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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儿弟弟

2015-11-06岩焱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铁片自闭症阿姨

岩焱

千真万确,我有过一个弟弟。

暑假前学校开展了“护蛋”行动,让我们每天带一个鸡蛋上学,连续一周,要是有一天鸡蛋不幸夭折了,那就得继续带蛋一周。我不知道德育主任怎么会脑袋发昏想出了这个馊主意,总之我每天身不离蛋蛋不离身,把鸡蛋看得比妈妈的钻石还珍贵。尽管这样,蛋还是趁我稍不留神就跑出来撒欢,致使我的护蛋行动就这样无限期延长着。终于,在我牺牲了家里所有的鸡蛋,妈妈在第N次洗我沾满蛋黄的衣服和书包后,冲我吼了起来:“你有完没完?咱家没养老母鸡!”

妈妈的声音分贝很高,震得我没处躲没处藏的。我很沮丧,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争辩:“老师说是培养爱心的,爱心总比鸡蛋重要些吧!”妈妈狠狠瞪我一眼:“揣个鸡蛋就有爱心了?月亮村搞一助一活动,干脆暑假我们领个小朋友来咱们家,跟你一起过暑假。”

我皱皱眉,装作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却在偷偷乐:说实话,照顾人比照顾鸡蛋容易多了!毕竟人不是蛋壳做的嘛!而且玩游戏终于不用孤军奋战了。

放暑假的第二天,妈妈真的带我来到了月亮村。这个名字多诗意啊,其实就是福利院,里面住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他们没有父母,就连草坪上奔跑的小瘸狗都是从外面捡来的。

看起来妈妈和这里的人很熟,处处都是打招呼的人。一个胖胖的阿姨把我们领到一个蓝色的大房子里,当我看到里面的孩子一下就傻眼了:他们都太小了,没有一个可以玩杀人游戏的。我的完美计划瞬间落空。

阿姨没注意我的表情,很有兴致地问我:“你想让哪个小朋友跟你回家过暑假呢?”我看那些孩子唧唧喳喳闹着,张牙舞爪地你追我跑,气得扭过头去。说实话,我可不想带一只麻雀回家。就在我扭过头的瞬间,忽然发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缩在墙角,正专心地啃着他的手指头,不过在他看来好像不是手指头,而是香喷喷的炸鸡腿。

“这个弟弟好!”为了尽快逃离这个场合,我只好劣中选劣。

“嘘!”胖阿姨竖起胖胖的食指,“这个孩子是上礼拜捡回来的,扔在派出所外面的长椅子上了,口袋里还有张条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男孩停止了对美味手指头的吮吸,警惕地看着我们。

胖阿姨说:“这孩子不合群,不爱说话,我们一句话还没问出来呢。有时候自己瞎嘟囔,也听不清说什么。”

我差点“啊”出了声,我就喜欢不爱说话的孩子,因为我小时候就不爱说话,有趣的是上了小学后我嘴一刻也不愿闲着,把小时候没说的话全都补了回来。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吃得多吗?”

“放心,吃饭棒着呢!不用操心。”

我彻底放心了,据说能吃饭就不爱吃零食,这下可以保住我的费列罗了。

就是他了。

我和妈妈领着胖男孩走出屋门,没走几步,胖阿姨扭着身子追上来,气喘吁吁地把一张字条给了我们,字条很普通,德芙巧克力般大小,打印着一行字:

桶儿,3岁7个月,DF3015室。

我把这张奇怪的纸条放进我的兜里,拉着桶儿弟弟走了出去。大门口,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躺在地上闪闪发光,我捡起来,是个布满麻子的铁片,铁片有些厚度,我吹吹上面的土,装进我的包里,心想:没准能跟胖哥换些游戏币。

桶儿来到我家没多久,我就开始后悔了。

首先,他吃了我所有的巧克力,就连我藏在床底下的蛋黄派,也被他吃得渣都不剩,真怀疑是不是登记的时候名字少了个字,叫饭桶弟弟。其次,他虽然看着挺老实,但是蔫淘,蹿上蹿下不闲着,拿切西瓜的刀别在衣服上学嘎子,还专在我看《西游记》的时候跟我说个不停。他是个大舌头,很难听清他每个字到底说的是什么,可是却很爱说,一大段句子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居然一次都没有背过气去。最气人的是他没事自己说个不停,可你要是跟他对话他却头也不抬,一句也不理你。我好几次都跟他发了脾气,可是他却快活得像鼹鼠,就知道咯咯笑。我好不容易运好的真气好像碰到了一团棉花糖上,火气也好像坐着火箭离开地球了。

