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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之目标

2015-11-03柳宗悦摘编陈俣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5年6期
关键词:器物美的日本

文_柳宗悦 摘编_陈俣

美之目标

文_柳宗悦 摘编_陈俣

【编者按】

长期以来,中国的工艺美术理论及其文化研究始终在一定的水平上徘徊,发展进程远远落后于现代中国的大多数学科。与中国世代累积的工艺文化成果极其历史地位极不相称。

文人士子对于传统物质文化及其研究多不屑一顾,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崇“上”而鄙“下”,能够心平气和地“坐而论道”,却不愿意以正眼看待器物以及制作器物的工匠,这样的意识一直影响到近代。

而近现代以来,日本的工艺水平和理论水平长期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尤其现在,中国的陶瓷器工艺已大不如前,更不如日本。日本工艺品畅销世界,并出现了柳宗悦这样的工艺美术大师。如今的中国校园普遍有陶艺等乡土教育的背景下,我们编摘了这一段纲领性的工艺美术理论文章。

柳宗悦:日本著名工艺理论家、美学家。1936年创办日本民艺馆并任首任馆长,1943年任日本民艺协会首任会长。1957年获日本政府授予的“文化功劳者”荣誉称号。“民艺”一词的创造者,被誉为“民艺之父”。该文摘录自柳宗悦《工艺文化》一书。

目标之必要

为了迎来美之国度,怎样的美才是最正宗的,最好的?而且,要基于何种范围之内的美才能给人类带来幸福?怎样的美才能成为正确的目标?工艺应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如果目标已经树立,应该怎样才能保障行进者的安全?

美学家曾几度对此进行过尝试。但是,语言总是抽象的,缺乏活力,对器物制作进行观念性指导的力量也显得薄弱。崇高、庄严,只是美的最高形态,与实际相距太远。程度越高,离开物质世界就越远。我们应当树立起实际的物之目标。

涩之美

值得庆幸的是,在日本能够借助最普通的词语来尝试着表达深沉的美。所有的国民经常将美的目标作为议论中心的国家,我想除了日本之外就没有了,这是一种无法译为其他语言得固有词语。是谁首次以一个“涩”字来说明最高的标准的呢?这一词能够普及一切地方,也许是借助了“茶”的力量吧。这种感觉性的语言,与美学上的抽象观念相对,有几重优点,有着最具体的特质。例如,用色彩传达,用声音传达,用纹样传达。发涩、枯干的声音、静态的纹样,皆把“涩”的境地体现出来。“好涩”一词是任何人都能理解的,在这里,将“华丽”一词与“涩”、“涩味”等词放在一起进行对照,就能更容易地区分它的意义。如果说“涩调”首先有可能抓住美的特质,在这里再辅之以“寂”,这样的意义是谁都能领会的吧。“涩”不是观念性的,而是具象的。这作为美的标志有着巨大的力量,并且,基本上已在人们中间普及。与难以理解的学术性的术语不同,“涩”现在已经频繁地进入会话之中,使美之目标成为所有国民之共有,恐怕在世界文化史上还没有。

不仅如此,假令华丽的人、风流的人也熟知了“涩”是最高级的美,这样就有可能以平易的语言来测得充分的美之程度。把原来困难的、美的最高目标,用极平常的语言完整地、具体地加以表述是稀有的。应该说“涩”字是日本人所具备的、极其宝贵的固有财产。

俳句中的“清幽”也是同样的意境。“清幽”与“涩”一样,都包含有东方的哲理,均指寂静的境地。在那里,幽静的趣味也被隐藏起来,是所谓的以静摄动、有即是空的境地。并不表现什么,任何物体都是安静的,老子把这叫做“玄”。“玄”就是“黑”、是“幽”、是“寂”。如果看日本的古语就会注意到,“伤感”一词直截了当地意味着“美”。无论怎样,“静寂”、“清幽”都是东方的思想,从这里可以看到美之归宿。“涩”就是用平易的语言来表达的这个归宿的秘义,然而,在这里,无论怎样深奥的器物,也只能给人以一种严肃的感觉,往往会使人联想起闲寂的老龄境界。年轻人还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因为即便是动,也不可能动中有静。把十分表现到十分不是涩,把十分表现为十二分更不是涩,只有把十二分只表现出十分时,才是涩的秘义所在,剩下的“二”是含蓄的。之所以没有失去清幽之美,第一是“余”,第二是“厚”,第三是充分的“浓”,是伴随着涩的量感与深度而产生的。“涩”告诉我们,美不是饶舌,在哪里都要具备沉默的要素;美不是喧嚣的,在哪里都必须安静,某个“能”的涩之艺能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还有,色彩绘画与水墨绘就得南画所追求的是同样的意境,涩将“空之美”凝缩在画面的深处,而且往往以“素”为尊。“茶道”所推崇的茶碗是没有装饰的,如果情趣高雅就必须要做这样的选择。即便是有纹样也是简朴的,要是好的“绘唐津”,就要使纹样接近“无”、“静”的境界。单色的墨虽然没有颜色,但是却把所有的色彩都包含在其中。我们通常所说的“涩”,是指“不言之言”和“无闻之闻”,这就是东方美的特征。“涩”是日本的词,其背后深深地隐藏着东方哲理和生活的根底。在其宗教与东方非常接近的西方中世纪时代,美的性质是同样的,只是缺乏标准的、适当的语言来表现。所以,以无法推广到国民意识中而告终。平易“涩”所起的作用是巨大的。

