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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说

2015-11-02毕飞宇工作室

雨花 2015年10期
关键词:检讨书欧阳老师

■毕飞宇工作室

不想说

■毕飞宇工作室

1

刚放学,老黄站在校门口脖子伸得老长,像一只鹅又老又瘦。人老了肯定眼小无光,老黄使劲地眯着眼,等到我站到了他身边才发现,老黄说大曹出差了,大黄没空来接我,他早来了接我去他家,怕错过放学时间。老黄的腿子真长,支起他那辆老掉牙的重磅自行车像圆规的两只脚瘦而稳固。我爬上老爷车高高的后座,老黄一只脚一用力,慢悠悠地上路了。

我已经五年级了,已经能够把我那辆大黄花五百块钱买的自行车骑得飞快。我那辆车一点也不像老黄的老爷车,小巧玲珑,精致无比,星期天我骑着它去同学家,也去老黄家,一点不吹牛,比走路还稳。老师说不满11周岁必须家长接送,一次我骑了车上学被老师发现,叫到办公室写了一份检讨,这份检讨在学校黑板报张扬了一个星期,成为挥之不去的耻辱,我那个比菜场卖菜还要忙的大黄在老师面前说了一大堆好话,老师才恨铁不成钢地放过了我。

一年被蛇咬,终身恐井绳。再忙,都要接送到小学毕业。说这话时大黄苦大仇深、斩钉截铁,比她在公司产品发布会上作表态发言还要咬牙切齿,像是发泄在老师面前的奴颜献卑,一点也不和蔼可亲。我想说:其实,六年级我就可以自己去学校了。明年我就满11周岁了。这学期臭蛋不就骑车去学校了。臭蛋是我表哥,老黄和老马的孙子,大我一岁。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我们水火不容,很少的时间我们和平共处。正值大黄怒发冲冠,乌云密布。不辩解,越辩解越是一块烂铁,越成不了钢。从长计议,谨慎为上。

上桥时,老黄腰弓得像一只大虾,看得出很吃力的样子。我很想下来帮他一把,老师早就教导我们尊老爱幼,可我不敢下来,老黄的车太高,两旁的车川流不息,稍不留神会头破血流,那麻烦可就比天大了。在一群小汽车、摩托车中间,老黄的老爷车像是从解放前骑来的,鸡立鹤群。

去老黄家我还是一大半愿意的。一来做完作业后可以不受限制地看电视,这一点上在国营厂里做了一辈子保卫科长的老黄和在公交车上卖了一辈子票的老马绝对是慈眉善目、令人敬仰。我可以坐在老黄家客厅的沙发上吃着薯条或者咬着冰激凌欣赏我心仪的灰太狼和喜羊羊。二来除了新闻联播半个小时被老黄风雨不动安如山地包下来,其他时间遥控器在我手中,他的地盘我做主。老黄看电视总是把声音开得很大,满客厅嗡嗡的像飞机在耳边不停地开着。

老黄耳背,除了耳背他老人家基本上算是精神抖擞。可我一直怀疑老黄是选择性耳背,当老马为了鸡毛小事埋怨他的时候,他像一个认真的观众很专注地观看老马表演哑剧,有时候把手脚麻利的老马气的恨不得去找个超强功能的扩音器对着他的耳朵。可当楼下的王爷爷喊他去下棋,只一声,他就会迅速地推开窗伸出又瘦又长的脖子答应,然后屁颠屁颠地换鞋下楼去昏天黑地地厮杀。有理由怀疑他是选择性耳背,如果属实,当属老奸巨猾。

一小半不愿意是因为臭蛋。

2

检讨书

各位学校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今天我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不该自己骑自行车到学校上课。尽管我认为自己已经能够独立骑车,自认为速度适当并能够安全运行,事实上我错了。一来违反了学校关于未满11周岁必须由家长接送的规定,二来车祸猛于虎,作为祖国的花朵,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必须让花朵更加鲜艳,让太阳更加绚烂。

在这里,我做出深刻的检讨,保证以后上学由家长接送,祝我们的王校长永远年轻,祝我们的高老师永远漂亮,祝我们的附中二小永远像花园一样五颜六色,祝我自己永远不再违反校规。

