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贺铨：大数据裂变新商机

高妍

邬贺铨院士

邬贺铨，广东番禺人，中国工程院院士，光纤传送网与宽带信息网专家，国内最早从事数字通信技术研究的骨干之一。曾任信息产业部电信科学技术研究院副院长兼总工程师、大唐电信集团副总裁、中国工程院副院长。现兼任国家973计划专家顾问组成员、国家信息化专家咨询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互联网协会理事长、中国通信标准化协会理事长。

2015年9月22日，习近平主席访美行程开启。

作为此次出行的重要议题之一，互联网发展再次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中国政府对互联网发展的重视程度再次得到印证。事实上，这份重视，早已在今年发布的一系列政策文件中露出端倪。

2015年3月，李克强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中，“互联网+”被首次提出。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把一批新兴产业培育成主导产业”出现在政府工作报告中也是第一次。

而在此前后，2月的《关于促进云计算创新发展培育信息产业新业态的意见》、5月的《关于加快高速宽带网络建设推进网络提速降费的指导意见》、7月的《关于积极推进“互联网+”行动的指导意见》、8月的《关于促进大数据发展的行动纲要》等一系列政策文件陆续发布。

“这是对互联网促进经济社会融合发展、加强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做出的重大战略部署和顶层设计。在此背景下，各行各业积极运用大数据、云计算、移动互联网、物联网等新技术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拓展新的机遇，促进传统产业升级改造、创造新的产业生态，这一切都将对中国互联网未来发展产生积极和深远影响。”中国工程院院士邬贺铨，在23日召开的“第八届中美互联网论坛”上致辞时，解读了中国政府积极推动互联网发展的良苦用心。

此次本刊特别采访邬贺铨院士，旨在对互联网特别是大数据的发展现状、发展趋势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

记者：8月19日，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了《关于促进大数据发展的行动纲要》，意味国家开始将大数据资源的利用纳入顶层设计。其实，业界的大数据资源探索利用早就已经开始。在您看来，我国发展大数据具备怎样的优势？而制约大数据资源发展的因素又有哪些？

邬院士：大数据各种各样，从来源看可分为网络层面数据（包括自媒体数据、富媒体数据、日志数据、基础网络数据）、物理层面数据（例如传感器数据）、社会层面数据（包括平面媒体和传统的各类统计数据）。中国的网民数居全球之冠，网络层面数据与社会层面数据的量位居全球前列。近年随着智慧城市的建设，传感器数据量也增长很快。可以说，中国将产生全球最大量的数据。

借助电子商务、微信、游戏和定位获得的大数据，不仅能够为相关企业业务的发展精准地掌控客户，而且还带动了互联网金融和O2O（线上与线下结合）的应用，全面开启消费互联网的应用。按照麦肯锡的统计，2013年我国消费互联网应用对GDP的贡献为4.4%，已经超过同期美国的4.3%，其中大数据的挖掘起到了积极作用。

中国政府重视大数据的应用，今年8月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了《关于促进大数据发展的行动纲要》，将数据视为国家基础性战略资源，将大数据作为推动经济发展、完善社会治理、提升政府监管能力、改善民生服务的重要手段。

中国拥有丰富的数据资源和应用市场优势，但也存在政府数据开放共享不足、产业基础薄弱、缺乏顶层设计和统筹规划、法律法规建设滞后、创新应用领域不广等问题，受到观念滞后、部门分割、技术落后、人才缺乏等制约。

记者：您说，“大智移云”（大数据、智能化、移动互联网和云计算）的发展，推进了信息技术与材料技术，生物技术、能源技术以及先进制造技术的结合，开启了产业互联网的时代。那么，在这样一个契机，对于正处于转型期的我国来说，蕴含着怎样的机遇和挑战？您觉得大数据将如何服务各行各业发展，助力传统行业升级？

