手握紧,指甲狠狠地抠住手背,她大喘着气,“奶奶,她很累了……”

她们又把奶奶从医院拖回家,何欢坐在床前,看着奶奶的生命慢慢流逝。不知道是第几天的清晨,何欢坐得僵住了,钟妈过来叫她,告诉她:“奶奶去了。”

那一刻,她真的懂得什么叫失去。

四 浇熄了她满腔的热情

葬礼由钟妈全权操办,何欢平静地陪奶奶走完最后一程。葬礼过后,钟妈开车送何欢回家,这是她住了十三年的地方,但又不一样了。钟妈嘱咐几句,不放心家里的钟楼,便离开了。

何欢惊恐地瞪着满是血丝的眼,这屋子的每个角落都刻着时光留下来的记忆,辛苦的、喜悦的,她都已失去。何欢奔出家门:“阿姨!”她求救似的跑向钟妈,“我可不可以去你家住几天?”

钟妈哀伤地看着她:“不行。”

何欢困窘地收回手:“啊,这样啊……”她恐惧地望着家,仿佛里头藏着怪兽。总要习惯的,何欢这样安慰自己。

钟妈心有不忍,拽着她上车:“我先回家跟钟楼说一声,晚上我过来陪你。”闻言,何欢松一口气。

钟楼默许了钟妈的决定,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何欢。何欢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先把阿姨借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尽快适应的,很快的!”她保证。

钟楼沉默地推着轮椅掉头离去,回来时他手里端着餐盘:“看你瘦得,别让人以为我妈虐待你。”何欢乖乖坐下,把饭往嘴里送。

钟家母子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的。

每天放学,何欢先到钟家,慰问孤单寂寞的钟楼,顺便跟他斗嘴。钟楼的好脾气维持不到一星期,他就又恢复恶劣本性。但何欢打从心底感激他,他让她觉得现在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可是她太依赖钟家母子了,一旦他们不在她的视线中,她就焦躁得坐不住。

何欢央求钟楼陪她去上学,他冷着脸甩上门——他很少真正生气,这是第一次。何欢从钟妈那里得知,钟楼痛恨学校,他的双腿不良于行,便是与学校有关。何欢不再提这事,钟楼要再黑脸,她就拿出小时候的韧劲,跟他死缠烂打、嬉笑怒骂。

在学校的时间十分难熬,何欢一声不吭地枯坐在椅子上,叶溪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曾经为抑郁症所扰,现在仍在吃药的叶溪明白,如果继续下去,何欢迟早把自己逼疯。

“走!”叶溪看不下去,拽着何欢往外走。

“你干什么?”

叶溪连拖带拽地把何欢带到跆拳道社,里面有人正在训练,叶溪将何欢推上前:“你们谁和她比试一番,谁赢了我有奖!”于是,几个人争着到何欢面前,她却连连摇头:“不行的,我今天有些累。”

何欢撇下叶溪,回到教室里坐着。

焦灼的等待中,放学铃声响起,何欢抽出书包,奔出教室。走出学校没多远,她在路口停下。前方不到十米处,瘦弱的叶溪在挑衅几个社会青年,他看到她,视线不再离开。

何欢怎会不懂?叶溪是想用这种方式激起她心中的火焰,她肯定会忍不住保护他,这样便又有激情了。

何欢提起脚步上前,扬起手给了叶溪一个耳光。她拉着叶溪跟人家道歉,就像当初钟妈为她做的一样:“请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有病,脑子不好。”对方骂骂咧咧走开。

两人在公园坐下,何欢的手在抖,如果自己晚点到,叶溪说不定被人打死……她第一次对别人讲述自己的心事,那一夜如何浑浑噩噩、天崩地裂,以及之后的无数夜,若非有阿姨和哥哥的陪伴,她可能过不了……何欢凄惨地笑道:“不过,我好像太依赖他们了。”

最近的她,懦弱得连她自己都看不起。

把情绪中的垃圾倒出来,何欢觉得舒服多了,笑容再次回到脸上:“叶溪,我会好的,你也一定会,别气馁。”她指的是他的抑郁症。

叶溪张了张嘴,他无法把内心的黑暗讲出来,只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好。”