附中二小五(6)班 曹一凡

二〇一三年三月三十日

这是私自骑车到学校交给高老师的检讨书,高老师笑起来还算好看,眼镜后面的皱纹像向蒲公英一样散开,可高老师拿着我的检讨书皱纹像上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同学们从四面八方向教室围拢过来一样,所有的皱纹向她的眉头中间部分迅速靠拢,这让她有着一种怒不可及的样子,也让她很不好看。和大黄一样,女人一旦发起怒来很难看,只是她们自己不知道而已,真想提醒一下高老师这样发怒会让她迅速衰老。还没有来得及提醒,高老师已经把检讨书撕得粉碎,一张还算白皙的脸已经涨红并迅速转青。

曹一凡,是写检讨书还是写表扬信,这样高调抒情?重写,写好了贴在黑板报上。高老师瘦长的手指在办公桌上使劲地敲打,铿锵有力,像在敲打我的心脏,每敲一下我的心就震动一下。

五年了,写的检讨书可以出选集了。发这么大火,你不是在课堂上经常讲写作文要讲究情感和词语的使用,检讨书也是作文的一种,也应该中心思想明确,语言丰富多彩,这样才能够显示出我有错必改的态度,才能够显示出我检讨的诚心,显示出你高老师语文教学能力的非同一般。当然,我没有发出声音,两只脚交替在办公室地板上完成不规则的小距离来回移动,识时务者为俊杰。

检讨书

各位同学:

本人私自骑自行车到学校上课,严重违反校规。现公开检讨,保证下次不再犯错。

附中二小五(6)班 曹一凡

二〇一三年四月二日

第二份检讨像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被破肚剖肠,最后风干成标本挂在黑板报上示众,一点骨肉也没有,两份检查书一个饱满、一个干涸,和我这个五年级学生的作文水平严重不吻合,也严重违背高老师作文课上所教授的语言必须丰富多彩的原理,中国汉字的抒情功能和修辞魅力在我这个五年级学生第二份检查书上完全被窒息、扼杀,营养不良,其实是一点营养也没有地展现于全校老师和学生的眼前。

3

臭蛋大名黄国安,附中一小六年级学生,和我不一个学校。家里人都叫他小安,我先叫他小安,后叫他小蛋,现在叫他臭蛋。一般来讲,我到老黄家,他就开始欢腾,看上去和我很有着一股相见恨晚的味道。围着我说他学校里的事情,说他没有头发的班主任喜欢敲打学生的后脑勺,说他班上单眼皮女生喜欢打小报告,这一点很像我班上的欧阳琼丹,有事没事一脸奴才相在老师面前鬼鬼祟祟地说上好一会儿,这时候我们还能够风调雨顺,阳光明媚。我们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一边说,我一边看电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权当过耳,因为我在家没有如此充足的时间和充分的自由肆无忌惮地长时间坐在电视机面前。我的视线和精力主要在电视上,广告时间想起来了对叨叨不休的臭蛋说一声“哦”。他一个冰激凌,我一个冰激凌。这些老马都分好了,平均分配从不短斤少两。也许是我毫不在意的神情惹恼了臭蛋,也许是我的眼神一直盯着电视荧屏上变化多端的画面让臭蛋有了失落感。臭蛋感到了自己无比热情的演说变成了一厢情愿的自言自语,变成了怨妇般的唠叨,变成了比他小一岁的表弟都不愿意听的废话,他反抗、愤怒并直接表现于肢体语言。正看得兴致勃勃,臭蛋会猛地抢过遥控器像走马灯一样地不停变换频道。正在上演的小兵张嘎臭蛋不是不喜欢看,事实上是他滔滔不绝的演说没有得到唯一的观众,也就是我的重视,他感到不平,故意制造事端。嘎子正准备戏弄鬼子,瞬间换成“你好,他也好”的什么破广告,换成一个个浓妆艳抹的男女在搞对象,换成一个姓周的老男人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装疯卖傻,算怎么回事。对于这种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坚决以牙还牙。战争不可避免。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遥控器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在我和臭蛋不分上下的抢夺中,不可避免地惨遭不测,下坠中,伴随着清脆的声音跌落地板,即使无生命危险,也会毁容。老黄来了,老马也来了。一向慈眉善目的两位老人这时候会是非不分,错在两人,一人一半,像分零食一样极其平均,不调查就盖棺论定,一点也不公平公正公开。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臭蛋就恶人先告状。说是我把遥控器扔在地板上的。这时候臭蛋更加义愤填膺,脸比红领巾还红。报复,纯粹的报复,是对他之前的演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重视程度的报复。真鸟人,撒谎比我还不脸红。他的脸红绝不因为是撒谎,我看到他边无比兴奋地告状边得意地瞟着我的眼神,我比窦娥还冤。老黄这时候大多不说话,不知道是耳背还是懒得说,慢腾腾地捡起遥控器,一试,还好用,关了电视。老马一把拖住还在喋喋不休的臭蛋,关进了他自己的房间,最后对我吼叫的一句,“你姓什么?”臭蛋走了,老黄像个间谍把遥控器又塞到了我的手中,满脸慈祥,可是我还是感到老黄无比的虚伪,一副息事宁人的虚伪。如果臭蛋在场,他把遥控器塞给我那是多么地公正无私,明察秋毫。我姓什么关臭蛋屁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曹一凡,又回到一个人重掌天下的状况,这多少让我有点止住了现在就想回家的念头,止住了对老黄满脸慈祥中是非不分的不满。无辜的遥控器沉默不语,已经重新包装,像捆绑式火箭周身绷带,一些键被我按得满头大汗、咬牙切齿。

