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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病毒

2015-11-06清山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雨披携带者乙肝病毒

清山

·0嘿!你们好。我叫林一诺,本来我是一名性格开朗的中学生,但和同学马光的一次争执,改变了我的命运轨迹。那次争执以后,让我彻底跌入了十九层地狱,是的,你们没有听错,通常大家都说是十八层地狱,但我说的是十九层地狱,因为我感觉自己的苦痛确实要比待在十八层地狱还要痛苦百倍。

马光是我的同班同学,他的母亲曾经和我的母亲共事多年。马光长得黑而肥硕,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紫皮冬瓜。因为身高体肥,班内每次足球比赛对抗,他都被安排踢后卫位置。那次比赛也不例外,他担当对方球队的后卫,而我和他成为敌手,照旧扮演着锋线杀手的角色。班里所有的女生都在足球场边看球,包括姚兰。姚兰是我们班,乃至全校最优秀的女生之一。有姚兰在场边观战,我像被打了鸡血,斗志相当旺盛。接到中场传球后,我左盘右带,过了对方两名后卫,当第三名后卫球员马光气势汹汹地向我扑来时,我轻蔑地一笑,将球穿裆而过,当我准备射门得分时,一双粗壮的手臂竟然将我搂倒在地。

“你为什么犯规?”我怒视着马光,“抢不到球,竟然用这种无赖手段!”

马光并不是善茬,他上前一步,把刚刚站起来的我再一次推倒在地:“我告诉你,林一诺,这是合理冲撞,你懂吗?”

我感觉自己在同学尤其是姚兰面前丢了面子,有些气急败坏:“马光,你在胡说八道!下一次比赛,不让你这个连比赛规则都不懂的人参加了!”

马光的脸由紫变黑,也开始口不择言:“你不让我参加足球比赛,我告诉你,只要说出你的秘密,以后没有人会再和你一起踢足球!”

“有种你就说!我有什么秘密?”我声嘶力竭地怒吼。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马光咽了一口唾沫,“你有传染病,谁和你一块玩,就会传染上这种病毒!”

“你放屁!”

“哼!你妈妈为什么下岗?你爸爸为什么不要你们了?这是因为你和你妈身上都有乙肝病毒。”

我挥拳打向马光,马光一脚把我再次踢了一个四脚朝天。

“妈,马光说的是真的吗?”我憋着一肚子委屈跑回家里。

“他胡说什么了?”

“他说我们都有传染病!”

“你别信他的话!”

“可您为什么下岗?爸爸为什么离开我们了?”

眼泪扑簌簌地从母亲的脸上落了下来。

“一诺,马光没有说谎,但他没有全说对。我和你确实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但我们的身体都很健康,也不会传染给别人。”

我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万丈深渊里:“那你们单位为什么让您回家休息,每个月只发您几百元的生活费?”

“因为他们愚昧无知!”

“爸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我们的吗?”

母亲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父亲离开我时的场景,我现在还历历在目。那时我只有五岁,父亲一遍遍摩挲着我的头发,捏我的小脸蛋,捏得我有点痛,但我没有吭声。他最后亲了我的额头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我没有喊爸爸,因为他告诉我,他要出一趟远门。他给我起名一诺,就是希望我做一个一诺千金的人,但这一次,他自己说话也不算数,再也没有回来。我好想让他再来捏我的脸蛋,即使再疼,我也不会吭声。我和爸爸不一样,我可是说话算数的人。

“一诺,你别担心,你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全国的乙肝病毒携带者有一亿多人,现在国家出台了政策,不能歧视乙肝病人,况且,我们只是乙肝病毒携带者……”

“可他们不还是歧视您!招聘考试不还是有那么多的人因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而被拒之门外!”

母亲被我呛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猛然间,同学们都对我客气了许多,大家课余聊得热火朝天,我一靠近,他们集体噤声,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四散而去。

班主任从中看出了端倪,虽然她在课堂上普及了一次乙肝方面的知识,但同学们对我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多少。课外活动,我兴致勃勃地跑向足球场,原本熟识的队友们仿佛不认识我了,大家把球传来传去,没有一个人把球踢给我。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我知道其中的原因,同学们之所以不愿意和我一起玩,是因为牢记了家长的叮咛。

班内原本的几个死党,也都对我敬而远之,以前我们几个天天泡在一起,就连去厕所也勾肩搭背一起去,而现在我的身体像是失去了磁性,任我再积极主动,也没人愿意靠近我。

新学期,班内重新排位,竟然没有人愿意和我坐同桌。班主任很无奈,结果,我只能被安排到教室的最后排,自己独占一张桌子。自习课上,钢笔坏了,我问前排同学借一支钢笔用用,他呆怔了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递给了我。还他钢笔时,一向小气的他,竟然大度地说,不要了,送你了!无功不受禄,我哪能凭白无故拿人家钢笔呢?硬扔给了他,课间去厕所小解,我看到他正用自来水仔细地冲洗着钢笔,然后用肥皂一遍遍地洗手……看到我突然出现在面前,他有些尴尬,匆忙把钢笔藏到身后。

