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创新——在“LIFE教育创新首届峰会”上的感想
2015-11-03文迪
本刊记者_文迪
传统与创新
——在“LIFE教育创新首届峰会”上的感想
本刊记者_文迪
创新离不开传统的土壤,离不开中国人脚下的这片大地。本届峰会上,记者欣然地发现,传统中国与现代世界可以无隔,恰如一条长河。论坛上,嘉宾们甚至开始心平气和地讨论读不读《弟子规》。记者还看到,复苏传统文化的办学者也在主讲嘉宾之列。而体制内学校的教育创新也令人耳目一新,如北京亦庄实验小学的全课程,上海的史坦默科学教育等等。据记者所知,如此开放包容的胸怀,为一百年来中国基础教育界所仅见。
钱锋在峰会做报告介绍万物启蒙之竹课程
“为生活重塑教育”
2015年4月25日清晨,北京首都体育馆南侧的会展中心,LIFE教育创新首届峰会上,三千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体制内外的教育工作者静静地聆听21世纪教育研究院杨东平先生的开幕致辞:
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中国教育迫切需要改革。中国教育正面临这样一个转折点:从满足基本需求,到追求好的教育、理想的教育。这意味着改变具有1300多年历史的科举教育的陈旧传统,改变在19世纪大工业时代形成的学校制度,改变在60年前移植自苏联的教育体制,走向以人为本的教育,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以学习者为中心的教育,为生活做准备的教育,为生活重塑教育!
今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真正的困惑是教育真的能够改变吗?我们除了批判、抱怨和出国留学之外,真的别无选择吗?由21世纪教育研究院、北京市西部阳光农村发展基金会和新教育基金会联合主办、众多机构和媒体协办的这个峰会,就是企图提供一个答案。我们希望构建这样一个平台:集中全社会的智慧反思教育存在的各种问题并寻求创新性的解决方案;发现、交流和推广基层学校、老师、家长、学生、地方政府、公益组织、企业等教育创新的优秀案例,展现勇于改变现状的教育家精神和自下而上变革教育的力量,促进体制内外、不同群体的了解与合作,促进教育界内外更多的人起而行动……
“为生活重塑教育!”在接下来的论坛上,记者体会了太多自下而上的教育变革已在民间激流涌动,也体会到了论坛主讲嘉宾的拳拳热忱,更感受到了参会代表激动的心情。
更激动的是记者本人,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本刊记者一直在消化、学习和思考这些变革是如何成就的,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智慧。
在漫长的思考之后,记者发现,任何创新都是有本的,不是无根之木,所谓“今年花开去年枝”,创新离不开传统的土壤,正如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的名言:“莎士比亚从普鲁塔克所得到的真实历史知识,比大多数人从整个大英博物馆所能得到的还要多。”
创新离不开传统的土壤,离不开中国人脚下的这片大地。
西方现代教育的目标一般表述为“人的全面发展”,有时也表述为“德智体美劳”。以蒙特梭利为例:培养独立自由的个体,独立自由的个体在哲学层面、观念层面意味着什么?即存在主义哲学所谓的“孤独个体”。
本届峰会上,记者欣然地发现,传统中国与现代世界可以无隔,恰如一条长河。论坛上,嘉宾们甚至开始心平气和地讨论读不读《弟子规》。记者还看到,复苏传统文化的办学者也在主讲嘉宾之列,且数量不止一家。而体制内学校的教育创新也令人耳目一新,北京亦庄实验小学的全课程,在公办学校的土壤里,开出了一簇具有颠覆意义的课程奇葩。上海的史坦默科学教育,以解决问题为目的,以兴趣为手段整合了数理化学科。
据记者所知,如此开放包容的胸怀,为一百年来中国基础教育界所仅见。
因为,一百年来,现代知识分子大多形成了分别心,对传统和现代,基本采用西方人也在不断扬弃的、二元对立的西式思维,非此即彼,非善即恶,从来不曾心平气和地去理解和尊重中西方各自的传统。
记者个人认为,这是中国教育改革最大的难点、疑点和关键点,只有解决了它,中国的教育才会焕然一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才会有基础教育的支撑。
“香烟替代了上帝”
传统教育与西方现代教育并非水火不容,而是各有所长,也都存在各自的问题,不能说谁更好。
必须承认,东西方在思维上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应该在相互尊重和理解的前提下,来弥合这个鸿沟,取长补短,互相促进。
当然这很难,中国人用了一百年也没有做到,障碍不在西方,恰恰在于,现代中国人不愿意去理解中国传统,依然轻视中华民族的祖先。
以教育、养育的强制措施——襁褓为例。中国人轻易抛弃了它,并没有从教育上去理解它。往小处说,这只是选择了更科学、更自由的养育方式。往大了说,小小的襁褓,事关人类的理想和志业,事关人类文明的可持续发展,事关当下的现代性危机,包括姚贝娜的乳腺癌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原因,为什么?
