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阻止了我的微信
2015-10-28俞妍
俞妍
这事不要发在微信上。男人说。你说什么?莉萍捏着纸巾擦拭车门内的凹槽。不要什么事都发在微信上。男人声似鹅叫。莉萍笑了一声,又抽了张纸巾擦拭车窗玻璃。那里全是楠楠的手指印。透过那些“抽象画”,楠楠的大脑袋清晰起来。一转眼,他瘦瘦的个子被汽车挡住了,只看见背上硕大的米奇书包。
男人掉了车头,顺利驶入大道。雨突然大起来,莉萍关上车窗。雨刮器疯狂地舞动。男人打了个喷嚏,骂了一声娘。莉萍说,早知雨会这么大,应该把楠楠送到校门口。男人不语,拼命地按喇叭。莉萍才看清前面的奥迪车,慢如乌龟。
穿过最拥挤的团圆路,雨一下子小了。莉萍给车窗裂了条缝。有些人的嘴巴就是烂。她望了望后视镜,发现男人耷拉着脸皮。阿芳晒晒她的花草美食,就有人嫉妒,说她生了个残疾儿子,还整天乐颠颠的——难道她该天天撞墙!男人没应声。后视镜里,莉萍见他的嘴闭得像河蚌。
熬过一段颠簸的水泥路,终于驶入单位大门。闲得慌,多干点正经事。男人关门的声音真够响的,地都震动了。凭什么呀!她小声嘟囔着。太阳莫名地张了张眼,莉萍还是撑开伞,提了提旗袍的下摆,奔向办公大楼。
开电脑,翻淘宝,看新闻,刷微信。这是每天上班后的程序。闲的时候,一页一页,慢慢翻。腾出一只手,搅动咖啡或柚子茶。忙时,胡乱往嘴里塞包子,一手点鼠标,一手刷手机,头发蓬乱也不理。
淘宝购物车里,昨天放进去的衣服,看着又不喜欢了。点开新闻,到处是刘翔岳母的低胸性感照。女婿明星,带红岳母,这倒是头回听说。
有心事?对面的许姐问。四十五六岁的女人,就是火眼金睛。莉萍摇摇头,点开微信,快速浏览朋友圈。“所谓恩爱,就是好好说话。”呵,有意思。“男:一会儿吃包子吧,好不好?女:好啊。男:吃肉的还是素的?女:肉的吧,肉的好吃。男:那就要两个肉的,素的想吃吗?女:也有点想吃,你想吗?男:我也想,一会我先去占座,你去买包子……”
鼻子有点发酸。莉萍抽了张纸巾,继续往下读:“一会儿吃包子,行吗?就知道吃包子吃包子,你不能换个花样吗?那你说吃什么,每次都让我说,说了你也不同意。你是我老公,连我爱吃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说的?那我爱吃什么你知道吗,凭什么每次都得依着你……”
办公桌上,纸巾团越堆越高。感冒了吗?许姐问。没有。莉萍想说点事,又咽了下去。打开手提纸袋,小镜子呀、梳子呀,善存片呀,止咳冲剂呀,一样样掏出来。最后一样,是一小瓶美林布洛芬混悬液。拿起手机,对着美林拍了一张。脑子里,很早就想好的措词,很自然地打在手机里。照片配文字。只要一按发表,就人人皆知了。
又发微信了。许姐忽地站起身。莉萍拍了拍胸口,那里,心咚咚狂跳。终于还是没按发表,微信返回到手机桌面。
白打了那些字!