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是我班公认的个人卫生最差的一个,冬天拖着两条黄鼻涕,夏天一身汗渍味,现在就连他也嫌我“脏”!可我不能大声哭出来,因为这是在学校,我也不能在家里放声痛哭,因为我不想让妈妈伤心。我会把眼泪交给深夜,夜晚是我的舞台,我可以随心所欲,让悲伤肆意流淌……

我摇身一变成为沉默寡言的人,从我的嘴里再也发不出欢快的笑声。我的心理也出现了问题,不能听到和“肝”相近的发音,别人一说饼干,我听着也紧张,面红耳赤,杯弓蛇影。一听到“血”字,我就会想到自己的血里隐藏着病毒,很脏很脏!我很绝望,因为我知道,自己身体里的乙肝病毒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下,是不可能被完全消灭的!它们宛如一只只长相丑陋、嘴尖牙利的小虫子,在不断侵蚀着我的身心。

母亲和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几百元的生活费,让我们勉强只能填饱肚子。我想买耐克运动鞋和阿迪达斯运动服,可我只能想想而已。为了补贴家用,母亲进了一些衣服,租不起门面,就在街头摆摊。有一次,我亲眼看到,她在街上疯狂逃窜,城管在后面追。她跑得可真快,如果孙海平在,我想,他一定会像发现千里马那样发出笑声。是的,所有的观众都在笑,我身边的同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有我哭了,泪水流到肚子里。那一刻,我感觉母亲像一只过街老鼠。

所有的仇恨,我都记在父亲的头上。我知道这个老家伙在哪里上班。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一家三口出来,父亲身边的胖女人面色红润、虎背熊腰,衬托得父亲像一只打不起精神的猴子。他们的儿子是个小胖墩儿,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下了楼的他们好像忘记了拿什么东西,父亲上楼去拿,十几分钟也没下来。胖女人一边骂着父亲的无用,一边转身上楼,只把那个小胖墩儿留在了楼下。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快步跑到小胖墩儿身边,领着他的小手就走。

“你是谁?”

“我是你哥哥,我领你去买雪糕吃!”

我盯着大口吃着雪糕的小胖墩儿,琢磨着要把他藏到哪里去。

“哥哥,我吃完了,你再买一支给我吃。”这个小胖墩儿真是一个标准的吃货,那么大的一支雪糕,三口两口就下了肚。我摸了摸口袋,没钱了。

“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小胖墩儿的吵闹声弄得我六神无主,没了主意。毕竟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像当初父亲捏我一样,也捏了捏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听话,我现在送你回家!”

“你跑到哪里去了?”看到儿子出现在面前,胖女人长舒了一口气,“唉?你是谁?”

“哥哥刚才买雪糕给我吃。”

我转身欲走,一个颀长的身影向我追来。

他追上了我,扳住了我的双肩:“一诺,果然是你!你怎么来了?你妈妈没出什么事吧?”

“我们是死是活,不用你管!”

他开始掏上衣和裤子的口袋,被翻出来的口袋像狗舌头一样,挂在他身上,嘲笑着他。

终于从里面衬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来。

我把脸扭到一边,他硬把钱塞给了我。

我不想再理他,转身跑了起来,把钱扔到风里。他一边追逐着飞舞的那张百元大钞,一边发出阵阵叹息。

从我和马光那次争吵过后,世界在我眼中就变成了灰色的,像雾霾天一样,太阳在我的视线中坠落了,再也没有升起来过。

生活处处与我作对,放学了,天突然下起了中雨。我没有看天气预报,自然在劫难逃。未雨绸缪的同学纷纷举着雨伞、穿着雨披从容离去,个别没带雨具的同学,也和别人共用一把伞,在雨地里结伴而行。我瑟缩着身体,看着没完没了的雨发愁,母亲为了生计在四处奔波,我甚至可以想象,同样没带雨具的她,被淋成了“落汤鸡”。

“林一诺!”

竟然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除了母亲,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了。以至于我都以为,这不是在喊我。

抬起头,我看到教室门口站着一个拿雨伞的女子,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件雨披。

“妈,您怎么来了?”

“谁是你妈?”伞沿翘起,我看到了一张令我脸红心跳的面孔。

“这件雨披给你!我爸以为我没带雨具,又给我送了一把伞过来。”

没等我说声谢谢,姚兰已经转身消失在雨中……

姚兰是班里最高傲、最讲究卫生的女生,她竟然愿意借雨披给我用?我有些激动,但马上又心灰意冷,她一定是可怜我,才这么做的!她是在向我施舍友情,不是吗?肯定是的!

我买了一件新雨披还给姚兰。

“咦?这不是我的那件雨披吧?”

“是,是我刚买的,外包装还没拆开,你放心用就是了!”我本来想把姚兰的那件雨披洗干净后再还给她,但想到了那位冲洗钢笔的同学,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把我那件旧雨披还给我就可以了,我凭什么要你一件新雨披呢?”

“你,你不嫌弃我有,有,有那种病?”

“嗐,林一诺,你一个大男生,原来还是一个小心眼儿!我爸爸是传染科医生,他告诉过我,乙肝病毒一般是通过血液传染的,平时接触不会传染上乙肝病毒,我爸爸他经常和乙肝病人一起吃饭呢!况且你只是一个乙肝病毒携带者,算不上乙肝病人!”