两人谈话很轻松,没有人注意到时间流逝。身后的小道上,轮椅轻轻地掉头。何欢一直未归,钟楼不放心,五年来第一次主动离开家门。

他已许久未见她这样舒心地笑,久得他感到陌生。

但,她能敞开心扉就好。

钟楼没有上前打扰,他推着轮椅原路返回,在家门口遇见下班归来的钟妈。钟妈见他主动出门,欢喜得不得了。钟妈说要喊何欢一起庆祝,钟楼道:“她应该会晚点回来。”钟妈转头看向儿子,轮椅上沾了些泥土,他大概走了很远,呼吸还尚且不稳。

钟妈猜钟楼是去找何欢了,这种想法让她隐隐地感到不安。

“何欢……”钟妈叹息着,挣扎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以后别和她太亲近了。”

大门没关严,何欢兴冲冲地回来,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这两个关心她的人,自己会好好的。然而,门内不明所以的话,浇熄了她满腔的热情。

五 以后不要再见他

何欢去附近公园跑步,一边跑一边思考为什么钟妈这么说。她没有勇气当面问清,只好折腾自己的腿,可是腿都快跑断了,天才的脑瓜也没想明白。晚上九点,钟妈出来寻人,何欢跑了三个小时,累得说不出话。

钟妈背她回家,她伏在钟妈的背上,悲伤不已。在她心中,所谓母亲,就是钟妈这样的,温柔又强大。

进了门,钟妈赶她去洗澡,自己去热饭。钟楼看她两腿打战,生气皱眉道:“你不想要腿了?”

“对呀。”何欢的声音也在抖,“我把腿砍下来给你怎么样?”

何欢意识到,如果她的腿可以换给钟楼,她是愿意的。

钟楼不再说话,他打量着跑去跟钟妈撒娇的何欢,总觉得她有点不一样,却又说不清是哪里变了。

洗完澡热饭就上桌,钟妈坐在旁边替何欢揉腿,何欢感动得想哭。她低着头,把眼泪混进饭里,不让任何人察觉。吃完饭,何欢说出了她跑步时思考出的第一个决定:“阿姨,今天你不用去陪我,我觉得我能行了。”

她一定是哪里还不够好钟妈才那么说,既然不好,她就一定要改正。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不麻烦拖累别人,即便当晚她整夜失眠,不敢关灯,也不敢闭眼,第二天得到两个“大轮胎”作为她英勇独立的勋章。

何欢不再跟钟楼怄气,而钟楼,他对何欢的欺负放到明面上,即便钟妈在场也不收敛。何欢不当回事,继续嬉皮笑脸。

叶溪注意到何欢衣服上常有脏污,经常饿肚子,课本丢失好几次,他的表情可怕极了,他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哪有!”何欢嚣张地说,“我这么厉害!”她笑弯了眼,不让人看出她的心情。

再次来到钟家,何欢站在门口,微微叹息。钟楼把门锁上了,她敲了很久,他只大喊了一句:“你快滚出我家!”这是他最新的口头禅。何欢不懂,钟妈对她依然很好,为何钟楼变了?

过去她也和钟楼不和,但是她记得清楚,只要是钟楼做饭,桌上的菜一定都是她爱吃的;她上学晚,她的天才成绩是钟楼补习补出来的;奶奶过世那几天,他把最重要的妈妈借给她……对她那么好的钟楼,怎么忽然讨厌起她了?

一定是她不够好。

何欢坐在门口,阵阵雷响过后,大雨如注,楼梯口冷飕飕的,她打了好几个喷嚏。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叶溪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走!别待在这里了!”他偷偷跟着何欢上来,看不明白也猜到几分。

何欢忘了挣扎,她看着叶溪好看的侧脸,想起童话中的王子。曾经,她以为自己的王子是钟楼,钟妈是王后,可是她不是公主,她只是灰姑娘。

门外吵闹一阵,很快安静下来,钟楼打开门,外头空荡荡的,她终于走了。钟楼几不可闻地叹气,眼里的哀伤散去,换上点滴离愁。

何欢在叶溪家待到很晚,她什么都没说,叶溪也体贴地不问。手机关了机,放在桌子上充电,她故意这么做,制造一种“大家都在担心地找她,而她发发小脾气,不想理人”的错觉,但她知道,不会有人找自己。

客房收拾好,叶溪催何欢赶紧睡觉:“我给你发段音乐,你知道的,我有……我睡觉的时候经常听。”

何欢躺在床上,打开手机,小狗汪汪叫的铃声咆哮起来,她差点把手机丢开。电话是钟楼打的,何欢磨磨蹭蹭接起来。“我妈在医院。”钟楼报上地址,随即挂断电话。

何欢惊慌地一路打车奔到医院。上回进医院,她没了奶奶,这回,她怕极了。在病房外看到钟楼,何欢不敢靠近,干哑着喉咙艰难地问:“阿姨怎么样了?”

