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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幻亦真,亦诗亦史
——《南柯太守传》三题

2015-10-28黄诚祯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5年8期
关键词:南郭淳于游侠

黄诚祯(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亦幻亦真,亦诗亦史
——《南柯太守传》三题

黄诚祯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作为唐人传奇中的佼佼者,《南柯太守传》虽有艺术之幻,却存历史之真,在某一定程度上展现了当时的现实风貌及社会风气,具有不可忽视的历史价值与思想价值。

《南柯太守传》;婚俗礼节;官场风气;思想价值

从艺术手法来看,《南柯太守传》运用梦境介入的艺术手法,营造了一个虚幻的世界,可谓是有“庄生梦蝶”之韵味。读文鉴史,我们也不难发现《南柯太守传》为千载之下的我们了解唐代的社会现实和风气提供了难得的文献资料。下面试从以下几个方面探究该小说所蕴含的历史价值和思想价值。

一、《南柯太守传》呈现的唐代婚俗礼节

诗虽言情,然亦可助“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即具有认识功能,同样,传奇亦是如此。《南郭太守传》以细致的笔触描绘了“大槐安国”婚娶的场面:

是夕,羔雁币帛,威容仪度,妓乐丝竹,肴膳灯烛,车骑礼物之用,无不咸备。有群女,或称华阳姑,或称青溪姑,或称上仙子,或称下仙子,若是者数辈。皆侍从数千,冠翠凤冠,衣金霞帔,彩碧金钿,目不可视。

有仙姬数十,奏诸异乐,婉转清亮,曲调凄悲,非人间之所闻听。有执烛引导者,亦数十。左右见金翠步障,彩碧玲珑,不断数里。生端坐车中,心意恍惚,甚不自安……群仙姑姐亦纷然在侧,令生降车辇拜,揖让升降,一如人间。彻(撤)障去扇,见一女子,云号“金枝公主”。

从这段描写中,俨然可见的是“大槐安国”对于婚娶礼节的极度重视。无论是从婚俗礼品、婚礼布置还是到场人物都可以看得出作为上层社会的贵族于婚礼上的极致奢华。《南柯太守传》所呈现的所谓“大槐安国”驸马淳于生与金枝公主的婚娶场景,实际上可以视为对唐代贵族婚娶场景的再现。这里,不妨看一看唐代诗人陆畅为顺宗之女出嫁所作的《云安公主下降奉诏作催妆诗》:“安公主贵,出嫁五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值得注意的是,《南郭太守传》中“彻(撤)障”一词其实与“待障”一词紧密相关。“撤障”本是唐代婚俗中常见的现象。关于“撤障”一词,我们也可从白居易的《和春深二十首》中找到印证:“何处春深好,春深嫁女家。紫排褥上雉,黄帖鬓边花。转烛除移障,鸣环欲上车。青衣传毡褥,锦绣一条斜。”可见,《南郭太守传》虽为虚构之艺术作品,却实在是建筑在唐代婚俗实际的基础上。值得一提的是,对婚俗的重视与礼仪的遵守,本身就是对传统与法度的肯定,而这在贵族上层中广为蔓延,更成奢靡之风。《唐会要·嫁娶》曾录左司郎中唐绍于太极元年(712年)所上奏表曰:“士庶亲迎之礼,备诸六礼,所以承宗庙,事舅姑,当需昏以为期,诘朝谒见。往者下呈庸鄙,时有障车,邀其酒食,以为欢乐。近日此风转盛,上及王公,乃广奏音乐,多集徒侣,遮拥道路,留滞淹时,邀致财物,动逾万计。”《南柯太守传》之所以极力描绘这隆重而奢靡的婚俗礼节,实是因为受到唐代上层社会重婚崇礼的奢华风气之浸染。

二、《南柯太守传》折射的唐代官场之风

陈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说:“进士科虽设于隋代,而特见尊重,以为全国人民之唯一正途,实始于高宗之代,即武曌专政之时。及至玄宗,遂至于凝定。”又云:“以诗赋举进士致身卿相为社会心理群趋之鹄的。”