大津绘

可是,要经常采取正确的立场来考虑“涩”是困难的,多数人倾向于使用有情趣的词。怎样做才能体会到“独乐”之境地所带来的美?闲寂的美特别易于陷入消极,可是,在有意识地制作时,“涩”抹杀“真”的情况并不太多,反而是关注病态情趣的情况特别多。这就是过度的装饰与“茶”结合的弊端。例如一种伊贺水壶,就是深受其害的典型,古代的作品被变相地制成种种新的器物,加工粗糙,有时还做出残缺不全的样式,如果认为这就是美便错了。然而,也只有这样的造作才是华丽之极,这在意图的表现上是饶舌的,那里没有任何静寂的地方。由于这样的错误措施,日本的趣味也许会被引向歧途。“涩”不应该是奇异的、逸脱的。

在这里,应该使大家明确,为了正确理解“涩”之意义,有几个可以参照的性质,特别是在陷入消极趣味时,往往会忽视这个倾向,因此,明确是有必要的。我们不能错误地理解美之目标,况且也不能忽视制作者、使用者和思考者,重要的是要把握住目标,任何难以理解,难以制作的器物,几乎都是徒劳的。在这里不可思议地回荡着神的意志,真理与我们相距不远。

平常性

修禅者喜欢用“无事”二字,因为这就是修行的目标。此语源于义玄禅师的《临济录》,这位卓越的僧人云:“无事乃贵人,然造作亦非造作矣。”然而,达到“无事”之境地者是少有的。也不能通过某种作为来强求人为的心境,这样的教诲源于一位叫做无难禅师的僧人,“至道无难”,这是在其《信心铭》的开头部分所出现的妙句。难易之别究竟在何处,有无难度亦自不待说,说难其实是不难的,不存在有难度的途径。若是有难就无法得道,这是禅宗三祖僧璨所说过的,但是并没有“无事”与“无难”之区别。要奋不顾身地修行,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在这里寄托着人生最后的希望。可是,这样的秘义只是对人类而言的吗?美之归宿亦可以此语来概括吗?

崇高与庄严的美,长时期地占据着美之正座,这难道不是显著的美吗?但是,这样说只是理念的,显示了近代非凡之嗜好的倾向。近代将美之创造委托于天才,因而产生了一种赞赏奇异、卓越之器物的倾向。将一切美作为遥远的彼岸来追求,与这样的事情是有区别的。假令这样的性质表达了惊人的美,就会产生离开生活、疏远群众的弊端。近代的人们厌恶平凡,以为美必须是非凡之美,卓越的美就必须是异常的,普通的、平凡的器物则不应该具备深刻的美,美得器物必须超过任何一般的器物,谁都是这样来认识的。可是,在形成了近代的常识之后,就没有怀疑的余地吗?对此难道没有必要再度进行回味吗?