4

我的家,大曹、大黄和我。高老师说三口之家是目前中国最标准也是最普遍的家庭结构,像三角形的三个支点,稳定、简单、快乐。

大曹在一家机关,骑一辆电瓶车接送我上学上下班,很闲。骑个车慢腾腾像老太太遛狗,啤酒肚一天天膨胀,估计机关就是让人慢腾腾地骑电瓶车,慢慢把肚子变成圆滚滚的皮球的地方。听说也管一两个人,用大黄的话就是眼屎大的官,眼屎大的官是多大,肯定没欧阳琼丹的官大,因为大曹管的人没有欧阳琼丹管的人多,欧阳琼丹一个小组长还管着我们十几个人呢,瞧她那认真劲,拾到高老师的一根破鸡毛就当做比军长还大的令箭,那张日夜发酵的苹果脸比高老师还不苟言笑,亏她妈妈还说我家小丹这段时间瘦了,敢情是长大了不想把女儿嫁出去。现在看来大曹是眼屎大的官,欧阳琼丹就是牛屎大的官。

大黄在一家公司,开一辆粉红色的小轿车,很忙。电话成天挂在耳朵上,开个车像救火,遇到红灯就不由自主地烦躁,听说是主管管好多人,“时间就是效率,效率就是生命”是大黄挂在嘴上的口头禅。一个像老太太,一个像消防员,也不知道当初他们是怎样凑合到一块的,还鼓捣下我来到这个世界。

大曹闲,老太太一样送我上学,带我回家。人家大都是爷爷奶奶,还真难为了大曹,爷爷奶奶们在校门口叽叽喳喳的说得热火朝天,大曹不参与。大曹总是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拨弄手机,或者对着天空研究蓝天白云,我知道那是大曹不屑混同于已经退休的爷爷奶奶们,他是正当壮年的男子汉,身上还有一个眼屎大的官,是官就是干部,是干部就有事业,是事业就应该有雄心壮志,主要是大黄太忙才让他不得不放下官、干部、事业、雄心壮志,不问春秋地站在校门口,同为男人,大曹真的很呜呼哀哉。

回家后监督我吃完晚饭,监督我自囚于小房间里做作业,大曹算是完成了主要任务,在客厅看电视,顺便监督我的小房间是否灯火通明,偶尔推门而入,监督我是否埋头苦干,伏案作业。语文、数学、外语,每天的作业比欧阳琼丹的头发还多,有时候大黄会突然电话检查,遥控着客厅中的大曹问我是否熟读了新教的语文和英语,是否预习了明天准备新授的数学,那是我的老师们通过无所不能的校讯通传递给大黄的,是我晚上除了书面作业以外需要完成的加餐作业。百忙中的大黄事无巨细、全程转播,还强烈要求大曹和我共进退,同甘苦,做好监督和检查。客厅中的大曹对着电话大声应答,殷勤附和,更多的时候屁股还在客厅沙发上,眼睛还在电视屏幕上。大曹对各类电视节目从不挑肥拣瘦,看完了新闻看球赛,看完了球赛看文艺,看完了文艺推我的门打着哈欠说,早点睡,儿子,有精力就读一会儿,没有精力就算了。

