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良心：这十年和百年

本刊记者_陈瑞雪 特约记者_黄小容 成都报道

天理良心：这十年和百年

本刊记者_陈瑞雪 特约记者_黄小容 成都报道

传统中国儿童的玩具，必与他未来的成长有所关联

【编者按】

《育儿周刊》系西南和华南地区有一定影响的家庭教育类媒体，值其创刊十周年之际，本刊记者访谈了其顾问、《教育家》专栏作者王化桥。

记者：回顾《育儿周刊》十年之路，您最大的感慨是什么呢？

王化桥：感激和羞愧。一是对行业的感激，创刊前期准备只有3个月，但园长们无私地帮助我们，杨满老师告诉我第一句话“育儿无小事”，由此，从行业里知道，育儿是一件多么庄重的责任。其次是对读者的感激。

记者：为什么有羞愧，体现在什么地方？

王化桥：对于这份责任有太多辜负。前5年，主要以传播常识和倡导正确的教育价值观为主。但我对这两年的现状不满意，作为纸媒，要赢得口碑和影响力，单靠传播常识还不够，我们避免了少说假话，但没有讲出更多真话。

目前的教育思潮非常混乱、非常复杂，太多似是而非的观念，一些专家有意无意地充当诸多教育产品的掮客。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没有对家长有太多启发，这是很大的遗憾。

之所以有这认识，是把这十年放在这一百年的背景下。百年来，中国人放弃了自己的教育传统。为此，我们和行业一样，很多工作事倍功半。记者很辛苦，经常加班到深夜，也把国内外很多幼教专家变成顾问，但这些来，中国的幼教越来越花哨，却没有实质的进步。

记者：《周刊》应该怎样来帮助我们的家庭教育，帮助我们的下一代？

王化桥：媒体是社会公器，它应该有两个功能。第一，对行业要有启发，要引领行业的进步；第二，在家庭教育方面，要通过家园沟通，让家庭更好地养育我们的孩子。这些年我有个认识，我认为中国的幼教老师，可能是全世界最有爱心和责任心的群体，很辛苦，她们也许得到了鼓励，但没有得到帮助。她们和媒体一样，做了太多无用功。

为什么？接前面的话讲，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媒体可以刨根问底，把正确的答案告诉家长，比如可不可以打孩子？启蒙阶段读不读《弟子规》？什么时候识字、怎么教识字？等等，还有更简单的，比如“富养女”是什么意思，当郭美美遇到挫折的时候，我们没有借此告诉家长，“富养女”的含义是什么。

记者：李天一、郭美美出事的时候，我们采访了专家和家长。

王化桥：先弄清“富养女”的出处。《论语》：子贡曰：富而不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这就是说，富贵人家养女儿，如果让她懂礼，养成谦逊有礼的品格，她会受到更多人的尊敬，而不会出现郭美美这样的事。

记者：传媒界和公知界普遍认同西方观念，您为何接纳中国传统？

王化桥：蒙台梭利、华德福已是幼教界的显学，但我对它们有保留，当然也有期待。西方教育实践还比较生硬，中国的教育工作者也没有消化。

有一次，某专家称国外某理念培养了多少科学家、艺术家，我反问能不能为中华民族再培养一个诸葛亮呢？他无法回答，现代中国人没办法理解诸葛亮，他是文人模样，为什么被封武侯，回答不了！

世界上，有两个民族有丰富的教育经验，一是犹太民族，一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总是母亲教育出一代代圣贤英雄，从文王到周公，从孔孟到范仲淹、苏东坡、岳飞、欧阳修。也有姑母，如诸葛亮、杜甫等。

犹太民族也通过家庭，他们在民族认同上甚至以母亲为准。同样，中华民族绵延不绝，我认为女人的隐性作用超过了男人的显性作用。但现在，我们把这个秘密武器给丢掉了。

记者：“秘密武器”？

王化桥：我点到为止。西方思维与东方思维有一个巨大的理解上的鸿沟。简单说，西方文化是从具体到抽象，从一般关系到特殊关系，再从特殊到一般。归纳、演绎出一套思想或者说教育理论，然后指导实践。父母爱孩子，这是理论，把最宝贵的给儿童，这是实践。