因为这涉及教育目标的根本转变,可以先来审视西方现代教育的目标。这个目标一般表述为“人的全面发展”,有时也表述为“德智体美劳”。以蒙特梭利为例:培养独立自由的个体,独立自由的个体在哲学层面、观念层面意味着什么?即存在主义哲学所谓的“孤独个体”,他有两个结局,虚无主义或信仰上帝。
普鲁塔克-莎士比亚多部戏剧都取材于普鲁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的记载
尼采说上帝已经死了,被人类杀死了。人彻底虚无了总是不行,人生总得有点意义。于是,资本主义社会炮制了上帝的替代物,比如万宝路香烟,其作为美国梦的象征,香烟替代了上帝的位置。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欧美大凡受过教育、有些追求的时尚女性,不抽万宝路,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找招呼。西方国家所有的机场、广场的招贴画里,奥黛琳·赫本、英格丽·褒曼、伊丽莎白·泰勒都在抽万宝路。现在则是换成了LV、爱玛士诸如此类。记者认识的一位富二代女,多年来为了把爱玛士的基本款买齐,以致企业破产,家庭决裂。这就是人的物化,即西方马克思主义所谓的“人的异化”,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
在资本主义诞生之初,文学家和艺术家就意识到了,从批判现实主义到魔幻现实、黑色幽默都在针对人的异化。体现在教育上,一是大学里引入的通识教育、人文教育,即我们所说的素质教育。效果怎样呢,并不理想,可以参阅布鲁姆所著《走向封闭的美国心灵》。其二是开展公民教育,但公德和私德能分开教育吗,拳王泰森作为纳税人是优秀的公民,其私人生活中暴打妻子、强奸妇女,这正是公德和私德的分离。
1520年一位意大利画家描绘的圣母与襁褓婴儿
奥黛丽·赫本手持香烟的形象成了经典好莱坞的永恒印记
这正是教育目标的不确定所导致的结果,但是,西方教育的手段是丰富的、灵活的。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呢,这要从古希腊说起。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写到第八卷开始写教育,他和柏拉图都认为,城邦的一切问题都要归根于教育。当然,这也是孔孟的理念。《论语》里: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用今天时髦的话来说,要建立一个学习型国家。但亚里士多德写完音乐教育就没有写了、也可以说遗失了。当然,亚氏的音乐教育理论在今天也不再有操作性,西方现代音乐早已不用古希腊的乐器。相对而言,与亚里士多德同时代的荀子所著的《乐论》,对今天的中国音乐依然有重要的指导意义,钟鼓琴瑟依然在中国的戏台上使用。
反观传统中国的教育目标,几千年来一直是恒定的,正大光明的,这即襁褓所显示的:把每一个小孩当君王、圣王来培养。
以襁褓为例,中国人轻易抛弃了它 , 却未从教育上理解它
“见群龙无首,吉”
反观传统中国的教育目标,几千年来一直是恒定的,正大光明的,这即是襁褓所显示的:把每一个小孩当君王、皇帝来培养。
《尚书》曰:德象天地曰帝,仁义所在曰王。中国南方的农村至今还保持这个传统,媳妇带儿子回娘家,必上座,称“外甥皇帝”。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农村嫁女还没有婚纱,穿的是凤冠霞帔的皇后妆扮。这正是《诗经》的传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也是《周易》乾卦最后一爻的爻辞:“见群龙无首,吉”,要求人人都是王者,这就是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的大同世界。
转化为西方话语,即培养每一个人成为哲人王,建立“群龙无首”的理想国。
钱穆先生总结了中国传统教育的这个精神和理想,先生言:“此项中国传统教育中的精神和理想,创始于三千年前的周公,完成于两千五百年前的孔子。此项教育的主要意义,并不专为传授知识,更不专为训练职业,亦不专为幼年、青年乃至中年以下人而设。此项教育的主要对象,乃为全社会,亦可说为全人类。”
即从学习型国家,从幼童到老人,建立一个学习型人类,这正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想达成而没有达成的一个教育目标。
手段是什么呢?当然是乐教、礼教和诗教。《乐经》失于秦火,乐教亡于唐玄宗倡胡乐。但是,朱熹、吕祖谦在《近思录》里对《礼记·曲礼》有个总结:“自幼子常视无诳以上,全是教以圣人事。”
《曲礼》正是培养文王、武王、周公的一套教育养育模式。怎样才能“常视无诳”,回到前文,这时候襁褓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孩子一岁时离开它,学爬学走的时候,接触的全是真实的材料:桌椅、墙脚、围栏等,从小培养孩子与万物有亲,与万物无隔,这又回到前文提到的亦庄实验小学的全课程。因为,这些真实材料具有整体性,贯穿人的一生。如果放弃了襁褓,孩子一定会接触大量“诳”的东西,电动、塑料、卡通什么的都来了。
当然,现代文明一定会鼓励中国的家长放弃襁褓,因为“诳”的背后,是跨国资本庞大的利益链条。
传统中国的教育目标虽然正大,但手段却容易走偏,这就是礼教下延。尤其元朝以后,由于草原异族文明的异化,民间偏离了中道,出现《二十四孝图》这种偏离儒家正统的孝道。于是,明清两朝出现了大量的、不正常的、甚至变态的孝子节妇,比如子女割身上的肉给父母吃,说是可以治病,庸医倡行也成为帮凶。民间甚至出现了比赛,你割一斤,我割两斤行不行,以至于五四时期的文人喊出了“礼教吃人”的口号。如果是两宋怎么可能这样,朱熹就亲自操办儿媳的改嫁。
目前,虽然传统文化已经出现复苏的迹象,有的读经私塾也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苗头,孩子见谁都鞠躬,上了瘾似的。礼乐是让人开心的,如孟子言:“礼乐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礼如果让人觉得别扭,则是失了中道。
因此,在这些思考的基础上,本刊记者带你走进北京亦庄小学,看一看亦庄的教师在怎样操作,这样操作难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