大曹总体上是体察民情,善解人意。有一次大曹送我上学的路上嘟囔了,现在的学生真苦,每天废寝忘食地学东西,工作了一点用也没有。大曹声音很小,我还是听见了,我真想亲大曹一口,可大曹转眼又说儿子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有个好前途。瞬息万变、阴晴不定、立场一点也不坚定,难怪只做了眼屎大的官。

大黄回家除了检查我的作业就是数落大曹,说大曹只会看电视一点也不关心儿子,大曹整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温吞吞地盯着屏幕半天甩出一句话那你来关心。这一点很像我在高老师面前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势,都说男人是智慧的一点不假,女人暴跳如雷、大动肝火之下仍然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男人是最智慧的。大黄气得脸色铁青,这中间她的电话总会不停响起,她把电话夹在耳朵上脸色会随着语气突然转晴。电话关了竟然没有再向大曹发飙的意向了,电话真是个好东西,有时候会化解一场战争。或者是大黄在接了电话以后,有更大的事情需要运筹帷幄,忘记了往死猪身上倾倒滚烫的开水这等小事。

我也明白了男人对付女人只要一招,那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大曹如此,老黄如此,我对付高老师也是如此,相信大多数老男人、大男人、小男人亦如此,死猪不怕开水烫其实不仅仅是一种架势,更是一种策略,一种最好的防守,一种不是进攻的进攻。

老马说我蹦到这个世界至少比大黄的计划提前了三年,大黄原本先卯足精神干一场再生下我,想不到某些环节出了故障,老马摸着我的头说真正晚三年也许你已经不是你了,真奇怪,我不是我,还能是谁,是小猫、小狗,是臭蛋,还是那个大脸的欧阳琼丹。有一次大曹喝多了说了一句话:避孕这东西,不成功便成人。

高老师的话也不全对,我家的三角形已经不稳固一个星期了。先是大曹大黄吵架,大曹一改往日的智慧,和大黄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说实话我为大曹加油,男人应该雄赳赳气昂昂,成天被女人用开水烫成麻木、忍气吞声的死猪有什么意思。后是其中一条边大曹已经失踪两天,据大黄说是出差了。要不我是没有机会自己骑车去学校的,也就没有机会去违反校规,更没有机会在这个事情上写两次检查,那条干瘪的鱼干让我惭愧至今,更不会劳驾老黄大人像一只大虾蹬着他那辆老爷车像一个鹅子守在校门口。

大曹很少出差,不像大黄,三天两头出远门。印象中就是我三年级的时候出过一次差,几天前就山雨欲来风满楼,准备了好多衣服,打电话去车站问发车时间,关心即将抵达城市的天气预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曹马上要出差了,临走的晚上还叮嘱了我好多话。很容易看出,大曹对出差充满热情,无限期待,也许出差了就不要每天送我接我,不要在一个角落研究蓝天白云,不要每天晚上接受大黄的开水滚烫的浇灌。这一次怎么会悄无音讯,不辞而别,其中必有隐情。

5

那一天放学后,一到家大曹就把我扔在家里出去了。大曹一改往日的温吞,动作迅速,还换了一套不常穿的西服,在镜子前捋了捋头发。说实话,一番收拾后大曹还真人模狗样,一点也不像老太太,挺着啤酒肚比我们的校长还像干部。临出门,大曹很简明扼要地交代我,自己吃完晚饭做作业。真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管他呢,先潇洒一会儿再做作业。我可以像大曹一样把脚跷在茶几上,随意地让五颜六色的频道在我的手中晃动。作业诚可贵,自由价更高。不是我不自觉,自由的诱惑谁都无法抵挡。