传统中国不这样，没有“理论”“实践”这些抽象的名词。《大学》言：“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没有哪一个女人是先生了孩子、先学习养孩子的理论，然后再嫁人的，这不成二嫁娘了吗。同理，一个人，他不是把人生道理想明白了，再活下去，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人是一边活着，一边明白道理。在中国，实践就是理论，道器不二，体用不二，即《心经》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所谓“色”，是一切文明的造型，它要体现空、无、或者仁的思想，传统中国和印度文化都如此，等会具体到教育上来讲。

记者：不可否认，西方幼教理论受到了很多家长的欢迎，甚至追捧。

王化桥：很多在商业上成功，也弥补了教育资源的不足，如华德福的小班化教学，它的环创和游戏很人性，很自然。在工业化时代，小班化教学代替了妈妈的作用。为什么生硬？因为没理解中国传统。

记者：华德福的发源地不是在中国，为什么要理解中国文化？

王化桥：其创始人鲁道夫·史丹纳说“要结合当地的文化材料”，没有这样，举例言，孩子3岁玩的玩具，与他13岁学的物理、化学有内在联系吗？

没有联系。在中国古代，孩子3岁玩的，与他30多岁从事的工作一定要有联系。比如说木头或竹子，人生下来在摇篮里，木或竹做的，木的玩具枪，竹蜻蜓，老了是拐杖。材料可以千变万化，木对应的是什么，金木水土火的木，木对应的是四季是春天，对应的五脏是肝，对应的五常“仁义礼智信”则是仁。

理解了中国文化，我们的课程设计才会有教育的整体性，可以让教育变得简单、轻松、美好。

现在的游戏、绘本阅读是碎片化的，与孩子成年之后没有关系。比如，苏东坡小时玩竹蜻蜓，而他30多岁画的竹子，现在是国宝。他40岁治理黄河水患而修黄楼，以木和竹为主要材料，既是伟大的水利工程也是军事工程。再进一步，他用竹筒在杭州建设了人类第一个城市自来水系统，利用虹吸现象、液压等科学原理，对他来说，竹子是科学还是艺术？

竹，在器物、饮食、音乐、军事、建筑等方面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素材，为什么要视而不见，因为西方比东方更优越吗？

对中西方要有平等的尊重的接纳。对西方教育，我们要想清楚，是用它来帮助中国的教育，帮助我们的下一代，还是把中国的孩子培养成外国人，上国外大学，在国外生活。

记者：办刊之前，您是有一定影响的本土作家，比如《成都商报》新千年2000年1月1日的头版，就是您为新千年写的诗《一千个春天曾经绽放……》。

王化桥：研究教育后，我对当代文学更慎重。顾炎武说“文须有益于天下”。五四运动以前，中国还没有文学这一词汇，也没有爱情、自由、平等这些概念，中国人是讲本末，这些都是末，不是本。正如当年强调男女平等，出现了很多悲剧，文革时期宣传的“铁姑娘”、“挑粪姑娘”，子宫脱出来塞回去再劳动……中国人是讲男女有别，男女有别才会相亲相敬。

对平等、自由这类东西，中国传统认为这是末端的东西，是由个人去发挥的东西。本抓住了，它自然会有，这就是“实与文不与”“末与本不与”“用与体不与”。

记者：您是因为什么契机接纳传统教育的？

王化桥：2008年前后，有天意也有人为。办刊三年后我遇到了思想瓶颈，发现西方的幼教理念不能说服我，无法解决“立人”的根本，后来读到王阳明《传习录》里的“训蒙大意”：

古之教者，教以人伦；后世记诵词章之习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当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其栽培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

华德福幼儿园的儿童

这是纲领性的教育理念。这不是圣贤的发明，它本于天理良心，施行了五千年。少了它，教育就会支离破碎。

为什么这样讲，五伦五常不是谁的编排。朋友一伦是基本，所谓“亲亲为仁”，人与人要相亲相敬，才会天地清宁、社会和谐。有朋友而至于有夫妇一伦，有夫妇而有父子兄弟等。

父子是天性，更不是圣人的编排，是天理良心的显现。王阳明《万松书院记》言：“明伦之外无学矣，外此而学者，异端也。非此而论者，邪说也……”

