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外一篇)

陈溪

变(外一篇)

陈溪

陈溪，江苏人，著有《乡镇中国切片》等作品。

今天，镇办公室秘书金星比较纠结，倒不是自己的工作与个人生活发生了冲突，也不是自己与他人出现了个人矛盾，而是在工作的程序安排的认识上，与自己的顶头上司办公室主任之间出现了差异。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金星原来在镇教育办公室工作，因为文字功底不错，被镇里相中，调到镇里从事文字工作。在工作变动之初，无论办公室主任与自己的谈话，还是有行政工作经历长辈们的指点，教导自己最多最核心的，概括起来就是：在自己这个岗位上，一切围绕书记，一切听从书记，一切维护书记，一切为了书记，自始至终不能变。金星也是这么做的。

年终将临，今年最大的“大材料”就是年终工作会议上镇党委书记的讲话。金星拿出了吃奶的气力，全力以赴，搜集书记近一段时期的观点，努力在语言文字、谋篇布局、思路观点等方方面面能够有所创新。特别是在县长新年工作调研结束时，镇党委书记的表态讲话，金星认为体现了书记对新年工作的总的指导思想和具体思路。在即席讲话中，书记认为，县长调研结束时的讲话“深入分析了全区的现实状况”，“从战略的高度指出了全区发展的方向”，并且“具体明确了明年的工作任务、工作目标、工作措施”，具有“前瞻性、战略性”，又具有“现实性、可操作性”，“对我镇明年、乃至今后一个时期的各项工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全镇上下要“深入学习、全面贯彻、认真落实”。

按照镇党委书记的讲话要求，区委工作会议的讲话稿几经讨论，书记还亲自进行了修改，最后基本定稿，会议的预备通知已经下发，全镇年终工作会议即将召开。

就在前两天，新的县委书记到任，轻车简从，微服私访般地作了一次调研，结束时作了一个简短的讲话，简要的讲了几点对本镇的调研印象和发展的总要求。县委书记调研讲话后的第二天，主任就要求金星立即将全镇年终工作会议上书记的讲话稿推倒重新起草，其基调变为县委书记调研结束时的讲话精神。

金星从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心里就开始嘀咕起来：全镇年终工作会议马上就要召开，讲话稿又是书记亲自修改，按照书记认同的思路来的，怎么说变就变呢？就是要改，也要书记说了算吧？这一天，金星看似在重新拟订讲话提纲，其实一直在想着不能改的理由，想着主任为什么擅自让他重新起草的原因，纠缠于种种想不通。

主任一大早交代一下，就跟书记出去了，金星想跟主任汇报自己想法的机会都没有。到下午快下班了，主任还没有到办公室，金星发了个信息，告诉主任要跟他汇报的想法。主任让金星晚上在办公室等他。

快九点，主任回到办公室，叫来金星。

“怎么样？你小子今天一天没什么作为吧？想不通是吧？”

金星感恩于主任的知遇之情，一直将主任当作自己的伯乐和师傅，主任也比较喜欢金星的聪明勤奋，一来二去，一年来两人之间的关系逐渐深厚起来。在没有人的时候，说话就比较直接了。

“倒不是我偷懒怕重新起草，而是这个讲话稿是书记亲自定的调子，亲自修改，经过上上下下讨论确定的。我们怎么能擅自推倒重来？”金星倒出了自己的不解。

主任盯着金星看了一会儿，说：“你想想，我想费这个事吗？我敢擅自做主吗？”

“是书记？这个讲话不都是他定下来的吗？”

“书记是根据什么定的讲话总基调？”

“基本是县长的调研讲话精神呀？”

“想想，一般情况下，镇里的年终工作会议上讲话的总基调怎么会依据县长的讲话精神来确定？书记难道不懂？书记这次为什么一反常态？还不明白？前一段时间是不是盛传县长将升任书记？而且基本是确定了的事。现在县委书记人选换了，而且两个人调研结束时讲话的要求差距又比较大，我们镇里年终工作会议基调能不换？前面那么轰轰烈烈，现在只能靠我们暗下功夫了。”