大黄回来了。时间真快,我好像才打开电视一会儿,还没有进入剧情,外面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像大黄的脸,挡住我的视线横眉冷对。大黄又在背诵亲子语录:再这样下去你就是二流子,老婆都找不到。能不能换点花样,已经说了不下一千次我要成为二流子。二流子难道就像大曹一样,喜欢看电视,看来一流子的弟弟二流子很好做,只要看电视不做作业就可以,可大曹不是娶了,还娶得不错,娶了一个管着很多人的公司主管做老婆。小丈夫何患无妻,像欧阳琼丹那样的肉墩子坚决不要,当然,像大黄这样的风风火火的女人也坚决不能要,刚刚出门的大曹仪态非凡,可以想象大曹年轻的时候肯定也英俊潇洒,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我看喜欢教训男人的女人才是一把杀猪刀,把大曹杀成一头混沌的死猪。

三十六计走为上,男人要知进退。当务之急,拿起书包,飞也似的躲进自己的领地。开灯、关门、伏案,书本翻得哗哗响。

客厅里大黄满身怒火刚刚点着,还没有熊熊就失去了目标。当然,主要目标还在外面,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大黄对着电话大声检查大曹的去向,声音一如既往,节奏快,极其富有穿透力,隔着房门到我的房间仍然清晰无比。这一次你准备做几成死的猪来承受高温沸腾的开水从头浇到脚,估计这一次大曹会体无完肤,四肢不全。同为男人,我替电话那头的大曹捏了一把汗。

良久,“哐”的一声大曹回来了,一改往日的轻推轻掩。声音这么大,门框肯定晃动了几下。透过门缝,大曹的脸和双眼比猴屁股还要红。他的声音已经迎着大黄的声音而且高出几个分贝:怎么啦,怎么啦,不就和几个同学喝了点酒。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大曹敢和大黄针锋相对。显然,揭竿而起了。酒,一定是个好东西,肯定是男人的胆量,在肚子里燃烧出勇气和果敢,让男人成为真正的男人。大曹不再是耷拉着脑袋的死猪,酒让他变成一头愤怒的雄狮。雄狮毫不畏惧地盯着大黄的目光,如果说大黄的目光是剑,酒让大曹的目光变成盾牌,大黄的目光是火,酒让大曹的目光变成不怕火炼的真金。

大黄是什么,豹子,以速度和耐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坚不摧。音浪一阵高过一阵,此起彼伏,偶尔搅在一起,像电视里的抢答。大黄的耐力不是喝了一点酒就把自己当成狮子的大曹能够抗衡的。渐渐地,抢答成为大黄的总结陈词。大黄说:我风里来雨里去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在那个破单位半死不活的拿着几个钱,将来能供小凡做什么,上名牌中学,重点高中,出国?你在家一个孩子都看不好,跑出去喝马尿,孩子自己在看电视,学习落下了怎么办,谁给补,怎么补,补得上补不上,一步落下步步落下。

提到钱,大曹明显地气短,通红的眼睛在下垂。大黄更加势不可当,绵绵不绝,排山倒海,身形并茂,穿透黑夜和云霄。

有瓷器奋不顾身的声音,肯定是大曹扔下的,瓷器落下的时候大黄还在滔滔不绝。应该是客厅里装着几支没有生机的塑料花的瓶子。要是花瓶,早就该身首异处了,不阴不阳的不开花,不结果,算什么花瓶。

大黄哇的一声哭开了,原来无坚不摧的豹子也会哭,想想也有道理,因为豹子首先是女人,女人就喜欢用眼泪来证明自己,欧阳琼丹也一样,无论对错,眼泪总能表达她们的无辜和委屈。又是“咣”的一声,大曹夺门而去,带着一身的酒精和通红的双眼,带着在那个破单位眼屎大的官夺门而去。大黄没有推开我的门,没有检查我的作业,没有对一个二流子继续她的亲子语录。家瞬间无比地沉默,这无比的沉默比刚才的喧闹还要可怕。

