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童年

曾维惠

桐叶粑，大脚菌

香果的暑假生活开始了。

当香果把成绩报告册带回家的时候，外婆说：“丫头，念一念，是什么等级？”

香果打开报告册，念了起来：“语文，优。数学，优……评语：孩子，你朴实善良，聪明好学，遵守学校纪律，不迟到，不早退，书写工整，成绩进步很大。如果你能开朗一些，许多同学都会成为你的好朋友。”

“好哦，好哦，好哦。”外婆笑着说，“丫头，优哦。”

外婆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着她的香果丫头，一天天地长大。香果考试取得了好成绩，外婆总会给她一些奖励。当然，这些奖励，并不是给香果多少钱或别的贵重的东西。外婆没有多少钱，她买油盐的钱，也得靠卖羊，卖花生，卖野生菌，卖青杠炭等换几个钱，外婆还得要精打细算，才能维持这个家的开支。

外婆高兴了，空闲了，会给香果做好吃的，如：桐叶粑、猪儿粑、葱油饼等。

今天是星期六。外公说，他想吃桐叶麦粑了。外婆一边从瓦缸里舀麦子出来，一边说：“老头子哎，不知道你还能吃几回桐叶麦粑哟。”

“丫头，来添磨。”外婆端着麦子，来到了石磨旁。

香果和外婆一起，把盆里的麦子，磨成了带麦麸皮的麦面。

外婆往麦面里加入酵母粉和白糖，再加进清水，一边加一边搅拌，直到搅和成一个干稀均匀的面团。

“发酵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再蒸吧。”外婆说。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香果起床来的时候，发现外婆已经把新鲜的桐子叶摘回来了。

“丫头，来洗桐子叶。”外婆说。

香果一张一张地清洗着桐子叶。这些新鲜的桐子叶，散发出扑鼻的清香。还没开始蒸桐叶麦粑呢，香果就仿佛闻到了桐叶麦粑的香味儿。

“丫头，来，一起包桐叶麦粑。”外婆说，“丫头们都要学这个，长大了要会做好吃的。”

香果和外婆一起，包起了桐叶麦粑。抠一块面团，放在桐叶上，把桐叶卷成条形，放入蒸笼的时候，把桐叶边缘压在下面就行。

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这样的天气，坐在灶前，很暖和。

桐叶麦粑出笼了，外婆捡出一盘来，递给香果，说：“丫头，给外公端去。”

香果把桐叶麦粑给外公送去后，蹦跳着回来，拿着还烫手的桐叶麦粑，一边吹着气，一边津津有味儿地吃了起来。刚了笼的桐叶麦粑，真是香啊，桐叶粑的清香味儿，飘出外婆家的院子，朝金沙寨的上空飘去。

吃过桐叶麦粑，香果便开始把羊们赶出去，趁太阳还不太毒辣，让它们到外面去啃一啃青草吧。

这十几只羊，可是外婆的宝贝呀，香果总是非常认真地照顾着它们。每天冬季的时候，外婆会卖掉几只，补贴家用，或是给香果添新衣服，或是给外公买点药，或是买点年货等。

香果坐在青杠树林里，她喜欢一边放羊，一边做作业。一块小青石，当凳子，一块大青石，当书桌，比教室里的书桌还宽敞呢。坐在石凳子上，浑身清凉，感觉很好。

一只羊吃饱了，来到了香果的身边，用羊角轻轻地抵着香果的腿。香果知道，这是羊在和她亲热呢，她摸着这只羊的羊角，小声说：“想和我做好朋友吧？可以啊，我一直都是你的好朋友呢。要不要我教你读书写字？呀，我忘了，你根本就不会写字呀，你根本就握不住笔呢。或者，我给你写一封信吧，写好以后，我把它放在这大石头下面，你想看的时候，就来这里看，好吗？”

香果捡起几片青杠树叶，开始给这只羊写信：

亲爱的羊妹妹：

你好！

我是你的好朋友香果，我在五年级的暑假里给你写这封信。我在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会是哪年哪月了呢？其实，你有可能永远也看不到这封信呢。

羊妹妹，我决定，永远和你做好朋友，你愿意吗？在学校里，我没有好朋友，我不愿意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太愿意理睬我。

刘响吧，就是我们寨子里那个响鼓儿，他倒是愿意理我，但是，他总是捉弄我。不过，我觉得，他能捉弄我，也挺好的，虽然我没有搭理他，但我还是喜欢他和我说话。

许老师也愿意理我。虽然，我没有和许老师说话，但是，我挺喜欢她的，她像我的姐姐，还像我的妈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妈妈是什么样子。但是，我觉得我的妈妈一定就像许老师一样美丽呢。

羊妹妹，如果你愿意和我做好朋友，以后就要多用羊角来亲亲我哦。

你的好朋友：香果

香果一连写了五张青杠树叶，才把信写完了。香果把这五张青杠树叶叠得整整齐齐地，藏进了大青石底下。

那只羊也凑过去，朝着香果放信的地方，嗅了嗅，仿佛明白了香果的心意。

中午了，香果把羊群赶到能避太阳的地方，便自个儿回家去了。

下午，来了一场太阳雨。香果太喜欢太阳雨了！香果赤着脚，跑到院子里淋雨。香果仰起脸来，让太阳雨冲洗着她的脸颊，让太阳雨流进她的嘴里。香果觉得太阳雨是香甜的，能甜进她的心房。香果把太阳雨当成是自己的好朋友，她认为太阳雨在张开双臂，拥抱她，亲吻她。