金星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的“领导一动、一切重弄”之精髓的不懈传承和具体体现了，一切围绕主要领导变是不变的。无语，金星看了看主任，转身加班去了。

座位

一阵急促的手机闹钟铃声，把刘新从睡梦中惊醒。他伸手摸到手机，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六点半了，赶忙起床。

这几天，刘新的心情很不错，刚被提拔担任副镇长，还是本县目前最年轻的科级干部，来自各方面的祝贺让他非常受用。昨天晚上，高中同学为他安排了祝贺聚会，怕酒后误事，他在参加聚会之前，就将手机闹钟定了时，因为今天是他第一次以副镇长的身份参加县里的观摩活动。集中乘车时间是七点，比平时的上班时间早了一个小时。

洗漱完毕，刘新猛蹬自行车奔向集中地点。架好自行车，一看手表，还好，还有五分钟。他小跑步来到离得最近的一辆面包车。

一上车，刘新站在车门旁，一边跟前几排熟人点头打招呼，一边找座位。除了靠近车门的座位空着，其它每排座位上都有人坐着。他顺势在空座位上坐下来。就在他坐下来的同时，他似乎感觉到瞬间的静寂，一晃而过。

“刘镇长，恭喜你呀！”

“刘镇长，年轻有为啊！”

“刘镇长，按照你这样的速度，几年后，我们想见你都难了！”

“刘镇长，苟富贵，勿相忘啊！”

…………

一瞬间，一车人都把话题集中到了刘新的身上。有真心的祝贺，有诙谐的调侃，有酸酸的嫉妒，刘新能听得出来，但他不好一一应答，只能不住地重复“感谢各位的关心”。

突然，车厢里安静下来，只见县委书记来到车门口。书记上了车，稍稍停顿一下，在刘新的身边坐了下来。

刘新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一车的人都往后挤，这个座位谁都不坐，原来是留给书记的；他也明白了自己上车往下坐的时候那瞬间的沉寂，原来是自己的莽撞让大家感到惊诧，出现了本能的“噤声”；他同时明白了书记上车时的停顿动作，作为一个年轻人坐在本该属于领导的专座上，让书记也感到吃惊。

刘新想站起来到后面去可又不敢动，反过来一想，觉得如果不及时换到合适的座位上会造成更多的误会，出现更大的笑话。

刘新想起身，要到后面座位去坐。书记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似乎没有感到刘新的示意，连身边的刘新似乎也不存在。

刘新只得尴尬地坐着，并尽量收缩自己的身体，努力靠向车厢边，最大限度地让出更多的座位，让出更大的空间。他感到一车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在观众面前进行着拙劣的表演。

刘新如坐针毡，动也不敢动，蜷缩着。不知是空调的温度太高，还是刚才赶得太急，刘新觉得后背在一阵阵冒汗。车厢里死一般地静，偶尔有一两声的咳嗽。

终于到了第一个观摩点，平时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今天好像走了好几个钟头。刘新哪里还有心思观摩，只顾想着怎么样悄悄地到车厢最后面的座位上去坐。在第一个观摩点观摩结束领导讲话时，他选择站在了最后边的位置，因为这个位置离车门最近。领导讲话一结束，他第二个上车，一直走到最后一排，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来。

坐在现在的座位上，刘新感觉好了很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可一想起刚才的三十多分钟经历，就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难受。

观摩结束已经快十二点了，刘新虽然早上没吃早饭，但没有一点饿意，推着自行车从小路向家里走去。早上的事情不断地在脑中回放，挥之不去。在自己上车坐下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提醒一下自己呢？这可能就是走得近的前辈、好友告诫自己的：成为最年轻的科级干部，不少的人是心里酸酸的，眼睛红红的，甚至拳头紧紧的，在关键的时候就难得有人提醒你、帮助你的，能不攻击你就不错的了。刘新懊恼不已，今天以新任副镇长的身份参加活动就坐错了座位，给书记留下一个莽撞、不懂规矩的印象，实在是……

“唉……”刘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怅然地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