其实,最早玩微信还是男人教的。一年前的秋日周末,送楠楠上培训班回来,两人无聊,就爬到床上。折腾了一会儿,男人揽着她的腰,给她看微信。是二十条黄色笑话。莉萍笑得太疯,脚趾甲刺穿了被芯。这玩意比博客微博更有趣。男人说。莉萍才发现男人手机里的另一个世界。那里分享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历史如此不堪入目”,“失败的教育真实面目大曝光”,“假如民国有微信”,“最常吃的水果比砒霜还要毒”……短短一个月,男人微信里的信息量,已经可以让小宇宙爆炸了。你为什么不发自己的东西?谁说我不晒。男人瘦长的手指滑动着。莉萍笑崩了。他晒的是什么呀,一个老旧的金鱼缸,儿子丢在垃圾桶里的漫画,还有一张亚马逊发过来的书单。人家发的东西多带劲呀,都跟生活心情有关,你发的是什么狗屁东西呀。莉萍咬了咬男人的耳垂。你懂什么。男人夺过手机。要晒就晒真性情,这也算是赶时髦吗?莉萍滑动自己的手机。你看着好了,我要是开通微信,就像姚晨那样会成为女王……
这就是男人的德性。每天尽聊些跟自己毫不相关的话题。一旦真有事,他总是掖着藏着,逼不得已才告诉你。莉萍拿起指甲钳锉着光溜溜的手指头。十二年前,他们正准备谈婚论嫁,男人突然失踪了。打电话,他不接;去他家,铁将军管门。捱了整整一周,男人的妹妹打来电话,说哥哥又住院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莉萍记得当时,心头猛地蹿上一团火。我们怕……怕什么,怕我变卦,怕我爸妈不同意……对方不吭声,莉萍听到耳朵里灌满了对方的吁气声。挂下电话,天花板在旋转,眼睛都睁不开了。之后,便是整夜整夜失眠。那晚,她仰头滴眼药水,一滴液体下来,眼睛着火般疼。昏头昏脑的,误拿了风油精呀。母亲跑过来,抱住她,舔她的眼睛。她终于哭倒在母亲怀里,像个孩子,咬着母亲肩头的衣服,无论母亲怎么安慰,都不松手。哭完后,瘫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两年后,她与男人重提婚事。
结婚那日,男人一手捏着啤酒瓶,一手举着酒杯,豪情万丈。不要喝太多哟。身体要紧,还是少喝点好。每一张酒桌上,总有人悄悄提醒。男人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继续他的豪饮。
这种事,说说有什么关系呢。清理完简单的杂务,莉萍举起那瓶美林。我儿子又发烧了。她瞥了一下窗外,小雨还在下,阳光却很明亮地照在对面办公楼的马赛克墙上。怎么又发烧了,这个月,好像已经第三次了。许姐蹙蹙眉头。莉萍轻笑了一下道,还好,38.5,吃了退烧剂,去上学了。她往杯子里倒蜂蜜。我家的那位却不让我发微信。蜂蜜流在杯子外面,莉萍伸出舌头去舔。其实,不舔,它也不会流下来。但莉萍总是忍不住。为什么呀?不知道。这个也干涉,小蔡有点过分了。莉萍用手指碰了碰嘴唇说,他不让我发,我偏要发。是的,发,看他怎么办!许姐耸了耸肩。莉萍打开微信,快速打了几行字:“一大早,就特别不开心,有人还不许我发微信。”末了,还打上两个哭的表情。
这有什么呢。按了发表后,两人相视而笑。窗外,雨已经停了。桂花树被雨冲洗后,叶片绿得发亮,还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原来桂花已悄然盛开。
有些事不能全听男人的,女人嘛,心情好,最要紧了。许姐开始摆弄她的煮咖啡器。莉萍吸了吸鼻子。真好,过一会儿可以喝香浓的咖啡了。
婚后的女人大多是长舌妇。先前的办公室里,有五个女人,每天尽说些家长里短。你婆婆不错了,还会帮你们洗衣服,我们可没这么好福气……你老公幸亏是独子,要是有个小姑子,像我,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呀……莉萍静静听着,从来不插一句。你呢,莉萍?还行吧。她抽一张纸巾,轻轻撕着,撕成面条那么细,最后揉成团,扔到垃圾桶里。
梦见跟婆婆顶嘴,被男人推倒在垃圾桶里,是深秋的某个夜晚。半夜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眠。第二天,办公室的女人叽里呱啦时,莉萍正对着水槽泼水杯里的剩茶,一失手水杯滑入水槽里,碎片溅起来,划破了手指。她捂着血淋淋的伤口,一头撞在墙上。你们有谁比我更不幸?脑子里冲出这么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带着哭音:结婚,真他妈的没意思!
