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趣

孙凝异

风趣幽默的80后青年杨大鹏，玩弄小石，悟出人生大理。

知道杨大鹏，是从一木雕友人口中，他大赞：“有灵气，功力深厚。”遂以为雕石头的鹏哥是位五十来岁的准老头，不想，竟是不折不扣的80后，还生得一副收保护费的模样，口若悬河，饶有风趣。

众人皆睡我独醒

峰崖凌云霄，无惧艰难高，路途不知倦，险阻一声笑。

——《蜗牛》

千疮百孔的石头上，一只蜗牛努力越过崖壁向上爬，柔软的身躯被拉得狭长，吸盘紧紧抓住岩石，变得薄而透明。用昌化石雕蜗牛，是杨大鹏的惯招，还未细细打磨，已经足够生动。抬头看一看窗外，天快亮了，他关掉电脑，单田芳抑扬顿挫的《乱世枭雄》说书声一下子断了，他倒头便睡，也不管床上的石渣是否扎人。

凌晨五点，是他自然睡眠的时间。因为半夜安静，他便抓住这个时间雕石头，但他又有“开窗口”的习惯，要么播放电视剧，要么听听曲艺评书，或是开着QQ和微信。静中求动，与他的石雕作品传递的感觉如出一辙。比如：龟。

做石雕六七年，杨大鹏雕龟的数量不超过十个手指头，一是原料难寻，二是一只龟得雕上个把月。由于龟甲的纹理和皮肤的鳞甲多且繁复，每次盯着手中的石头看30分钟后，他就要换换注意力，让眼睛休息一会。35岁的他，雕刻时已经要戴上老花镜了。

杨大鹏雕的每只龟都黑乎乎的，四肢伏地，仿佛孪生兄弟。“我不介意雕重复的题材，但会刻意让每一件作品都有变化。”他把一只半成品龟与一只成品龟并列搁置，才发现它们的头部一个向左，一个朝右；一个微微上扬，另一个则低头若有所思，各有小趣。

因为从小练习书法的缘故，杨大鹏的雕刻集中在文房器物上，镇纸、笔掭、印章钮等，所以乌龟被他当作镇纸，上翘的头部正好搁笔，也就当笔架使。“我认为器物除了得有好看的造型，实用性也很重要。”所以杨大鹏刀下的蜗牛，个个灵动精致，但它们的触角却从来都是向前延伸着，触在石上，并不悬空。这是杨大鹏刻意为之，如此才方便把玩，不会扎手，也不易损坏。“我曾见过有人戴着手套盘珠子，但再好的玩意儿也是为人服务、供人把玩愉悦的，不喜欢当成祖宗那样伺候着。”

石来石去忍者胜

朴石蕴极乐，脱胎罗丹虫，巧趣天成时，十指十年功。

——《守宫》

看杨大鹏的成长履历，与雕刻风马牛不相及：警校毕业，做过记者、编辑，之后成为高尔夫球教练，又做了知名运动品牌的区域经理，还参与古玩市场的招商。“终日一副精英模样，戴着面具做人。好在小时候跟杜锡瑞老师学过书法，接触了篆刻，才逐渐进入石雕圈。不，也没进这个圈，就是一票友，玩玩。”

话虽如此，杨大鹏却玩得认真又任性。

想雕蟾蜍了，他去水里抓；要雕乌龟了，赶紧从网上买龟壳，再让养龟的朋友拍些皮肤褶皱的细节图以作参考；蜗牛倒是很常见，也养着。在动手雕刻前，杨大鹏会拿着电吹风猛吹石头，再上火烤或太阳晒，让石头经过“人工”的热胀冷缩，质地达到稳定后再雕刻。如此一来，雕好的作品就不易因气候的突然变化造成开裂。杨大鹏卧室里存放着几百斤石头，他都用这种“偏方”不停地折腾。更有甚者，还被杨妈妈下了锅。