邬院士：我国处于经济发展新常态阶段，面临产业升级和经济结构转型的挑战，要保持中高端质量实现中高速增长，唯有依靠创新驱动，利用新一轮信息技术革命带来的机遇。从大数据的分析切入，将能帮助传统产业精准了解市场、优化供应链、改进加工环节、实现节能减排、提升用户体验、增强竞争实力。

比如：利用手机定位、利用高德地图和百度地图等导航APP应用可以实时监测人流和车流数据，依此可以提供出行路线咨询，还可以优化城市公交路线设计，实现智能交通。

根据搜索引擎统计某一时段热点关键词，可以在长假前就能知道哪些旅游点会发生拥挤，也可以预判可能发生流感或其他突发事件。硅谷Climate公司就从美国政府获得了数十年的气候、农作物收成和土壤的数据，通过分析向农户提供天气变化、作物、灾害、市场等咨询和保险服务。美国农业联邦数据调研显示，基于信息化的精准农业技术的使用，降低了农业投入成本15%，增加了作物收成13%。

GE公司在其出厂的每一飞机引擎上装了20个传感器，在飞行过程中每隔一小时就通过卫星回传收集到引擎状态。每个引擎每飞行小时产生20TB数据，GE每天就收集到PB级引擎数据，通过对数据的分析，能提前一个月预测引擎维护需求。按照美国交通运输局报告，如果将飞机上的传感数据收集和分析用于提升燃油效率，1%的提高就能使全球航空业每年省20亿美元。风机公司利用风电引擎的数据实现预防性维护，保守估计能延长风机寿命3年，风机成本将下降17%。德国提出的工业4.0，在工业自动化的基础上基于物联网与大数据，将整个生产制造的环节进行信息化的汇总管理，实现生产制造的智能化。

去年GE和IBM等企业发起成立了产业互联网联盟， 旨在改进物理与数字世界的融合，更好地接入大数据，实现关键工业领域的更新升级。他们提出如果产业互联网能使美国生产率提高1%～1.5%，那么未来20年美国人的平均收入将比当前提高25%～40%。

我国在今年5月发布的《中国制造2025》中指出：“基于信息物理系统的智能装备、智能工厂等智能制造正在引领制造方式变革；网络众包、协同设计、大规模个性化定制、精准供应链管理、全生命周期管理、电子商务等正在重塑产业价值链体系；可穿戴智能产品、智能家电、智能汽车等智能终端产品不断拓展制造业新领域。我国制造业转型升级、创新发展迎来重大机遇。”

我国的企业也正积极进行这方面的尝试。青岛红领服装公司积累了超过200万名顾客的定制数据，包括领型、袖型、扣型、口袋、衣片组合和工艺等，建立了个性化服装数据系统，客户可以自主决定服装版式、工艺、价格、服务方式。用工业化的流程生产个性化产品，成本只比批量制造高10%，但回报至少是两倍以上，销售收入、利润均高速增长。

记者：您曾说，“大数据时代，自我革命是最重要的。”就您了解，对于身处大数据浪潮中心的互联网企业来说，他们的自我革命已经带来了哪些变化？

邬院士：依靠电子商务、社交网络、搜索引擎、安全卫士和游戏等业务起家的互联网企业，依靠长期积累的数据，分别了解用户的购物爱好和支付能力、好友圈子、关心的事件、上网习惯等，甚至能猜出用户的性别、年龄范围与文化层次等。这些数据可以帮助互联网企业精准地了解客户需求，便于有针对性的服务。

由于数据越是异源多样性，数据挖掘的价值就越高，因此互联网企业开始向关联的业务渗透，例如阿里从电商向互联网金融发展，依据的是在淘宝和天猫上的商家产品销量及用户对商品质量反馈的数据，判断该商家是诚信的，并有贷款需求与还款能力，基于互联网金融来做大电商业务。