6

欧阳琼丹的头发在我的课本上滑来滑去我忍了,欧阳琼丹向高老师打小报告说我朗诵的时候只是嘴动不发出声音我也忍了,欧阳琼丹拾到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地检查我作业,说我作业潦草马虎不认真我也忍了。有一位老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欧阳琼丹容小人与女子于一身,摊上这么一个恶邻,三生不幸。男人嘛,应该有点涵养。老黄和大曹遗传的优良基因给了我对付欧阳琼丹的法宝,沉默是最好的抵抗,我忍你不代表我怕你,欧阳琼丹,相反,代表我对你的轻蔑和藐视,代表我男人的胸襟和肚量。好男不跟女斗是通常情况,沉默不代表无声,什么事情都有底线,不是不发,是时候未到,是事情无足轻重,是所有的事情没有触及到底线,不值得男人鸡毛蒜皮地去计较,而,这一次,不一样。

我只是推了她一下,还没有发出男人应有的威力,这个死妮子就张着大嘴哇哇地奔向高老师办公室了。又是去打小报告了,爱去去,又不是第一次了,无风三尺浪,再小的事情这个死妮子都会添油加醋地说成惊天动地。我,曹一凡,又不是第一次经历此事,不是第一次被高老师循循善诱,恨铁不成钢。死妮子,胖得像猪,爬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要不然,三记老拳叫她苹果脸变成烧饼脸,永远嫁不出去,窝在家养老送终,我发誓。

高老师怒发冲冠,咬牙切齿,一如从前。极端的愤怒让高老师脸已经变了形,高老师,我亲爱的高老师,女人的容颜比什么都重要,亏你一次次被大黄领了去做各种实验,这一下几个半天的脸上实验又白费了,真是惋惜。气大伤身,火大伤肝,你还要继续传道授业解惑,还要在这个学校一年接一年地培养祖国的花朵,不能做一个未老先衰的园丁,高老师,我请求你不要生气,不要愤怒得脸变形,气变粗。

水滴石穿,木质办公桌左下角经过高老师瘦长的手指长期敲打已经明显凹了下去,这种持之以恒的变化过程绝大部分时间我是目击者。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会摧毁性地形成一个洞。不再和以前一样,高老师每敲打一下,我的心就会颤动一下。

这一次,我的心坚如磐石,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只是我不说,我不想说。我能做的,男人千年不变的智慧,沉默,沉默是金、是银、是铁、是钢,是最好的防守和反击,是无往而不胜的利器。沉默让我变成一块石头,外表冷却无语,内心炙热奔腾。高老师的指责、教诲是沸腾的水,我曹剑的沉默则是沸水中一块明亮的石头,硬而不臭。

高老师显然是无计可施了,对于一块明亮的石头,语言的力量微乎其微。欧阳琼丹一颠一颠地回家了,几滴虚伪的眼泪还没有擦干净。苹果脸没有来得及变成烧饼脸,但是写满了胜利。

顺理成章,一个电话,大黄来了。两个女人已经是老朋友了,姐妹一样同仇敌忾。大黄很忙,但会抽时间把高老师请进粉红色的小车直奔那家美容院,两个女人在美容院一呆就是半天,出来后双胞胎姐妹一样春色满园,春色满园中高老师会说曹一凡很聪明,男孩子嘛,调皮点是正常的。大黄回到家故作轻描淡写对我说高老师夸你聪明,脸上按耐不住的自豪和喜悦。切,高老师说我聪明我就聪明了,应该是我曹一凡原本聪明,女人真禁不住事情,高老师一句很平常的话就喜形于色。

在做美容上大黄可谓是高老师的导师,大黄和老马说起过,大黄第一次把高老师领进美容院高老师吓得腿都不敢迈进去,那是全市最高档的美容院,大黄是VIP,轻车熟路,尊贵非凡。大黄很亲热的把高老师领进富丽堂皇的大厅。大黄对高老师说女人要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特别是脸,脸是女人对外通道的首要标志,一张青春靓丽的脸对于女人来说就是自信和成功,其次是身材,无论多少岁,哪怕老掉牙,身材不能走形。大黄还说看见脸蛋好身材像水桶的女人替她们感到可惜,就好比一朵鲜艳的花长在一棵歪脖子树上。高老师被大黄说得心悦诚服,头如捣蒜,在大黄的带领下一同花大把的时间在脸上做各种实验。现在,两个一同花大把时间做试验的脸凑得很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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