“淋了雨,肺炎。”钟楼道,“她想见你。”知道儿子把何欢赶走,钟妈冒雨找了几小时,晕倒了,被人送往医院。若非母亲一再央求,他不会打电话给她。她不属于钟家。

“……哦。”何欢腿软地晃了一下,撞到轮椅,她扶好站稳,注意到跟着自己上来的司机。钟楼替她付了车费,她推着轮椅,两人一起进病房。钟妈昏昏沉沉地躺着,嘴里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

何欢捂着嘴,哽咽道:“对不起……”

床上的人听见她的声音,朝她伸出手:“欢欢,你在就好,听话,听话……”

钟楼静静地看着两人,眼里透着一股忧伤。

钟妈在病床上躺了好些天。何欢拎着早餐进病房,钟妈看见她,嚷着要出院:“……我要出院,今天是乐乐的生日,我要去看乐乐。”乐乐是钟妈的女儿,五年前因意外去世,每年她生日这天,钟妈都会去看她。

钟妈挂念女儿,怎么都不肯听劝,最后何欢提出和钟楼一起替她去,她这才冷静下来。

“乐乐怕生,别让别人靠近她,记得带她爱吃的烤鸡腿,还有,她喜欢红色的花……”何欢坐在病床边,听钟妈一遍一遍地重复,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思念。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日,可以预见山中道路不会太好走,何欢下车时建议钟楼留下,他绷着脸,握着扶手的指节发白:“我要上去。”

上山路泥泞,何欢推着轮椅前行,不时地注意钟楼。他一路沉默,两眼望着前方。何欢试着找话题:“这里……很漂亮,乐乐一定很喜欢。”

“我……没来过这里。”

乐乐的死对钟家的每个人都是劫,钟爸选择逃避,钟妈用她的方式继续生活,只有他还停留在五年前的劫难中,无法摆脱。

钟楼不再说话,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何欢却有点羡慕乐乐被这么多爱包围:“你应该常来看看,阿姨说乐乐怕生,她一定很寂寞……”目光遥望前方,何欢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叶溪?”

叶溪也看见何欢,还有轮椅上苍白瘦削的少年。气氛当即变得古怪,叶溪神色愧疚,钟楼满眼怒火。何欢首先开腔:“叶溪,你认识乐乐?”

“谁让你来的?滚!”钟楼举起伞,用力砸过去,“不要出现在乐乐面前,你这个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这四个字击中何欢,原来叶溪真的杀过人,他害死了乐乐。

“对不起。”叶溪羞愧地低着头,他拾起雨伞,递给何欢,她动作僵硬地接下,“对不起,对钟乐乐,还有你的腿……”叶溪诚恳、卑微地抱歉道,不敢再看何欢眼中的惊讶,他仓皇地越过她。何欢猛地拽住他的胳膊,满脸的焦急和愤怒:“你什么意思?是你害的钟楼……”她说不出“残废”两个字。

钟楼握住她的手,无言地投了个冷淡的目光,示意叶溪离开。何欢的注意力在钟楼身上,她红了眼圈:“他太过分了,怎么能……”

“都过去了。”钟楼尽量让自己语气平淡,“你以后不要再见他了。”

六 她的世界坍塌了

即便钟楼不要求,在得知那样的过去后,何欢也无法再继续与叶溪联系了。

五年前,叶溪和钟楼是同班同学,两人初见面就杠上了,谁也不服谁。叶溪将矛头指向同校的钟乐乐,乐乐天生胆小,甚至不敢告诉哥哥。那一次,叶溪将乐乐关在仓库里一天,钟楼找到她时她已经晕过去了。没想到仓库后来突然失火,最后钟楼抱着乐乐爬上气窗,跳下去,才终于得救。

可是那时已经晚了,乐乐浑身被火烧伤,送医不治,钟楼也摔伤了腿。他自责于没能救出妹妹,放任自己残废下去,而叶溪成为害死钟乐乐的间接凶手。

何欢挤在钟楼的床上,他身上还有大片伤痕。何欢紧紧地抱着钟楼,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不痛不痛了……”

钟楼听着她软语呢喃,闭着眼压抑着哭声,当他在火场里痛恨自己的无力时,乐乐也是这样安慰他:“哥哥,乐乐不痛不痛了,你不要哭……”

