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生活(四章)
2015-10-27缪立士浙江
缪立士(浙江)
坚硬的生活(四章)
缪立士(浙江)
老虎与人
老虎分二类:饿的和饱的。人有两种:钱多的和钱少的,也可归为一,在各自的丛林里追逐、攻击。
但老虎在饱食之后,便不会伤及无辜,而人在兜里塞满了钱之后,可能会更加凶残。
老虎的眼里除了山羊和麋鹿,还有山林和渊薮,有时也会透过茂密的枝叶,对着满天的星星发呆。而人呢,先前可以与天地相亲,与众神往来,可以望见月中翩翩的仙子,现在已越来越弱视,眼里只剩下了钱,看不清三步之外的事物。
当然,我也不反对其它划分法,如人有善的和恶的,有真诚和不真诚的,有读诗和不读诗的。但不管怎样,老虎总归是老虎,而人却复杂得多,有时是人,有时不是。
我看见一只老虎,闪耀着火焰似的眼睛,燃烧着火焰似的斑纹,独自走进山林深处,悠长的尾巴上拂动着一缕月光。
我看见一个人,在惶惶地奔走,在急急地张望,哪里人最多、最嘈杂,便往哪里奔走。
暮 晚
西风吹拂,那万古长明的灯盏在西边的天空慢慢下坠、变暗。
我独自坐在山岗上,夜色从秋后的大地上升起,瞬间就淹没了行人、车辆和房屋。
曾经多么喧嚣、嘈杂的大地啊,渐渐沉寂下来。
而一支支勃起的烟囱依然精力充沛,直插云天,不断地喷射出灼热的欲望。
夜色已经把整座山岗紧紧裹住,把我裹住。
我感到一丝丝寒凉。我低着头,沉思着人们的所作所为。
我感到,他们有着太多的计较和争斗,有着太多的自私和贪婪,
有钱的在尽情地享受,没钱的在拼命地攫取。
我把目光望向闪闪的星空,星星们正在无垠的苍穹默默地放射着光芒。
它们对着我微笑,不拥挤,也不争吵。
忽然,有一线星光穿过我的身体,把我引向遥远。
在这庸常罪恶的尘世,稳住自己已属不易,上升和超越将更为艰难,
我只希望人们能堕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挖土机不可阻挡地走来
挖开土地的,不是父亲的犁铧。
父亲的犁铧已经锈迹斑斑,高高地挂在老屋的墙头,落满了灰尘和蛛丝。
挖土机悍然如牛,不可阻挡地走来,轻易地挖开泥土,连同泥土上的野草、石子和来不及收割的稻谷。
我还看到,在挖开的泥土中,有几条蚯蚓在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它们已经被拦腰切断,也许正用伤残的躯体寻找着同样被切断的美梦……
挖土机不可阻挡地走来,如同暴君,走进乡村和城镇。一片片土地被不容分说地挖开、铲平,不再生长庄稼。有人欢呼、庆贺;有人黯然神伤,想起蛙声欢叫、稻谷飘香的日子。
挖土机不可阻挡地走来,如不可违抗的律令,把旧的挖掉、推倒,但由谁来建立新的?
一个孩子紧紧地拉住妈妈的手,他说:这不是一头怪兽吗,有着长长的铁臂和满嘴的钢牙?
独坐江边
怀揣着梦想,我从一个僻静的山村来到灯火辉煌的都市。
风把舞曲一浪浪吹来,让人觉得仿佛是在天堂。但那是有钱人在醉生梦死中享受着人间的奢华。
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充斥着窃贼和小丑,充斥着车声、喇叭声和小贩们的叫卖声,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场让人望而却步。
我感到无比羞涩,干瘪的口袋里翻不出多少爱,摸遍全身,只有极其可怜的一丁儿幻想,那曾是我在乡村时美妙的向往。
我能去哪里?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裹挟着,我只能随波逐流,要想转身而去是多么不容易啊!
我终于独自一人坐在江边,坐在这都市稍稍安静的一隅,暂时抛下汹涌的人潮和尖叫的汽车。
我强迫自己清空脑袋,强迫自己凝视着无语的流水。我看到,我瘦弱憔悴的身影在江水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我的父兄们正在千里之外的故园,冒着寒暑,躬耕于陇亩。我为什么不能像他们那样,一辈子都厮守着土地和庄稼?我为什么要离开生养我的亲人和故园,像一粒谁都不愿意放在眼里的沙子,被风吹进无比坚硬的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