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古画法的最后守望者
2015-11-05贾理智
贾理智
故宫中的古画之『古』,不仅在于古人、古法,还有在时空中留存的『久』。久了,一页纸、绢就易消逝。为保证承载其间的艺术能流传后世,曾有一小群人在故宫一丝不苟地做着一件事—『摹画』……
“我刚从武英殿、延禧宫回来,雨中的武英殿外,持伞学子已经排队甩至元金水桥以北十八棵古槐路上,今天又一万多人观赏武英殿石渠重器。由此想到,天天泡在这些国宝名典中,手摹心追宫中近四十年的我,传承责任之担当,心情格外感动而沉重……”
这是已过耳顺之年的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摹画组组长常保立在两天前发出的一条微信。自“石渠宝笈”大展在武英殿隆重开展以来,参观者络绎不绝,人数不断增加,与这些绝世名作朝夕相处了快40年的常保立在兴奋和欣慰之余,备感责任重大。
“感恩我的老师,是他们扶着我长大,给我领上这条路。尽管他们早已在另一个世间,但他们没有走远,仍然在身后看着我,看我怎么往前走。”常保立说。“看到大家热情这么高,我们更应该保护和认真学习这些国宝!”
1978年,刚刚从黑龙江插队回京的常保立迎来了人生的转机。在“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他在故宫文华殿参加了故宫摹画组的笔试。整整一个上午,最终拔得头筹。从此,常保立一脚踏进了宫门,并且一呆就是近40年。
中国书画的摹拓,可谓历史悠久。古人无照相之法,名作的复制与传承全靠摹拓,所谓“内府、翰林、集贤、秘阁拓写不辍。拓得之者,所宜宝之,既可希其真踪,又得留为证验。”(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兰亭序》、《列女图》、《洛神赋》等等国宝名作皆是当年摹本。
摹画技艺自宋以后,历经明清已经日渐式微,到了民国初期,这门手艺几乎绝迹。而常保立所在的故宫摹画组,就是千年以降历代摹画师的最后一个“据点”。虽然只有不足10人,但是上世纪70年代这摹画室却是大家云集。
常保立的老师们大都经历了清末民国那个国难当头、混乱动荡的时代。但他们没有为自己,首先想的都是国家。常保立“入宫”后,北派大师冯忠莲先生亲自讲解,陈林斋先生示范指点,还有“宫中”其他老师轮番授课。
常保立说:“冯忠莲先生经常放下手中正进行的《清明上河图》摹本工作,指点示范教我画北派松树。当时我正在画仇英《摹宋肖照中兴瑞应图》,冯先生特意找来她当年从陈少梅先生学画时的柳树手稿,教我用笔,说:‘画树难画柳,松柳同源,柳树你能拿下来,松树就更不成问题了。’而陈林斋先生则放下手中摹的《韩熙载夜宴图》,教我怎样用乳钵研石颜色后,再漂水加胶,用手指研佛头青,说这样细拂儿。张伯老先后多次为我的画作题跋,潘素师母教我黄蜡法山水青绿。”
除了在摹画室里的口传笔授,常保立还经常到老先生们的家里去聆听教诲。回忆起当年的场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常保立说,那会儿的人极重信义。假如你这星期六的晚上去先生家,下星期六同样时间去时,他必在家等你。如果他要是出远门上外地,他会提前写信告诉你。“我就保留有多封潘絜兹先生给我的这样的信,当然信中还不忘问我功课,比如线条的组织等。而去潘先生家,每次摁门铃后,先生为我开门,南屋书房讲课后喝茶,送我时必门口站立,看我直至胡同口拐到什刹海河沿往北看不见才回身,无论寒暑!还有那个给我们上课永远提搂着一个小铁筐的唐锦涛老先生,透过铁丝,能见到筐里只有一副老花镜……”
在故宫摹画室学习的近40年,是常保立人生重塑的40年。这些老先生们不仅教给了他书画的摹拓之法,更在为人处世上给他树立了榜样。
“先生们都待我极好,对我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每次垂手聆教,潘师母带苏州音的普通话总先问,小常你妈妈病好点了吗?我结婚时,冯忠莲先生塞给我十块钱。这十块可是上世纪70年代我每月工资的三分之一啊,齐白石的画当时才两块钱一张,何况生下来就在穷苦中长大的我。在北官房潘絜兹先生的家中,有一次看完作业后先生问我:‘小常,你们家现在就靠你养家了吧?’我窘迫惭愧,不知说何。”
说到此处,常保立感慨万千。他表示,正是这些老先生们将传统文化国宝的精神传递了下去,而这种精神不仅是做事时一丝不苟的态度,更是对传统文化的敬畏之心,是对后辈的关怀提携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