的确,科举制度的实行,为寒门子弟开辟了一条仕进之路,而通过科举置身卿相亦成为整个社会的共同心理趋向。然而,我们亦应注意到,在此大潮之下,犹有不可忽视之逆流。此处不妨举一个例子,唐朝时的一个当朝宰相薛元超曾私下向人透露:“吾不才,富贵过人。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当朝宰相,地位何其显赫,然而,光鲜的宰相外衣之下犹藏有不可忘却之卑怯心态。平生三恨,“娶五姓女”竟与“进士擢第”相提并论,可见当时以婚娶耀门庭亦是不可忽视之社会风气。

试看《南柯太守传》,淳于生梦境所遇之浮沉哀乐,则是以与“金枝公主”完婚为基础的,换句话说,成为“大槐安国”的驸马是淳于生跻身上层的基点,而公主的死去则是其政治生涯的转折点。有意味的是,淳于生的政治生涯完全可以说是处于被动状态。首先,淳于生之如何获得驸马的身份本来就是一个问题。淳于生本为游侠之士,而在“生解中就枕,昏然忽忽,仿佛若梦”之间,便“见二紫衣使者,跪拜生曰:‘槐安国王遣小臣致命奉邀。’”,至此,淳于生便在梦境中获得自己的政治生命。不管是淳于生自己,还是读者,都无法知晓个中缘故的时候,淳于生俨然已为“大槐安国”的驸马。当然,天降良缘,这是艺术虚构,然而这种艺术虚构其实流露出一种对政治命运难以自我把握的虚空感。

其次,淳于生成为南郭太守,亦非完全处于己愿。我们且看其中的描述:

他日,妻渭生曰:“子岂不思为政乎?”生曰:“我放荡不习政事。”妻曰:“卿但为之,余当奉赞。”妻遂白于王。累日,谓生曰:“吾南柯政事不理,太守黜废,欲籍卿才,可曲屈之。便与小女同行。”生敦受教命。

在妻子的劝告下,在“大槐安国王”的示意下,淳于生便从“放荡不习政事”之游侠一摇变成“南柯太守”。

复次,淳于生的政治生涯,亦并非自己所能左右。《南柯太守传》中有如下记载:

自罢郡还国,出入无恒,交游宾从,威福日盛。王意疑惮之。时有国人上表云:“玄象谪见,国有大恐。都邑迁徙,宗庙崩坏。衅起他族,事在萧墙。”时议以生侈僭之应也。遂夺生侍卫,禁生游从,处之私第。

金枝公主死后,淳于生宛若失却政治支柱,被“事在萧墙”的谗言所中伤,遂遭软禁之灾祸。我们审视游侠淳于生与“大槐安国”金枝公主的婚姻关系,不难发现,淳于生一生的进退荣辱无疑是鲜明地折射出处于高门与寒第悬殊政治地位缝隙中的士子之尴尬与被动境遇。如果从仕进的角度看,《南柯太守传》完全可以看做是寒门子弟依靠婚姻关系进而获得政治生命但却因婚姻关系的破裂而丧失政治生命的浓缩史。《南柯太守传》从根本上揭示官场是残酷的政治表演舞台,彰显了以婚姻、血缘、门阀等为资本角逐话语权的政治博弈。作者有意表现这种高门耀寒第之风,这正是《南柯太守传》思想价值的有力体现:无情地撕下了封建政治至善至公的虚伪面纱,否定了封建社会选拔官吏的双重标准(科举选才与任人唯亲),批判了官场上人情的淡薄和人心的冷酷。

三、《南柯太守传》所彰显的游侠遗风与儒、道、佛思想之糅合

在《南柯太守传》的开头,我们便可清楚地了解淳于生的身世:吴楚游侠之士。嗜酒使气,不守细行。累巨产,养豪客。曾以武艺补淮南军裨将,因使酒忤帅,斥逐落魄,纵诞饮酒为事。