在某种意义上,怎样的器物才美、才是最贴切的?对器物应该怎样处理才能使其成为美的呢?今天也许有了将于美无缘的器物美化的途径吧。在近代,应将恶劣的、丑陋的事物拿来作为美化的对象,这种令人吃惊的表现,竟然使那些器物增加了美。美扩大到所有的方面,许多天才亦开拓了新的美。

强烈的、锐利的、烈性的,或悲哀的、冷淡的、欢快的,等等,若是列举美的形态,又会产生对分类的兴趣。要通过怎样的途径才能达到美,也许值得终生思考。可是,其中什么是最根本的东西呢?哪里才是通道?对这个问题必须整体考虑。为什么人类要把美看成忧郁的呢?美是杀气腾腾的吗?或者美是沉溺于享乐的吗?或者是陷于卑贱的吗?然而,怎样的美才会给人类带来幸福呢?怎样的美才能使生活清净呢?这就需要重新考虑,最好是在种种美之中,找出什么是最正宗的器物之美来。

这是建立在临济禅师的语言之上的吗?“无事”之美不是建筑在此上的美。美有种种途径可以实现,然而结局都要返回到这里。在此之上或之外,有着自然的、必定的归隐。归结于兹的区别是人类意志的作用,这样说是因为并不存在由“无事”而来的朴素的、自然的状态。不能将其叫做自然的形态,由之而来的是安定而又未被确定的状态,可以将其叫做基础性的状态。没有全部意向的归趋之处吗?许多人忽视了这个目标,也许是因为过于平常了吧。“无事”的境地反映在任何事物中都是平常的,喜欢非凡器物的人们,是没有余暇去回顾“无事”的深度的。这并不意味着刺激,也不是异常形态的反映。然而,“无事”可能会带来器物的平庸和虚弱,可是,也有寻常的、正常的器物。不合乎常理的说法是:异常的器物与正常的器物相比不显得异常。然而,强大的、锐利的、非凡的器物并不见得比平常的器物更伟大。只有正常的美才是大道,一般看到的平凡,也不过就是产生于坦荡的途径。异常的器物是引人注目的,因为其产生于险峻的坡道。可是那毕竟出自旁门,不是引导一切的正宗途径,不可能在正常的美之中求得伟大的美。

苏东坡的一首著名的诗就是讴歌了这样的境地吧。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

及至到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只有归来者才能悟到“无一事”的风物之美,此处除“无事”之境外别无他境。传达禅意的诗境与茶道的意境为什么会联系起来呢?这就是美的归宿。

健康性

作为目标的美是指常态之美,平凡之美,这种平易的教诲也许是不难理解的。为什么喜爱过于非凡之物的风潮至今仍是浓郁的?可见易行道比难行道更难,对此,宣传个性的人们应该有同样的感觉。对寻常器物的信赖是比较困难的。然而,用最容易理解的语言有可能更加接近真理,这与人们一生中几度经验的想法不同。假如谁病了几天几夜,那么,谁都会希望能够早日恢复健康。只有在生病时,才能感觉到健康的可贵。不可思议的是,一旦病情痊愈,身体复原,就会把健康忘于脑后。审度这样的心理就能看到许多意味深长的地方,因为生病是痛苦的,所以才意识到应该感谢健康。可是,在康复之后又忘记了健康,是因为健康只不过是经常的、自然的、寻常的状态。然而,健康处于自然状态时难道就不应该称谢吗?如果认为健康只不过是寻常的事情,那么,对于人类来说就是不幸的。健康与寻常结合在一起,难道不是自然与神秘的组合吗?在这里,恕我直言,只有健康才是美的目标。难道这个词不是对每个人都应当是亲切的吗?谁都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日日夜夜。

单纯性

健康之美在这样的形态中得以表现。某件器物若是繁琐的、复杂的,就难以成为现实。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神之意志的准备是完整的。一个显著的性质就是:单纯才会带来健康之美。那种涩之美难道缺少这种单纯感吗?无事的境地难道不能体现这样的性质吗?单纯绝不意味着单调,省略所有的徒劳,才是器物的结晶,才是熟知的器物的本质性形态。这个摄自复杂的单纯,如果借助禅语就是“一切皆无”。单纯不是单一,没有比单纯更能包罗万象,有没有比单纯更能体现众多的美。所以,在此意义上的单纯化是一种强化。堂堂的美之形态,并未失去单纯感。复杂的器物易于陷入纤细,不是经常能看到的事实吗?病菌是难以接近简朴的、质实的物体的。朴实的文化表现了单纯的美,自然用意颇为深入地使美与单纯得以调和。若是没有这个原理,美的实现就是不可能的、极为困难的。但是,在工艺中并没有必要依据这个法则而产生的器物。适合于用途的工艺,越单纯就越能发扬它的品质。制作者难道不能使装饰更为简朴一点吗?

应该思考这样简朴的单纯感是如何适应道德的观念的。简朴也可以说是谦虚的形态,奢侈和豪华则着实意味着复杂。可是,在简朴之美面前,怎样的美才是有力的呢?这也许可以考虑为缺乏道德的缘故吧。(国民性与地方性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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