姚兰的话,宛如一缕阳光,让我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但我还是有疑问:“可他们凭什么让我妈妈下岗?”

“这是一种侵权行为,你妈妈可以去劳动部门告他们!”

我开始有些崇拜姚兰了。

“妈,我的同学说,你们单位没有权利不让您上班,您应该到劳动部门去反映情况!”

“我当然知道,单位做的不对,但你想过没有,即使官司打赢了,单位领导能不记恨这样的职工?况且,我不想,不想面对同事那些歧视的目光!”母亲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忧伤。

学校里开始传播我和姚兰的流言蜚语。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说这个林一诺还是一个传染病人!”

“他是传染病人,学校应该让他回家休息,在学校里,万一把病毒传染给我们,谁负责?”

对于这些流言,姚兰以一句“无聊”回应。

而我却被折磨得身心俱疲,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想到了死,以死来倾诉自己的委屈,洗清泼在姚兰身上的污水。

周六的清晨,我告诉母亲要去郊游。

外面天气很好,既不打闪,也不下雨,根本不是一个自杀的好天气。

我步行了两个多小时,来到郊区的一条大河边。我没有打车,出门前,我把钱都掏了出来,我知道母亲挣的每一分钱都不容易。

我上了桥,桥面出水很高,足有五六米。

毕竟是生命中的最后一跳,我想表现得尽量完美一些。我想选择一个难度系数大一点的动作,向我的偶像郭晶晶致敬。我的双腿哆嗦得厉害,几次想爬上桥的栏杆,都没有成功。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终于爬了上去。风在耳边呼呼作响,睁开眼睛,视野无比开阔,远处有一个人在钓鱼。在我准备起跳的时候,出现了意外,脚下一滑,我以一种最丑陋的姿势,跌入了水中……

没容我沮丧,水从四面八方钻入我的鼻孔、口中、耳朵里……

经过痛苦的垂死挣扎后,我慢慢地沉入了水中。灵魂飘了起来,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穹顶建筑里。

我揉了揉眼睛,身边突然出现了两位身穿铠甲的武士和一头狮子。

“你是什么病毒?欢迎你来到虚拟世界!”武士中竟然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

“我是病毒?你是谁?”我有些生气,反问老外。

“我是卡巴斯基。”

“卡车司机?”

“我是专杀病毒的卡巴斯基。”卡巴斯基武士气得胡子翘了起来。

“我是360安全卫士。”另一个身材略胖的武士自我介绍道。

狮子摇头晃脑地走上前来:“我叫瑞星,无论什么样的病毒,我们仨都能搞定!”

听了最后这句话,我异常激动:“我身上有病毒,你们赶快把它们消灭吧!”

名叫瑞星的狮子走到我身边,嗅来嗅去。鼻息扑到我的脖子上,直痒痒,狮子在我身边转了有半个小时后,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360安全卫士则用双掌紧贴我的后背,运功疗毒。一个小时后,他吐了一口血,叹道:好毒!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卡巴斯基让我站在一个凹槽里,启动电源,电流击得我浑身麻木,不停抽搐,最后,这个外国佬也只能频频耸肩摇头。

我万念俱灰,转身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个黑衣人从黑暗的角落里冒了出来:“我想和你做笔生意,保你发大财!”

“和我做生意?我可没有本钱。”

“你身上的病毒就是最大的本钱,我想把你身上的病毒在网上传播,不仅传染给电脑,也传染给电脑的使用者,让大家都来分担你的痛苦,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歧视你,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刹那间,我的脑子里闪现出马光以及那些对我冷眼相对的同学,是的,我恨过他们!但让他们和我一样承受精神折磨的痛苦,却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因为我知道,一个乙肝病毒携带者被歧视的生不如死的滋味!

看到我坚定地摇头拒绝,黑衣人冲我竖起大拇指:“看在你善良的分上,我帮你消除病毒。”

“怎么消除?”

“我把你当成一个U盘,重新格式化,那样,你身上的病毒就被全部消灭了。不过,你要有一个思想准备,格式化以后,你过去的记忆,就会被全部清空了!”

“我就会不认识我的妈妈和同学们了吗?”

“是的!”黑衣人边说边把我塞进一个凹槽里。

“不——”我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一诺,你终于醒了!”母亲疲惫的脸上还挂着一大滴泪水。四周一片洁白。

“我怎么在医院里?”

“是那位钓鱼的好心人把你从河里救了上来!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是吗?我感觉好累啊!”

“告诉你,一诺,刚才,你们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都来看你了!看,这是一位同学送你的钢笔,那个叫马光的同学给你写了一封道歉信,还有一位女同学,把这两天的学习笔记给你带来了……你的事上报纸了,你们学校昨天专门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以后不会有人再戴着有色眼镜看你!还有呢,单位通知我下周一去上班!”

我没有笑,闭上眼睛假睡,这种过度的关心更让我感到深深的自卑,不消除人们内心深处对乙肝病毒携带者的偏见,我头顶的阴云就不会真正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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