由此,我们不难推断,唐代之际,吴楚之地,游侠之风尚存。所谓“游侠”,其实可以追溯至春秋战国之际。春秋战国之际,游侠纷起,韩非子在其著名的《五蠹》中就曾尖锐批判过游侠不务生产,聚众斗殴的社会危害性。到了唐代,游侠之风虽未有前代之盛,但仍是一股不可被忽视的社会群体。如唐初的诗人陈子昂、盛唐之际的诗人李白身上亦可看到游侠之风的回归。且以李白为例,一窥游侠遗风。有学者对李白的诗文进行过统计,发现,在他的一生中,最令他倾倒的人物是战国时代的人物——鲁仲连。例如,在他的一首诗歌《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中就有这么两句:“恨无左车略,多愧鲁连生”。而在《古风》其九中也流露出这样的情怀:“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从李白对于鲁仲连的仰慕,我们不难发现,到了唐代,游侠之遗风尚存,不容忽视。而在《南柯太守传》中,我们也不难找到印证材料。淳于生在回答妻子的时候便说“我放荡不习政事”,又如“大槐安国夫人”在劝诫金枝公主时也说“淳于郎性刚好酒,加之少年;为妇之道,贵乎柔顺。尔善事之,吾无忧矣。”

那么,同时代的人是如何认识和评判这样一种社会风气呢?

《南柯太守传》中谓淳于生梦醒之后,“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道门,绝弃酒色”。这样一种结尾,将人生引向了“道门”,实际上是对游侠遗风的一种否定,同时,也是一种对于富贵荣华、纵情享乐思潮的否定。

而作者李公佐于文中也交代了作文之缘由:

公佐贞元十八年秋八月,自吴之洛,暂泊淮浦,偶觌淳于生梦,询访遗迹,翻覆再三,事皆摭实,辄编录成传,以资好事。虽稽神语怪,事涉非经,而窃位著生,冀将为戒。后之君子,幸以南柯为偶然,无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云。

由此,我们不难窥见李公佐“微言大义”之良苦用心,盖作者之意,乃在于劝诫世人以此为戒,“无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作者之诫,包含一种指向现实的社会批判意味,一则是对以名位媚上欺下,横行霸道的批判,一则是从放荡不羁之游侠风气的批驳转至对加强自身修养、体悟人间真谛的认可。审视李公佐所处的中唐时代,联系藩镇割据,阶级矛盾尖锐,思想混杂,儒、道、释并行于世的社会状况,我们不难体认到作者作文之用意。

在传奇的最后,还有李肇的赞语。所谓的“赞”,即是助也,明也,意在辅助读者对文义的理解。李肇说:“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此赞,实则是从劝诫权达的角度生发的:人生若梦,眼前繁华瞬间可变为虚无,封侯拜将顷刻亦可化为尘土,酒肉、功名、利禄、生命、似乎全都可以和微小的蚂蚁联系在一起。如此一来,人生不免陷于虚无之境地。儒家讲求出世,佛,道意在劝诫世人拒绝酒色、浮华,遵从儒家必须进入仕途,听从佛、道不免流于虚无之禁欲境地。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释、道杂糅冲击下的文士对于富贵权达、荣华享乐的认识,也可看出儒、释、道思想对于人们价值观的冲击与影响。

四、结语

作为虚构之作,《南郭太守传》的笔触虽游离于尘世之外,却以唐代社会现实为基础;作为讽喻之作,《南柯太守传》以“梦如人生”的构思表达“人生如梦”的思想,以期对当时黑暗的官场士林起到某种程度的激荡;而作为宣扬处世哲学的作品,《南柯太守传》在阐述中国传统文化中固有的“浮生若梦”思想时又带着理智的审视。《南郭太守传》的诗心和史笔,无疑为其增添了独特的魅力。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谓这部小说为“假实证幻,余韵悠然”,可谓是切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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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勋初(撰).李白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

I207.41

A

1005-5312(2015)23-00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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