女人们慌成一团,搀扶着她坐下来。她捂着脸开始诉说这些年的苦楚,像翻身农民揭露周扒皮刘文彩的恶行那么酣畅淋漓,直说到嘴唇发白。我刚才说什么了。女人们散开后,她问许姐。许姐看了她一眼说,没事,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是的,想说就说,想笑就笑,这样活着才带劲!莉萍记得那天回到家,精神倍儿爽。
此后,办公室里的女人们骂婆婆损老公时,她也不再沉默。男人就在前面那幢办公楼里,关上门是很有必要的。你放心,我们替你看着。女人们说。他不会走过来的,哪有这么巧呀。
是的,没什么好怕的!
刚发的微信马上有了评论。远方:为什么不开心?小白:活自己的,让别人去说。蓝色妖姬:谁不允许你发微信?阿迪:起来反抗呀……
莉萍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两手交叉着抱胸,似乎一切不快都已消失。想着去厕所,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来,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果然,“发现”右上角显示2。海洋之心点了赞。毛病,这也能赞吗?许姐回复了蓝色妖姬:她老公,外加一个咧嘴的笑脸。
厕所在行政楼旁边。路过工会办。阿迪跑出来,莉萍,莉萍……什么事?妈的,他胆子也太大了,你家里有搓衣板吗,没有,我借给你。莉萍明白过来了。坐在阿迪对面的老王也伸出头来。小蔡若欺负你,别忘了来找娘家人哟。老王平时一本正经的,这会儿子嘴角都咧到耳朵边了。莉萍赶紧逃走。
回到办公室。许姐已埋头在文件里。滑动屏幕,微信像犁开的土地,又增加了几条评论。什么保重呀,要开心哪。那些好友,大多是一年难得见上一面的。即使见面也说不上一两句话。倒是在微信里,能天天看到他们身影,了解他们鸡零狗碎的生活。
窗外,一声轰鸣。莉萍跑到窗边,伸出头去,手掌挡在额头。一架飞机贴着南面的小高层顶楼飞过。她腮帮肉微微抖动了一下。恍惚中,飞机如断翅的鸟落下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广玉兰叶子在风中飘落——飞机已跑远了。
一切平静如初。手机已进入屏保状态。拿起来,对着这面黑镜子,做个鬼脸。莉萍发现自己的嘴唇挺薄的。嘴唇薄的人爱说话,这是谁说的?“滴”,手机的震动电流般袭来。有人发来微信。我不让你发儿子的微信,你现在这样一发,要让几个人不开心?
又一架飞机凶猛而来,这是暴雨前的雷声么。
不开心?结婚十二年,男人似乎从来没特别不开心的事。两个人吵架,基本上都是莉萍在痛苦。饭吃了一半,泪水涌出来,赶紧冲到盥洗室去理容。半夜三更,捂着被子小声饮泣,整夜整夜失眠。一边洗碗,一边用湿漉漉的手背擦拭眼角,进了脏水的眼角红肿起来……所有这一切,男人都报以沉默。他不给你擦泪,不把你搂在怀里。他只像平常一样过日子。静静等时间过去,等流水冲走泥沙,河面平静下来。
吃饭了。11点一到,手机准时响起。即使不删掉那条微信,他也会打电话来喊吃饭。其实莉萍一点也不饿,想削个苹果当午餐,又马上打消这个念头。磨蹭着走到食堂,男人已同往日一样端来了两个餐盘的菜。一大碗米饭高高隆起,上面还插着一双筷子。
男人稀里哗啦吃着,见了她,筷头敲敲餐盘道,芹菜炒鱿鱼,你爱吃的。莉萍眼窝子一热,捧起碗,盯着菜,余光触到了男人的眼神。他的眼睛并没在自己身上。喝汤的时候,莉萍的筷子跌落在地。我去拿。男人说得很温柔,像对一个柔弱的小孩。莉萍偷偷抬头,他脸上没一点笑意。