最让我不能容忍的是他脑袋上居然有秃疮,秃疮啊,你可能不知道我是最讨厌看见秃疮的,就像我永远无法喜欢上癞蛤蟆。我拿着妈妈给的药水追了他好几次,都被他挣脱跑掉了。就连睡觉的时候我都难以下手,因为他两只胳膊总是向上伸着,小手紧紧地抱着头。

他来到我家后的第五个晚上,我看着被洗劫一空的饼干盒,祈祷暑假快点过去。

如果我推断的没错的话,不,应该说肯定没错,这件事是桶儿干的。

那天爸爸下班时,像个劳工,搬了一大堆资料回到家里,看起来都是图纸一类的东西。他是个桥梁工程师,自豪地说,我们市很多桥梁的预算都是他做的。我不知道什么是预算,听那意思就是用了多少钱什么的,总之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奶奶说爸爸小时候数学就非常好,是个尖子生。难怪我的数学差,肯定是爸爸太抠门,把好的基因都留给了自己,没有舍得遗传给我。

爸爸把资料放在电脑桌上,喘着气对妈妈说:“累死我了!这个工程是五年来最大的,我的预算出了毛病,要在家里重新做了,最快也要一星期。真倒霉,电子版被那帮家伙弄没了,要重新输入电脑。”

爸爸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卧室,可是等到他回到客厅电脑前的时候,表格里的各项数据已经被填好了,用的是画图的铅笔——就是桌上那支半截的笔。那支笔常年扔在桌子上,妈妈常用它来记电话。

一向沉稳的爸爸跳了起来,眼睛瞪得像路灯。看看电脑,电脑并没开机。问我:“你干的?”他的问题显然很愚蠢,他应该知道他的儿子数学没突破过75分,何况是那么复杂的数据,弄不好连研究生都对付不了。而且,我只会用电脑玩游戏。后来他用了三天时间证明了那些数据的合理性。爸爸说:“奇怪,谁算的?”

我学着像牛顿一样苦苦地思考这个问题,不放过一点线索。后来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桶儿。当时只有这个来历不明的弟弟在客厅喝我的大果粒酸奶。可是,他才三岁多啊?就算是用电脑算的,他也至少要有专业的水平。我盯着他,这个家伙正往杯子里倒果汁玩,弄得满地都是。我知道我要是问他我就是犯傻,因为打死他也不会回答的。

不爱说话?我使劲捶捶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李阿姨说得了自闭症的孩子就是这样的,自己玩,自言自语,不跟别人交流。李阿姨是做心理健康工作的,她好像说过自闭症的孩子有的会有突出的天赋,要是我有个数学家弟弟,我的数学作业……嘿嘿!

我来了精神,决定亲自调查这件事。

下午4点以后,电视里的灰太狼开始贱贱地叫了:“老婆,老婆……”我忍住不看它一眼,一直在阳台上盯着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李阿姨的粉色奥拓刚一进楼区,我就噔噔地跑出去等她了。

李阿姨是盯着自己脚尖上楼的,走到楼梯尽头猛地发现守在门口的我,大叫一声,显然是受了惊吓。我尴尬地一龇牙,说明了来意,跟她进屋,很细致地说了桶儿的表现。阿姨想了想,说:“还真没注意,可能大概也许有自闭症的倾向,不过也不排除是由于环境陌生造成的。”李阿姨一连用了三个不确定的词表示她的不确定。然后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表:“这样吧,我这儿正好有张表格,你仔细填好,然后对照分数值就可以判断出是不是自闭症,是哪种程度的自闭症。”

这是一张评估表,我耐着性子回答了三十几个问题,算的结果令我很高兴——中度自闭症。看来弟弟有理由是个天才的数学家了。

我哼着歌回到了家,我知道我这么高兴可能不太人道,可是没办法,出个数学家总归比得病值得庆贺。我正在想着,一头撞在了爸爸身上。他刚进来,慌慌张张举着张报纸:“快看快看!”我和妈妈一同将脑袋凑过去,只见上面最显眼的地方有个寻人启事:

旁边,是桶儿的照片。

我把写着桶儿信息的纸条找了出来。DF3015?没错,就是这个号。

爸爸挠挠脑袋:“这电话总机咋这么眼熟呢?”他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这是小李他们科学院的电话。这孩子肯定是科学院家属丢的。”

我的心情一落千丈,刚想找个天才的弟弟做题,就被人家认走了。什么命啊!

妈妈说:“咱们明天再打电话问吧,今天是星期天,没人。再说,”她回头看看,桶儿没在,“那孩子挺好玩的!”

