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乙等警察，甲等作家

郭建华

阳春三月，在北京德胜门外的字里行间书店，青年作家阿乙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分享写作的经验，谈及小说里的人物取名。阿乙苍白的脸颊带着抹茶般的微笑，说：“我的小说人物名字来自生活，很有可能是我在旅途中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招牌名，或是听到了一声市井的呼唤，就随手用上了。”书店内荡漾着会心的微笑，那个时候，许多人并不知道他叫艾国柱，也不知道他曾经是家乡瑞昌的一名警察，只知道他是一名作家。

艾国柱18岁的时候并没有出门远行的梦想，只是异常热爱写作，他是一个沉默的孩子，作为学校为数不多考上大学的孩子，他听从父母之命报了警校，成了警察。毕业后，他分配到了瑞昌的西藏洪一乡，每天无奈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低矮的房屋衬托着自己，自己衬托着海拔千米的大山、漫天的油菜花和潺潺的流水声，艾国柱觉得自己被放逐于此，他的青春在细长的指缝中悄悄流逝。仅有一次在牌桌上寻求冒险和刺激，他和所长、副所长、调研员坐在一起，看着一张张烟熏火燎的脸，每个人的故事都几乎要燃尽，艾国柱变得绝望和无助。这时的他发誓要离开那里，唯有用文字打发光阴，也因为写作才华，被选拔到市里面做宣传工作。假以时日，成为一名甲等警察似乎指日可待，应该说这也曾经是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梦想，因为日后他的小说中总是有很多正直而又充满理想的青年警察。

长着一张雪莱似的忧郁面孔，26岁时，他终于决定离开那片忧郁的田园，三级警督，乙等警察。父亲暴怒，奶奶哭喊，他钻进了绿皮火车，缓慢地走向梦想，选择了诗和远方，他想把无聊的事情写出光芒。

远行的第一站是郑州，郑州的鸟看见了一个茫然无措的他，在庸常中渴望飞翔。二手电脑让他出人头地的欲望像光纤一般生长，《局外人》把他敲醒，他开始疯狂的阅读之旅。《新京报》潘采夫看到了很经典的场景：“当一桌人都在划拳、喝酒以及讲段子的时候，艾国柱端坐在饭桌的一角，面前摊着一本书名晦涩的外国小说，如入无人之境。”

这个时候，很多人不知道艾国柱叫阿乙，国柱性格安静而内向，脸红，喝酒更加脸红，喝醉了倒头就睡，睡醒了继续看书。经过了六年的挣扎，自作聪明地写了很多发表不了或者卖不出去的文章，阿乙在血泪中写作，在可怜的境地中坚持写作，靠着工作之余的零碎时间，不断编织文学的桂冠。即使身心像鱼鳞一样被刮过千百遍，即使遍体鳞伤，32岁的阿乙也不会让悲伤漫过世界的门槛，忧郁的面孔下有着坚韧的身心，犯罪、残忍的灰故事中浸润了生命的顽强。漂泊异乡多年之后，阿乙成了阿乙，有了独特的风格，写作的阳光照亮了忧郁，“不相信天是蓝的，不相信雷的回声”的北岛也夸奖他是最优秀的汉语小说家之一。

冬天里的阳光刚刚温暖了自己，40岁的肺部出现了斑点。他想到卡夫卡也是这样，得了肺病，还有法国作家普鲁斯特也是肺部疾病，终生躲在屋子里。文艺青年是多么脆弱啊。父亲也病了，中风瘫痪在床，有一瞬间，阿乙不知道下面该干什么。脸色和蜡纸一样白，眼袋很深，浮肿的样子令人心疼，阿乙告诉自己：“那又怎么样呢！”他与疾病和平相处，在单向街书店书写不倦，文艺青年异常顽强啊。当《阳光猛烈，万物显形》出版时，自己已然成了模范青年。还有人说他是最后的文艺青年，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自封为一等作家，对得起当初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