阿迪抹着嘴过来,一拳捶在男人背上。你小子,胆子也忒大了。你说什么?妈的,还装傻,你为什么不许莉萍发微信,我给莉萍说了,晚上准备好搓衣板,你家没有,我免费提供。莉萍没有抬头,她正费劲地拨弄河鲫鱼的刺。等那根长刺挑出来,阿迪已在男人的呵呵声中走远了。男人什么也没说,依旧呼哧呼哧吃饭。女人们走过来。莉萍,慢慢吃哟。她们打招呼的声音明显走高了。莉萍看见她们别有深意的眼神,含着筷头轻笑着点头。
吃饱了。男人抹一下嘴,站起身。
公交车停靠站就在单位门口,可惜没有一路途经楠楠学校。莉萍继续往南走,那里有个出租车停靠站。小蔡不送你呀。门口的保安剔着牙。他忙着呢。
几辆绿色夏利车过后,一辆黄色大众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个秃头,脸微肿。莉萍没注意他的眼睛,侧面看他的耳垂,挺肥的,像菩萨。去育才看小孩?嗯。莉萍瞥见前面的司机证,096,倪国庆。这名字跟人挺贴切的,让人放心的那种。
孩子有事?病了。莉萍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一小时前删掉了那条微信,现在什么都没有。熙熙攘攘的,都是别人的热闹事。发烧吗?他的声音像温吞水。十天前,烧过一次,好了没几天,今天一早又烧了。多喝点温开水,如果不是高烧,尽量不要用退烧剂。嗯。莉萍望了望窗外。这条路,早上堵得要死。此时,车辆很少,连电瓶车也开得飞快。
开到一个路口,黄灯。他没有冲过去,安闲地停了下来。千万不要挂盐水哟,在国外打一次点滴相当于动一次小手术。他回过头来叮嘱道。可惜中国的小孩大多是药堆里埋大的。莉萍想起楠楠三个月时第一次咳嗽,咳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送医院后,医生一开单就是激素。莉萍吓坏了,但男人坚持着,他的理由是激素带来的副作用跟小孩咳嗽带来的害处是一样的。生病不吃药,能自己好吗?这是他的口头禅。
说起这些,莉萍的嘴就管不住,顺带着把男人年轻时生病的事也说了一遍。他自己最怕别人提生病,也不许我提儿子生病。她按揉着右边的太阳穴。车窗外,阳光淡淡地照着。隔着贴了膜的玻璃,沿路的旧房子看上去像老照片。有那么一瞬间,她半眯着眼,感觉自己像坐在老友的车里,去赶赴一场约会。
很快,到了学校门口。我到了。莉萍摸出一张二十元说,跟你聊真开心。我也是,一个人整天开车,很无趣,说说话,时间就过去了。司机把四枚硬币放在她手里。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却短短的。能加你微信吗?可以呀。司机回过头来。他的三星,一看就是老款,手机上的膜都发白了,边角微微卷了起来。我扫你。她娴熟地打开他的微信,他的朋友圈里没几个人。滴!二维码扫入框里了。现在我们算好友了。她调皮地笑着。转角故事,就是你吗。司机用短手指拨了拨大鼻子。晚上有空时,我也喜欢聊天的。
再见。莉萍关上车门挥挥手。没走几步,又转回来。黄色大众车正在掉头。她敲敲车窗。要么,你稍等一会儿,我跟我儿子量一下体温,就出来,你再送我回去。好呀。司机把手放在嘴边,眯上左眼“飞”了一个。莉萍觉得这个动作一点都不轻佻,有一种孩子的淘气。
三(3)班教室,像一个七彩城堡。墙上贴的,吊顶上悬挂的彩纸带,密密匝匝的。莉萍不留神碰掉了几条。蔡楠楠在办公室里。一个掉了两颗门牙的小子蹿出来说,他浪费粮食,罚站呢!