很多互联网企业认识到，数据自用不足以挖掘出数据更大的价值，需要与相关企业开放共享互通有无，并依据数据延伸到O2O（线上到线下）应用。例如阿里与物流企业组建菜鸟网络，并基于其云计算平台、用户入口、支付能力和技术服务，支持一些地方的智慧城市建设；腾讯入股搜狗以便共享搜索引擎的数据，入股京东商城以补足电商的数据，又与恒大合资基于地产开展智能社区业务；奇虎360公司向消费者用户免费提供杀毒软件，为用户服务的同时做大了安全市场，同时也获得大量的病毒数据，有利于改进安全防御技术。

此外，互联网的大企业也纷纷向其产业链关联的上下游企业开放平台。例如：百度允许商家在百度移动平台上建立官方服务账号“直达号”，为商家提供了功能丰富的客户关系管理后台，为客户与商家架起直达桥梁。最近，百度又发布了“索引真实世界，连接3600行”的新战略方向，努力构筑全面开放的生态圈，提出将通过大数据连接3600行，以更加智能化的方式满足人们的需求。

事实上，马云曾讲过，阿里巴巴做的不是生意，而是生态；他们建设的不是公司，而是社会化组织。

互联网企业开放平台既是自我革命，也是他们自身企业发展战略的需要，利用已有的大数据，再获取更多来源的大数据，在服务社会的同时也扩展自身的业务，更重要的是打造围绕他们的紧密生态链。开放平台实际上成为了众创平台，吸引了更多的企业和消费者的使用，降低了中小微企业的创新门槛和交易成本。开放平台的企业也从中获得反馈意见和建议，征集了很多创意。

记者：互联网企业的开放姿态，已经逐步形成一种趋势。您也曾建议政府开放大数据，开放是大数据发展的趋势之一吗？开放数据应注意哪些问题？

邬院士：政府掌握的数据是公共资源，开放数据是开放政府的标志，是智慧政府的前提，呈现政府的透明性，有利公众监督，改善社会治理，提升公共效率，激发创新活力，支撑经济发展。

2013年，在英国的G8会议上通过了《开放数据宪章》，提出政府开放数据是基本要求。麦肯锡公司曾分析全球政府开放数据将带来3.2～5.4万亿美元的经济增长红利。英美政府在开放数据的网站上还上载了一些数据分析工具，并鼓励网民通过数据挖掘将所得到的可视化结果也上传到该网站。

美国Panjiva公司（磐聚网）利用政府开放的海关货运数据，建立了全球外贸搜索引擎，成为面向采购商和供应商的智能B2B平台，每年采集上亿条货运记录，包括发货人、收货人、集装箱内货物内容和价值等，同时提供信用报告、合格证、网站和供应商等信息。

据不完全统计，基于美国政府开放的气象数据所开发的应用，已延伸出数百亿美元的新兴产业。

今年7月我国国务院发布的《关于积极推进“互联网+”行动的指导意见》指出，要推动数据资源开放，“研究出台国家大数据战略，显著提升国家大数据掌控能力。建立国家政府信息开放统一平台和基础数据资源库，开展公共数据开放利用改革试点，出台政府机构数据开放管理规定。按照重要性和敏感程度分级分类，推进政府和公共信息资源开放共享，支持公众和小微企业充分挖掘信息资源的商业价值，促进互联网应用创新”。

需要指出，政府并非原封不动地开放所掌握的原始数据，需要经过加工，屏蔽掉有可能涉及国家安全与企业机密及个人隐私的数据。为此，需要建立相应的法律，来界定政府哪些数据必须开放，哪些不能开放。另外，对开放数据挖掘的用途也要有所规定，不能侵犯他人的合法利益。

正如企业开放数据是自我革命，政府开放数据也是自我革命，政府的透明性关闭了寻租空间，依赖于信息不对称的管理强势不复存在，政府官员的能力难以靠先知而需要靠先觉来体现。这对公务员来讲是挑战，但政府能从中获得公信力的提升和群众的拥戴。

目前对政府的数据开放的效果不宜期望值太高，因为实现对大数据深度挖掘的技术尚未成熟，尤其是对视频类的非结构数据。但无论如何，政府数据开放将带动社会对数据及其应用的重视，以科学和理智的方式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