“父慈子孝”等人伦是教育的根本，现在习总书记提出“中国梦”，很值得我们从教育上来思考。

记者：这样的教育是如何操作的呢？又如何结合您刚才说的“理论就是实践”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王化桥：就是传统的启蒙教育。蒙卦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什么意思呢，杜甫诗曰：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儿童的天性是纯真的，尤其在五六岁这个阶段。再大一点，泉水出山，孩子沾上不良习气，就不好教育了。必须在发蒙阶段，果断地培育他的德性。

岳母刺字

如何育德呢，圣人曰：“夫孝，德之本也”，孝敬父母是一切德性的根本，如果孩子对自己的父母都没有爱和敬，那么，这孩子对天地万物，对别人也很难有亲和敬。而现在的孩子对父母大多有亲而无敬。

没有敬畏的孩子容易无法无天，对自己的健康和成长百害无益。

记者：培养敬畏、以及敬爱父母的具体办法是什么？

王化桥：两个方法，一个是强制，甚至适当地使用暴力。教，从字义上来讲即有强制的意谓，《说文解字》释“教”：从攴从孝。攴同“扑”，戒尺。这个字的字形是一个小孩拿着算筹，旁边的先生拿着戒尺准备打。“从孝”的意思是，教必本于孝，无孝不教。在古汉语里，学校的校、孝、教是一个发音，一个意思。

其二是忽悠，循循善诱的诱，当然是正向的忽悠。即王阳明所讲“诱之歌诗”，用朗朗上口的童谣、诗歌来进行潜移默化的引导。但现在，太多优秀的童谣没有流传，用童话绘本替代了。

记者：“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有没有什么问题？您认为孩子应该有什么样的童年？

王化桥：这话听起来没错，但似是而非。怎么理解快乐，没有禁忌的孩子当然快乐，敬畏、谦逊有礼的孩子难道就不快乐？儿童的快乐怎么量化？量化的标准是什么？

这是现代中国人典型的西式思维。爱孩子，是理论，实践就是给孩子买宝马车吗？最终导致的是，李天一、郭美美目前并不快乐。

这即是孟子所说“行仁义”。传统中国的父母怎么做？我这样做就是爱你，这是“由仁义行”，打你也是爱你，强制也是爱你。

比如，襁褓是强制性的，千百年来被验证了有用，为什么？一是捆起来很安全，是子宫期的延长，二是吃东西不会咽着，睡着了被捂着，且让孩子有自身的端正庄严。襁褓即是理论，又是实践。再讲明白一点，我们每天都在使用的筷子，它是理论，还是实践？

大乘佛法讲“体、相、用”，筷子的体是竹或木。相，即表现，表现出来是两根筷子的“一阴一阳之谓道”，上面一根象法于天，为阳，主动，下面一根取象于地，为阴，主静。也象征夫妻之道，男主外，女主内，夫唱妇随。男人要自强不息，女人要厚德载物……用，就是把菜拈起来。

这是体用不二、空色不二的教育之道。

很多的教育行为、游戏让老师很费力，但与孩子的中小学、乃至长大以后没联系，我们要促进中国的幼教行业去建立、或者说恢复这个联系。

记者：作为一个教育媒体，您认为应该怎样帮助家庭教育？

王化桥：要回到“立人”的根本，来帮助我们的家庭养育孩子。

记者：现在的教育环境、社会环境都出现了很多问题，包括环境污染，独一代又生出了独二代，怎么办？

王化桥：无论独二代还是独三代，都是父母生的，就必须对父母有敬爱。这对父母和老师提出了具体要求，要把儿子当儿子对待，而不是当老祖宗对待。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者，群也，“从之成群曰君”，领导或父亲要起表率作用。“眼里有光为臣”，当教师的要忠于职责。父要有父的样子，儿子要有儿子的样子。现在很多学校和幼儿园有太多的小皇帝、小公主似的孩子，让孩子们失了位，失位的孩子是要被诅咒的。

我们要通过行业，把优秀的家庭教育带给家长。宝马车再贵，是有价的，让孩子懂得敬爱父母，“因亲而教爱”，再对人间万物有一个礼敬，孩子才能无灾无患的度过人生。孝为德之本，德是什么呀，《黄帝内经》言：“天之在我者德也”，这才是最宝贵的，无价的。

（访谈者个人观点，不一定代表本刊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