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小五

李丽萍

一张彩色的宣传单被风吹着，飘呀飘呀，飘过了城市，飘过了山谷，飘进了一片麦田，落在一个稻草人头上。

稻草人把宣传单拿下来读着。这个稻草人之所以叫小五，是因为它是奶奶家麦田里的第五个稻草人。

按理说，稻草人天天遭日晒雨淋，大都衣衫肮脏褴褛，可是小五却衣衫洁白，还戴着一顶礼帽呢。

相邻的麦田有两个歪斜着身子的稻草人，是用树枝做成的，一个披着破麻袋片，另一个披着破床单。它们的主人在刷墙时剩下点油漆，就给这两个稻草人画上了歪斜的眉眼和嘴，时间一长，油漆有点掉了，使它们看上去就像在流口水，像两个小丑。

这对兄弟平时很嫉妒小五，时不时地讽刺它：“有什么了不起，就算你穿得比我们干净，你仍然和我们一样，是个稻草人！”

小五笑了笑，没有回答。它可不是这么看自己的，它不是一般的稻草人，是奶奶用布和干草精心缝制出来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别的稻草人只有一条腿，它有两条腿！！！

当我替奶奶看管麦田时，就和小五聊天。这是小五最高兴的事情。稻草人兄弟更加嫉妒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我们的主人有时间，也会来陪我们的！”

我和小五都明白，其实它们的主人从来都不会看它们一眼的。

稻草人兄弟感觉很不公平，凭什么好事都是小五的呢？这不，就算是一张宣传单飘过来，也要落在它的头上。

“嗨，是我们先看到的！”两个稻草人喊。

小五脱帽向它们致歉：“对不起，先睹为快了。”

宣传单上面说城里有歌舞演出。小五心生羡慕：要是能去看看演出该多好啊，长年累月待在麦田里，闷得快长出蘑菇了。

好久没去看望小五了，我很是想念它。一天，我正朝窗外望，忽然发现有个黑点儿出现在地平线上，接着出现了一顶帽子，随即一个稻草人出现了，它奔跑着，它的影子也在身旁同它一起奔跑。

“小五？！”我跑出去，和它拥抱在一起。

那天夜里，明月高悬，虫声叽叽，我和稻草人漫步在一条空无一人的公路上。

“你说你是逃走的？”我问小五，“为什么？”

“你知道，在麦田里做一个稻草人并不容易，被日晒雨淋倒没什么，只是时间长了之后，聪明的鸟儿就不怕我了，开始戏弄我，用嘴撕扯我的帽子，在我的肩膀上跳踢踏舞，还有更过分的，干脆在我身上拉屎。我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这也不算什么，最难受的是孤独。在漫长的时光中，在大片的金色海洋中，只有我独自一个，我只能和自己的倒影说说话。稻草人兄弟虽然离我很近，可是它们不喜欢我。”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鸟群不可怕，孤独不可怕，风雨和日晒都不可怕，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是看不到你的日子。只有等到麦子收割之后我才能来看你，可是我等不到那天了，于是偷偷地跑来找你。请你原谅我扔下麦田逃跑的行为。”

“这没什么，奶奶也会理解你的。正好学校放假，既然你来了，咱们就一起去玩，好不好？”我说。

稻草人高兴地答应了。“好啊。去哪儿玩呢？”

“我想想……”灵机一动，我有了想法，“我们去看演出好不好？”

“太棒了！”小五高兴坏了，“我早就想看呢。”

“好啊，我们走！”

要是那对稻草人兄弟知道这些，不知该有多嫉妒呢！

那晚，我和小五把整个演出从头看到尾，演出精彩极了，我们又是鼓掌又是欢呼。在回来的路上，小五还处于兴奋之中。

“我真唱一首歌，”它说，“我在麦田里也时常唱一唱呢！”

“唱吧，为什么不呢？随便唱。”

“嗯，”小五拍拍帽子，清了清嗓子，“唱首《稻草人的歌》如何？”

“好咧！”我说。

于是小五唱起来：

终日面对着青山

终日面对着稻浪

午后的云雀背着艳阳

那样飞 那样笑

那样歌唱

轻风吹在我身上

雨珠打在我脸上

……

小五边走边唱，歌声嘹亮，城市的夜晚红红绿绿的灯光在我们身边不断闪过。“我唱得怎么样？”小五问。

“简直好极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美妙的声音！”

“说实在的，我觉得自己唱得蛮好呢。”小五说，“瞧这夜色，这城市，多美，我爱上了这里的生活，真希望可以留下来，没准我会做个歌星。”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可以帮助你成就梦想。”

就这样，不久后，我带上小五开始了歌唱生涯，一个酒吧老板立刻就答应了我们的请求。他意识到这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收益，因为不是每一个稻草人都会唱歌的。

果然，在酒吧演唱的第一晚观众就爆满，小五凭借它美妙的歌声和特别的身份吸引了大批人。此后每有演出，就有大批人跑来欣赏，人们争相和小五合影，它拥有了大批歌迷，酒吧甚至改成了“稻草人酒吧”！

小五就像一个真正的明星一样光彩夺目，它所得到的一切足够所有的稻草人羡慕和嫉妒，也足够它在一生里幸福地回味了。

可是最近，我发现小五经常沉默和发呆，似乎并不开心。我问它，你这样受人欢迎，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它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天我们去乡下兜风，路过一片麦田时，看见一个陌生的稻草人站在那里，两只破旧的袖子随风飞扬。它是由一截老木头做的，它的脸是一个枯萎的萝卜。我们叫它萝卜先生。

“虽然我已经退休了，可我仍然每天都在工作。”萝卜先生用自豪而又得意的腔调说，“既然做了稻草人，咱就要负责到底，而且站在麦田里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