酥鱼是一道河北特色菜，需要将鱼在油锅里炸成皮焦肉嫩后，置于锅中久炖。于是石头便成为杨妈妈最好的施压工具。那算是杨大鹏购买的第一块昌化石，有西瓜大小，但开成几块后不够起眼，便被冷落，不想入了杨妈妈的法眼，成为厨房小帮手。

杨妈妈爱炖猪手，为了升高佐料的水位淹没食材，这块石头与猪手一起整夜地在锅里滚来滚去。得知石头的遭遇，杨大鹏可气又可笑，强行带回石头开始创作，以表达自己的愧疚之心。“我在雕刻时，甚至能闻到石头散发的调料味。”不出半月，《黄金守宫》跃然石上，经过牙膏牙刷伺候、牛仔布把盘，这只守宫黄橙橙的十分亮眼，仿佛浸着油一般。

其实杨大鹏从不挑剔石料的质地，但不能容忍石头有裂纹，所以会用尽办法让石头经历冷热交替，优胜劣汰。他会先用强光照石头，判断无裂后放进油里泡一两天，浸透后擦上洗洁精清洗。若是石头有裂纹，油就会渗透出来，石头就废了。

因为太热爱雕石头，他毫不犹豫地把工作台设在了卧室里。打坯时，石渣飞溅，桌面、地面，甚至床上无一幸免。他直说：“我就是爱石头，就想天天和石头在一起。”好在妻子不与石头计较，“双方彼此放养，尽力支持，绝不干涉。”他笑。

高级技工的玩乐人生

岿然凭风雨，宠辱随它去，静养千年寿，自得天地气。

——《龟》

天长日久，前来求物的人多了起来，杨大鹏索性给自己定下“四不”原则：不接加工、不接定做、不指定题材、不收订金。“但多年前有人定制霸王龙与小老鼠亲嘴的题材，我接了，有时我也做机器猫玩玩。”

走过这么多年雕刻时光，杨大鹏还是“孑然一身”，没有工作室，没入协会，极少参加比赛。“一来觉得麻烦，二来又难免患得患失，所以不主动、不拒绝。偶尔有人问我是否收徒弟，其实我收师傅。”他说话风趣得很。

因为网名叫007，于是友人称他老七，“七挺好，七上八下九多十满。”可日子久了，他有了蜗牛七、蛤蟆七、乌龟七的名号。恰巧始作俑者要买《龟》，杨大鹏当即赋诗一首随《龟》寄出，那一句“宠辱随它去”着实绝了，一招乾坤大挪移，一了百了。

杨大鹏自言不懂生意烦计较，若有人还价，宁死不从。但遇上爽快的新朋友，总会忍不住主动降价，或是另选些小玩意相赠。“我只卖过一次高价，日本人，一点也不愧疚。我就是玩玩石头，开心比赚钱更重要。”

杨大鹏戏谑地把自己定位成一个高级技工，在消费较低的河北，几千元过生活足矣。他不进KTV、不进酒吧、不会麻将，甚至不懂扑克，他还用着诺基亚。除了每月烟酒，杨大鹏最大的消耗就是睡衣和拖鞋，因为他出没的时间总在晚上。即使在他心中排位第一的钓鱼，也常常选择夜钓。“有鱼钓，不雕石。”可杨大鹏却不大爱吃鱼，钓回来全送小区邻居了。心情好时，他就一手拿着羊肉串，一手把着小电驴，到处走走看看，悠哉游哉地过活。

“这就像经历过战争的人，早已将生死看淡。而经历过生死的人，必会将得失看淡。”杨大鹏说这话时，我才终于觉着，他也是一个认真的人。

“来者莫忙，去者莫忙，且坐坐光阴不为人留，名也休急利也休急，再行行，得失无非天定。”这是十几年前杨大鹏读过的一句话，尤其喜欢。他说有些人的人生是5000字的短篇小说，有人是30万字的长篇小说，但他却希望自己的人生像一个笑话，简短却趣味十足。我想，或许更像一篇寓言，篇幅短小，语言精练，从故事中能悟出些许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