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桥头是故乡
2015-11-03刘正茂
刘正茂
儿时有许多的梦,现在依稀能记起来的,就是总坐在船上,摇啊摇。
我的故乡,在江南的一个小山村,在我读高小之前,我其实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的船,哪怕是一叶小小的木舟。但是我从书上知道,世界上其实是有好多船的,它们在河里、在江里、在海上、甚至还在天空游着,而幼小的我却连一条都没有遇见,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大呀。
祖母的摇篮也像船,在“船”上的时候,时光便成了晃悠悠的叮咚小曲,不知不觉就溜了。又像蓝天上的白云,抬头一看,便是另外一朵。再抬头,天上已飘着一弯明月,月儿像船儿在墨绿色的浩瀚的大海上游着。
故乡没有船,并不是因为缺水,水在故乡其实到处可见。故乡有水井,有池塘,有山泉,有沟圳,有沙溪和小河……却唯独没有一条足够大的,撑得起船的大河。倒是还有个水库,离我家不是很远,不过四里路的样子,但是水很深。童年的遗憾,就是没有看过、也没有坐过一条真正的船儿。
故乡没有大河大江,没有大浪狂涛,但是,故乡并不少一条条泥鳅黄鳝似的小溪流。溪流藏满了鱼虾,尤其在夏日,简直就是我们玩乐的天堂。溪中嬉戏我们像浪子般逍遥。
溪流之上是小路,小路深处是人家。人家从小路绕出来,遇到了一条丈宽的溪,就碰见了桥。小桥之上,又是一个故乡。
恍惚间,我又来到了小桥边,回到了儿时的家门口。
孩提时,我们绕着小桥嬉戏,就像绕着爷爷的膝儿弯打闹一样。有时,我躺在小桥边,双眼像星星一样望着弯弯的月亮,月亮笑起来两个嘴角都是弯弯的,就像一条弯弯的小船。我不知不觉便进入梦乡,梦见自己就躺在一条小船上,耳畔是泠泠的水声和此起彼伏的蛙声。星光在夜空摇啊摇,落到了水里就像船儿一样,慢悠悠地晃荡进梦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桥就这样走进了我的梦中,走着走着便变成一条小船,在时光的深流中不断地航行,慢慢驶入江河、湖海……
童年最难忘的,是坐在小桥上听胡子花白的爷爷讲故事。
爷爷的故事像他的胡须繁密深长,故乡的每条沟壑溪渠都留下过他的足迹,每个足迹里留下的故事都是那么新奇有趣。我们像信奉神一样相信,爷爷食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还要多;他走过的桥,比我们经过的路还要长。爷爷的故事可以远到天涯海角,但终究总又会扯回到我们脚下的这座桥,一座拱桥。那弯月一般的曲线,桃花似的肤色,给我的童年留下了许多回忆。
待我远离小桥迈过大桥来到镇里读初中时,我开始将那些有关桥的故事传说,一个个串联起来,就像穿起一串海边的贝壳一样。
于是,故乡的小桥便有了她的野史。每条小溪中,连接一条条小路的,当初,恐怕只是一两块稍微大一点的石头。石头经常在涨水时被洪流冲走。后来,有些溪边便开始有了人家。人与人,家与家之间要走去就得依赖一条像样的桥,于是还留着树皮和结巴的独木桥就诞生了。独木桥又窄又滑,还易于腐朽,经常断裂,一个小家庭要想牢固地与外界保持方便而顺畅的联系,就必须要有一座更结实宽阔的桥。等到我爷爷这一辈时,我们这个家族人丁开始兴旺起来,就像溪中的鹅卵石一样越来越多,众人便将木条搬走,取来溪中砾石堆砌起一座石桥。这时,不管桥有多简陋,多普通,都是有名有姓的了。我家门前的石桥就叫刘家桥。一座完整的桥就是一个家,一个家族,一个村庄的见证。家乡的乡亲们就像桥上的卵石一样,紧紧相依,不分彼此,默默地传承着。这,就是桥。后来取而代之的丹霞岩石桥也和砾石桥一样,只不过细小的卵石成了方正厚大的条石。再后来就是钢筋混凝桥,巨型铁索桥等等,外形和质地已相差甚远,功能也不能相提并论。
现在,我早已搬进了城里,城里人管桥叫天桥。天桥下没有河,只有来来往往的人流与车流,当然照不到放乡的月,也照不出童年的光景。
有一次,在一个风景名胜区采风时,我看到两座水泥桥,一座被涂得像木头条块,另一座画满了鹅卵石。看来,不管我们走得有多远,美好的东西仍然停留在最初的那些时光。
我常常做梦,梦中的我,轻飘飘地浮在桥头,像一粒尘埃一样遥望着故乡。我又梦见自己像一艘颠簸的船,慢慢陷入故乡如涛般的崇山峻岭中。而一觉醒来,梦里温暖的山,又马上变成了冰冷的天桥。
梦醒时分,才明白:桥之源,为水;水之源,为故乡;船到桥头便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