“丫头，当心淋了太阳雨，头上长菌哦。”外婆乐呵呵地说，“这场太阳雨过后，青杠菌啊，松菌啊，大脚菌啊，肯定都长出来喽。”

是啊，外婆说得没错，林中的各种菌类，肯定在太阳雨中疯长，如果你仔细地听，还能听到它们生长的声音：“沙沙沙——啪啪啪——嘁嘁嘁——”

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挂在金沙寨的上空。香果站在院子里，仰着脸，看着空中的彩虹，她笑了。

“丫头，走，我们到青杠树林里捡菌去。”外婆背着小背篓，对香果说，“如果能捡到大脚菌，可就值钱了。”

香果随着外婆，来到了青杠树林中。雨后的青杠树林，空气非常清新，树叶儿被洗得发亮，只是要注意脚底下，如果踩在青苔上，可能会滑倒。

“丫头，小心，路滑哦。”外婆提醒着香果。

啊，在一棵大青杠树下，香果发现了一大簇青杠菌呢！前不久，香果也在这里采到过许多青杠菌，所以，今天，香果首先看这里再长出菌来没有。香果记得外婆说过，大脚菌、青杠菌、松菌等，它们都像有自己的家一样，喜欢在固定的地方生长呢。

香果小心地摘下那些嫩嫩的青杠菌，放进了外婆的小背篓里。

“丫头，这里有大脚菌，我们又找到钱了！”外婆高兴地说，“快来看！”

香果跑到外婆身边，一看，真的好几朵大脚菌呢。

捡回去的大脚菌，外婆都舍不得吃，而是把它们晒干，然后拿到市场上去卖，能卖个好价钱呢。香果脚上穿的这双凉鞋，也是外婆用卖了大脚菌换的钱买的。当然，青杠菌、松菌等也可以卖，只不过大脚菌的价格要贵一些。

香果和外婆在青杠林里寻找着可以食用的菌，不一会儿，她们就捡到了半背篓菌。

“香果，想怎么吃这些菌？外婆给你做。”外婆问香果。

“炒酸辣菌丝吧。”香果说。

平时，香果很少很少说话。因为香果特别喜欢吃外婆炒的酸辣菌丝，所以，她脱口而出了，不过，这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如果外婆离她稍远一点，也肯定听不见。

香果来到一个岩缝旁，准备进去看有没有菌。

“小心，里面可能有蛇。”外婆提醒着香果，“先用棍子赶一赶。”

外婆说完，便从地上捡起一根青杠棍，扔到了香果面前。香果捡起青杠棍，朝岩缝里打了好几下，见没动静，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去年，香果到这里来捡菌的时候，就被蛇咬过，当时，香果可被吓坏了，她以为自己会死掉呢。她想啊，还没见到过爸爸妈妈呢，怎么可以死了呢？自己还没有走出过洋满嘴呢，怎么可以死了呢？

那时候，正好回来过暑假的许芙也在青杠林中捡菌，她背着受了伤的香果，飞快地朝外婆家跑去，还一边跑一边喊：“外婆，快，香果被蛇咬了，让外公赶紧想办法呀……”

香果的外公会治蛇毒，这是金沙寨里的人们都知道的。

幸好，咬香果的不是太毒的蛇，在外公的打理下，外婆又采了些草药，给香果包上，香果的伤，很快就好了。

事后，香果一直在想，怎么会这么凑巧，许芙也在那里捡菌呢？许芙怎么会经常出现在她的活动范围内呢？

外婆把吃不完的菌，分类晒干，准备拿到洋满嘴街上去卖。

“丫头，走，我们去赶集，卖菌。”外婆对香果说。

平时，香果最不喜欢呆在人多的地方，她喜欢一个人呆在安静的角落里，自己跟自己说话，或者跟手中的羊拐说话，跟正在捏的泥人说话。但是，每次外婆叫香果一起去赶集，香果都会去。

洋满嘴虽然是一个小街，但是，每逢赶集日，还是非常热闹。渡口的船只，总是满载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在这个小街上，或是图个热闹，或是来做买卖。

外婆卖菌的时候，她总是把背篓翻个底朝天，让香果坐在上面。坐在背篓底上的香果，要么手里捏着羊拐，要么捏着泥人，偶尔偷偷抬起头来，看看过往的人群。如果看见了班里的同学，她会转过身去，不让别人发现她。

外婆卖完了菌以后，便会购买一些家里必用的东西：油盐酱醋等，她总是精打细算，总要在买了这些东西之后，剩下一点钱，用小方巾仔细地包好，再仔细地揣进怀里。

回金沙寨的路，全是上坡路，外婆年纪大了，走得稍慢一些，香果陪着外婆，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大寨门。

香果坐在大寨门上，不走了。外婆说：“丫头，走热了吧？你慢慢吹风吧，我回去了。”

香果坐在大寨门上，看着在洋满嘴渡口交界的笋溪河和綦河，几只小船依旧在摆渡，人来人往，可是，哪一个是自己希望的影子呢？每次，香果和外婆一起去赶集，她最希望出现的事情是：一个女人出现在集市中，管外婆叫一声“妈”，然后摸着自己的头，说：“我的闺女，都长这么大了？”然而，香果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归。

香果捡起一张青杠树叶，准备给妈妈写信。但是，今天香果没有带笔，怎么办呢？香果灵机一动，她从身旁的野棘上，扯下一粒刺来，开始在青杠树叶上刺字：

妈妈，你在哪里？爸爸，你在哪里？香果在金沙寨等你们回来。

香果把这张刺着若隐若现的字的青杠树叶，塞进了大寨门的石头缝里。

（未完待续）

（选自《一个人的童年》，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