何欢与钟楼之间的高墙从这一夜起土崩瓦解,他们就如同真的兄妹,相互依偎取暖。

第二天,何欢进教室前先去了办公室,找班主任调换座位。班主任告诉她:“叶溪已经休学了。”手续是叶家人办的,他本人没有再出现。

何欢有点诧异,但没问。

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钟楼终于愿意接受治疗,只是他耽搁了太久,能恢复几成还未知,但钟妈和何欢都看到了希望。要上课还要照顾钟楼,何欢忙得像陀螺,她完全没想过,三个月后她与叶溪会在医院相遇。

叶溪瘦了许多,满面病容,神情疲惫:“我……”她没躲开他,这让叶溪很感激,“我来拿药……”那天见了钟楼,他被罪恶感压迫,把脸埋进洗脸池里,差点淹死自己。这一回的抑郁症发作来得太快,家人迅速地把他保护起来,防止他再次自残。好在他熬过了那一阵,因为他忽然明白,钟楼以及钟家人还在痛苦中,他没有资格寻找解脱。

何欢冷着脸道:“我不会同情你,这是你该得的。”

“我知道。”看到她毫不遮掩她的愤怒和鄙夷,叶溪苦笑道,“我爸妈打算送我出国,以后我可能就不回来了。”

钟妈替儿子拿来拐杖,她看见何欢站在康复室外与人交谈,走近了发现那个人是叶溪。哐当一声,拐杖掉在地上,响声惊动谈话的人。漆黑的眼被仇恨的浓雾遮挡,钟妈冲上前,揪住叶溪的领子:“你要出国了?你真的要出国了?”

叶溪认得这个女人,五年前,他差点被这双手掐死。

“是的。”

手松开,钟妈茫然地走向医院外,何欢不放心地跟上去。叶溪捡起拐杖,到康复室交给钟楼,钟楼撑着拐杖站起来。

“你能站起来了!”叶溪惊喜不已,他仿佛得到了救赎,“太好了。”

叶溪说起钟妈奇怪的举动,钟楼忽地神色大变。他坐回轮椅,动作迅速地赶出去。医院外头是个公园,人不多,他在喷水池旁找到了她们。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大的激动不已、情绪崩溃,小的则跌坐在地上,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听见轮椅的轱辘声,何欢茫然地望过来,眼神空洞,好一会儿才找准他的身影。

“钟楼,阿姨,阿姨她好像……”疯了。如果没疯,她怎么会有让何欢去报复叶溪那么疯狂的念头?

何欢在钟妈的后头出来,钟妈一直念叨着:“他不能出国,他出国了我要找谁去为我女儿申冤,去找谁?”她好像看不见任何人,只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何欢急得快哭出来,她使劲抱住钟妈,钟妈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喃喃地倾诉着对女儿的思念,和对叶溪的恨……地动山摇说的大概就是如此吧,何欢真的有这种感觉,她的世界坍塌了。

七 钟楼已经认定这个妹妹

医生替钟妈配了安眠药,让她能入睡,屋子里另外两个人却注定无法安眠。何欢怔怔地坐在沙发上,距离钟楼最远的角落。

那场带走钟楼妹妹和他双腿的悲剧,当钟家得知间接导致他们兄妹一死一残的凶手是只有十三岁的叶溪时便失去控制。钟家要求严惩凶手,叶溪却只有十三岁,况且只是无意过失,免于刑责。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大,钟家所有人都吃不消,在结局无可挽回的情况下,收了叶家大笔赔偿金了事。只有钟妈,她沉浸在那样的恨里,不愿出来,甚至还想让何欢代替她去报复叶溪。

何欢看着痛苦的钟妈,扯动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终于,她拨通了一个电话,握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你出国前能不能出来和我见一面?”

“……好,就明天。”

她决定再见见叶溪,质问下他当年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洗把脸从浴室出来,何欢迎上钟楼忧心的眼:“我饿了。”他进厨房去给她弄面条,她跟在他后头,“你真的把我当妹妹了,是不是?”她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我能叫你哥吗?”

“嗯。”

“哥!”

