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疯狂的人是我
2015-10-30街猫
街猫
一个铂金加我,说,我很喜欢你的文,那种洒脱,那种不计后果的疯狂,特别帅。其实我也想,但做不到啊。当时我正在深圳这座快得有些病态的大城市找工作,每个穿着职业装的男男女女都热情似火,熟练地说着欢迎光临,也都毫无例外地拒绝了我——因为我诚实地告诉他们我只是一个临时的人,需要一份临时的工。
烈日当下,我站在川流不息的东门老街,到处都是人:男人,女人。中国人,外国人。有钱人,穷人。更可怕的是,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神采奕奕,热情得简直有些歇斯底里。汗流浃背,却眼神精明。我赶紧将刚滋生出的几分疲惫扼杀在眼袋里,跑去肯德基洗了把脸,胡乱补了个口红。目不斜视地走回街上,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精美的门店,假装成一个有目的地的人。
其实我不懂化妆,但喜欢口红,喜欢那种虚张声势的红。朋友说,在东门上班,不化妆根本不好意思出门,不穿高跟鞋就感觉低人一等,走得慢那简直是在拖这座城市的后腿。我天生路痴,坐车晕车,每天出门都是一次冒险,像只冒失的小兔子穿梭在人流中,打开手机全是朋友发来的“行不行啊?”“被拐了吗?”“找到工作给你买冰淇淋。”每一天,公交、地铁、步行街,满世界蹦跶,然后在累极之时钻进一家咖啡屋,等待朋友下班把我拎回家。在宣传单上写写画画,时间倒也飞快,那些混乱的字和情绪,也不知道留给了陌生人还是垃圾桶。
回到住处明明又困又累脚又酸又痛,偏偏睡不着觉。C养了一只叫团团的狗,一听到我们开锁的声音就乱吠,打开厨房的门,它飞奔出来疯狂蹭我们,弓着身体,吐着舌头,哈呲哈呲。你以为它蹭几下意思意思就够了,可是它根本停不下来!直到C拿着拖鞋佯装拍它,大吼一句“趴下!”它就听话地趴下了,眼神无辜得要死,其实这狗心机多着呢,欺负我是新来的,根本不听我的话,一旦C走进洗手间,我就不关心人类了,只想和一只狗决一胜负。
C说,狗是需要陪伴的动物。说着用手轻轻抚摸团团的毛发,自言自语地和它聊半个小时的天。我盘腿坐在地上,把明天要干的事写在标签上。旧旧的手提电脑里放着旧旧的电影,没有人在看,我们是人类,也是需要陪伴的动物。有时趁我们出去买西瓜,团团跳上床撒野把纸巾撕得到处都是,气得C狠狠摔它,摔得重了,又自责地打自己的手,瘦瘦的一个女孩,叉着腰对着一只狗爆粗口,小声嘟囔着“我怎么就养了你个废物”,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母亲。
我们都是需要陪伴的动物,但我们都照顾不好彼此。把一只狗锁在厨房里,把自己锁在一座城市里,是我们常做的事。早出晚归,为钢铁森林里的自己和厨房里的小动物挣得食物和住处。橱窗里漂亮的裙子,模特脸上精致的妆容,时尚杂志里华丽的鹅绒沙发,生活之外的诗和远方,是我们望眼欲穿的憧憬,很肤浅,年轻嘛。
年轻人在夜晚总是不喜欢睡觉。有心事的人在夜里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掩饰心事的人在灯光里在酒里在轰鸣的音乐声里醉生梦死,假装有心事的人踩着人字拖在马路上数着遇到的流浪汉。L是惯性失眠者,所以流量总是不够用。每当我们在一起,都害怕对方比自己先睡着,往往谁都没有睡着,最后通常以极具默契的一句“你饿不饿”,而从床上爬起来放弃那点可怜的睡意。
有一晚家里停水,我们跑去一公里外的肯德基洗脸卸妆上大号。做着这些时我心安理得,L却痛不欲生,说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low的事,别人一个眼神不经意扫过来,她恨不得立马钻进马桶里。我惊觉她怀孕了,肚子突然躺了一个叫自尊的小家伙。想当年她脱掉厚底鞋盘腿坐在地铁地板上优雅地弹掉一颗新鲜的鼻屎,那时她对周遭的目光可是半点感觉没有。尊严这种东西在她身上若隐若现,善变得很。我始终没心没肺,花掉身上最后20元去买两本新出的杂志,从来不去想明天怎么办,饿肚子怎么办。掏心掏肺地喜欢着24小时的小店,它们永远亮着灯,随时满足我对酸奶和面包的需求。它们永远不知疲倦地说着欢迎光临,宽容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温暖如奶奶家褪了色的沙发。
经年不散的黑眼圈和渐渐坏掉的胃口,提醒着我并没有力量控制超速的生活。可是怎么办,我习惯了,是的,我有恃无恐,我们都这么愚蠢。习惯是一种甜蜜的毒药,正如生活本身是一种慢性自杀。
可是,做不到啊。
做不到啊。
又看到了铂金的这句话。
那么无力,那么不甘。
过一种违背真我的生活,谁又能真的做到?
加油吧。选择无所谓好坏,每种生活都有各自精彩之处。
想了又想,还是回了这么一句一点也不酷的话。
我爸是个看电视只看岭南粤剧的老派屌丝,作为老派屌丝的小女儿,骨子里的怀旧情结几乎与生俱来,从我12岁在书店里看到玛丽莲·梦露那张坐在阳台上看书的黑白照片开始,她定义了我心目中的性感:专注。
游荡了几天,成为一间主题餐厅的服务员,变成一个不断说着“欢迎光临”“谢谢光临”的那个人。刚开始每天站9个钟头小腿酸痛我简直痛恨自己,因为其他人看起来全都轻松自如。没几天就适应了,真正游刃有余。每天百分之九十的欢迎光临都发自肺腑,喜欢端着声音,喜欢忙碌,端着盘子健步如飞。搬进公司宿舍,生活开始安定下来,除了惯性失眠。忙着适应,工作,和同事混熟,也在心里深深地警戒着自己:我不只是来打两个月暑假工的,暑假工有打头?我还要写作,画画,音乐,装酷。
到现在我还记得梦露自传里的那句话:疯狂是一种天赋,超离谱总好过超无聊。
也许那张黑白照片太性感了,我亲爱的梦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