我们谈话的时候,桶儿确实没在旁边。这可是件奇怪的事,因为每天的这个时候他正跪在沙发上清空饼干盒。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小心翼翼推开其他屋门去寻找,以防他在搞什么新花样。当打开南侧的卧室门时,我发现他正对着墙,手捏着我捡的小铁片,就是在福利院门口捡的那个,我一直放在书包里。他把铁片托在手心里,歪着头左看右看,像考古学家在鉴别一件工艺品的成色……忽然,他举起铁片向自己的胳膊划去,一下两下……紧接着又迅速在胸前划了几下……我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游戏,正在想该不该制止,忽然,他将铁片举向自己的耳朵,不停地在耳根上划,划得很卖力,若干下后,我看到了一丝丝殷红的东西从耳根渗出,并很快变为流动的一小股——不好,他要自杀!

我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想喊人,却张不开嘴,好半天喉咙里才发出了“啊”的一声,声音并不比老鼠的叫声大多少。好在妈妈爸爸还是听到了,并很快冲了进来。爸爸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去夺桶儿手里的“凶器”,可惜桶儿反应比他快多了,一闪身躲开了,爸爸前进的惯性没有结束,向前一栽,整个人差点扑到写字台上。

妈妈带着哭腔叫道:“桶儿你干吗呀?要不喜欢这儿明天我们就把你送回去。”

桶儿皱着眉,看着我们,小大人似的说:“别闹!我在重装我的语言系统。”那样子好像是我们搅了他的正事。我很气愤,冲他大嚷一句:“别闹了!”我认为我的声音足够大,足可以震住他。没想到他比我的声音还大:“我没闹!”他“刷”地歪过头:“快点帮我把耳朵拧下来!好不容易找到它了!”他指的是那个铁片。听听,这是什么鬼话。你们要是在场肯定也和我一样以为哪个精神病院的疯子跑出来了。

桶儿举着那个铁片:“快点拧啊,这是我里面的东西,给我塞进去!我身上没有突破口了!…….”

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声音有点怪异,好像不是从嘴里传出来的,而是从什么装置里。仔细听听,居然来自那个“铁片”里。

还是爸爸勇敢些,他捏捏桶儿的小胳膊,问:“孩子,告诉我,你不是地球人,对吗?”

桶儿咯咯笑起来。“外星人来袭?你这么大人也信这个?不过,”他得意地噘噘嘴,“我是生态人,将来上太空执行任务也有可能的,代替宇航员去外星找资源。地球资源快没了。”

看着“铁片”说话,我嘴巴张成了O型。

桶儿举着“铁片”:“这是个芯片,我的部分语言系统储存在里面,可是前些天丢了,我的语言也就不健全了。”

哦,难怪弟弟不爱说话,难怪他只会自言自语不会回答,原来他的语言被我藏在书包里了。

我心想:生态人有血有肉倒是对的,怎么会有芯片呢?骗人!

我还没来得及继续鄙视,龌龊的小心思已经被桶儿看穿了。他撇撇嘴,很不屑地瞪我一眼:“骗你是小狗!我的身体构造是根据人的基因组成的,连细胞排列都和人很接近,但是我的思维是用电脑程序来完成的,所以我是高科技的生态机器人,也可以说是机器生态人。”

嘿!研究什么人不好,干吗非搞个生态的,多麻烦,胃口还那么大,报销了我那么多巧克力。

桶儿又咯咯笑了起来。“你看过《奥秘大世界》吧?传说有些地球人被外星人掳去。我代表地球人的形象,所以要做得连毛孔都很逼真。探索资源时碰到他们,可以增加亲和力,要不,谁会喜欢一个金属做的机器呢?不过,”他恶作剧地眨眨眼,“我的智商可高多了,要不怎么完成大堆的数据计算呢!”他指指耳朵:“给我揪下来,把芯片塞到第34个孔里。”

谁忍心摧残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呢?何况我们一家三口都是近视眼,数错了孔可不是闹着玩的。

桶儿看着我们,举起“铁片”无奈地晃了晃:“好吧,我只好自己先收着了,回实验室再装上。”说完,装进了口袋。

妈妈充满歉意:“明天我们要把你送回去了,可是,你来了这么久,也没带你好好玩玩,连头上的秃疮都没给你治好。唉!”

“铁片”发出咯咯的笑声:“你以为那真是疮吗?你扒开一个看看,里面都是线头儿。”

说完,他麻利地开抽屉,翻出我藏在里面的最后一块巧克力。

第二天,我和妈妈还有月亮村的阿姨们一起把桶儿送回了科学院。就这样,我迅速地得到又失去了一个天才弟弟。你以后要是看电视新闻里说某某宇航员乘着神州若干号飞船飞上了太空,没准就是我弟弟。既然是生态的,他当然也会长大。哈哈!

你肯定想知道桶儿当初是怎么丢的?很简单,一个大大咧咧的科学家带桶儿去办事,路过派出所时闹肚子,然后,他就把桶儿放在长椅上了,所以就有了上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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