“哎……”

何欢闭上酸涩的眼,她不强求了,最起码她有一个哥哥。她试着撒娇道:“哥哥,你要保护我啊。”

“嗯,我会保护你。”钟楼笑,他像个忠诚的护卫,将何欢搂进怀里。

天亮后,何欢说去学校请假,钟楼打算跟钟妈谈谈。轮椅推动的声音惊醒钟妈,她看看时间:“都这个点了,欢欢来了没?她上学一定要吃早饭的……”她像个慈母,关心重视自己的孩子,如果何欢看见,一定感动到哭。

可是钟妈做好早餐送到学校,老师却说没看到人。

她急得打电话给钟楼:“你妹妹不见了!”她语无伦次,钟楼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何欢没去学校,立马让司机调转车头去学校。

八 重生

何欢靠在墙边坐着,电话响了很久,她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摁掉,甜蜜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她嘟着嘴,傲娇地说:“我哥真烦人。”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点点点:让阿姨不要生气,其实我心里一直把她当妈妈的。点下发送键,何欢把手机关掉,抬头看向叶溪。

她虽然在笑,可是表情是那样悲伤。叶溪被愧疚和懊悔淹没,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手用力地掐住他的脖子,让他透不过气。

这是叶家废弃的化工厂,何欢在网上查到,便把约定的地点定在这里。只是到了这里,她却不知道该问叶溪些什么,她聪明的脑袋此刻满是糨糊。她不可能伤害叶溪,她没有胆子,也不想钟妈和钟楼背负愧疚度过一生,只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钟妈。

两人在工厂里待到晚上,夜里气温低,何欢缩在墙角抖着,叶溪催促她回去,她笑笑摇头。

夜越深,工厂深处传来火光,何欢凑过去,发现两个流浪汉在烤火。叶溪发现后,立即上前将她挡在身后:“你小心!”

流浪汉发现叶溪包里的食物,扑过来要抢,三个人在火堆边争执起来。忽然,不知道谁踢到了火堆,火星飞到周围空置的塑料上,火势立即蔓延。三人作鸟兽散,纷纷逃往外面,叶溪跑到门边时回过头,看见何欢还在里头,他立刻又折回拉上她。

叶溪抱着何欢在火势中逃窜,但火势太大,哪里都逃不掉。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报声,叶溪激动得热泪盈眶:“消防员来了,何欢,你不会死了。”何欢闭着眼,她害怕极了。木头烧着的声音和水流声拍打在一起,消防员进来找到他们,何欢宁死不肯出去:“我不要,我不行……”

她不想出去面对现实,便抓着柱子不肯撒手。

“你妈和你哥在外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消防员大喊。何欢愣住了:“我没有妈……”话音顿住,她听见嘈杂的声音中那微小但确实存在的呼唤:“欢欢呢?她还在里面,我女儿在里面,快救救我女儿啊……”

钟妈在复仇与她之间选择了她,她千疮百孔的心脏因为这个消息再次跳动。那些渴慕多年,以为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原来早已得到。

一刹那,眼泪汹涌。

消防员抱出昏迷的何欢,钟妈懊悔地看着遍体鳞伤的女孩。何欢的脸被火烤得通红,干裂的唇动了动,喉咙被烟熏得嘶哑:“妈妈……”钟妈心疼地用湿毛巾替何欢擦拭,得知何欢去找叶溪,她高兴不起来,她就后悔了。

钟楼通过手机定位找何欢,找到她时大火已经烧起来了……幸好还来得及挽救!钟妈失去过一个女儿,经不起再次失去一个了。

大火很快被扑灭,没有其他人员伤亡,在叶溪的坚持下,调查不了了之。叶家以为火是自厌自弃的叶溪放的,加快了把他送出国的日程。

上飞机前,叶溪偷偷去看了何欢,她手上的皮全被烧掉,经过植皮手术后恢复良好,现在和钟楼一起做复健。他偷看的动作被钟楼发现,钟楼推着轮椅走向他。钟楼非常平静地说:“你走吧。”这一句,是钟楼能做的最大限度的原谅了。

何欢正式加入这个家庭,钟家终于恢复平静,只是,他们都明白有些东西不可触碰。何欢偶尔会从梦中惊醒,以为自己再次被抛弃。钟妈每次看见何欢掌心新长出的皮肤,表情痛苦得像挨了一刀。

但这些都会过去,他们一起经历磨难,也会一起克服,一起站起来。

而叶溪,他是触发伤口的开关,他们都碰不得。钟楼决定做出点男子汉的样子,将两个女人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目送叶溪离开,钟楼回去继续练习,他进步得很快,已经可以摆脱拐杖坚持一会儿。他珍惜每一次进步,他踏出的每一步,对他,对这个家庭,都是激励,代表着一次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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