办公室在东楼梯边。隔着玻璃,老远看见楠楠对着北窗站着,手指不知在窗玻璃上画什么。楠楠妈妈,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楠楠不吃中饭,把饭菜全部倒掉,被校长逮了个正着。胡老师捏着笔,在一叠试卷上快速划着。哦,他早上发烧了。莉萍摸摸楠楠的额头。楠楠低着头,没喊妈妈。你看看,他上星期考的语文,也是一塌糊涂,一篇小作文写了八个错别字。胡老师翻出折了角的一张。试卷正面的左上角打了一个大红叉。真不好意思,他上星期也发烧。莉萍揉平试卷,拼命解释。她从手提纸袋里掏出体温计塞进儿子嘴里,小声说,快点,妈妈马上要走,外面出租车还等着呢。胡老师哗啦啦翻着试卷,撇撇嘴道,看他样子,身体好得很,早操后,还把一个男同学推进女厕所——是不是,蔡楠楠!
我不是故意的……楠楠突然咳起来,后脑勺翘起的一撮头发剧烈抖动着。莉萍不得不把体温计拿出来。你为什么老捣蛋,别咳了,妈妈要赶车子呢。她揉揉儿子的胸口,重新把体温表塞过去。另一只手摸出手机,在微信里找到新加的好友“司机老唐”,艰难地打了几个字:麻烦,稍等,我马上出来。
37.3度。莉萍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给儿子吃了一颗清开灵,一包止咳冲剂。身体吃不消,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在校读书,就要遵守纪律,不是说生病了,可以胡作非为。胡老师突然把笔扔在试卷上面。她的脸色很难看,鬓间的头发拉得紧紧的,几根白发特别跳眼。是的是的!莉萍拍拍儿子的脸,蹲下身俯在儿子的胸口。那里,儿子的小心脏跳得咚咚响,肺部倒没听到拉风箱的声音。
下楼梯,好比一匹野马。穿着旗袍,还能跑得那么快。莉萍真心佩服自己。手里的纸袋,在风中像一件散开的夹克。快到校门口时,她终于忍不住对花坛边的垃圾桶啐了一口。脑子里琢磨着,待会儿转一条微信,讽刺这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老处女。
车子不见了!
在校门口转了个圈,也不见一辆出租车。老唐,老唐。莉萍奔跑着。太阳像窜出来的火鸟在半空翔舞。包在身上的长袖旗袍,此时勒得特别紧。兜了一大圈,不见那辆大众车。她用手掌扇了扇风,又往下扯了扯旗袍,跑到路边樟树下。一辆黄包车骑过来。老板娘,去哪里呀?真讨厌!她烦躁躁地挥挥手,从坤包里拉出手机,钥匙串也连带着掉落在地。蹲下身捡钥匙,一边点开微信,感觉像在演杂技。果然,“嘶”的一声,旗袍右腋下裂了个大口子。该死的。她顾不得夹紧胳膊,急急寻找微信里的司机老唐。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你走了吗?不是说好等我的吗?她连发三条,然后赌气似的仰起头。
空中除了太阳,什么都没有。有个小黑点在眼前晃动,定睛细看,又不见了。没有消息。点开司机老唐的空间,仅有的几张照片还是半年前的。莉萍甩了甩胳膊,胳肢窝里全是汗,嗓子也在冒火了。这附近没有公交车站。偶尔驶过的都是私家车。有一辆军绿色大货车开过来,屁股后面的黑烟迷住了行道树。
往东走50米,一个初中同学在那里开了一家快递公司。两个月前,莉萍曾在她那里寄过两个包裹,她没收钱。跟她去聊聊今天的倒霉事,怎么样?难道今天还不够倒霉吗!她骂了自己一声。
手机终于震动了。老唐!点开微信,没有任何信息显示。手机屏幕的右上角倒跳动着信的符号,原来是男人发来的短信。我没看到你,你去看儿子了吗?是的。她揉揉眼睛回复道。没车子吧,我来接你。好。
只一眨眼的工夫,男人的车子已出现在眼前。车里如往日那样阴凉。儿子还发烧吗。莉萍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平和的眼神。没有。你来看儿子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她望着窗外,咬住嘴唇。你怎么来的,坐公交车,还是打的。她像没听见似的,拉开坤包,低头往里塞手机。打不到车也不跟我打电话……男人还在絮叨。莉萍捂着脸,不让眼泪流出来。
责任编辑/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