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册上的钢笔字(随笔)
2015-10-27王夫刚
王夫刚
练习册上的钢笔字(随笔)
王夫刚
1988年
沿着城里唯一热闹的街道(一条公路穿越县城的那部分)闲逛荡——那时,从城南端的外贸公司到城北头的造纸厂,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工厂或者机关里的临时工已不鲜见,因此他时不时会遇上另一个闲逛荡的自己嘴里叼着“红梅”牌香烟,或在小广场的台球桌上击来捣去,或在脏兮兮的酒馆里一边听邓丽君一边冲着小老板喊:“再来两瓶!”他不看电影,不发电报,偶尔买书,从没有想到要跟县政府对簿公堂——但不影响电影院、邮电局、新华书店和县政府成为县城的必需品,它们的光环直到21世纪才完全褪尽:电影院被拆除,上面盖起了两栋高层建筑,工厂组织观看演出时他曾坐过的11排6号也许已是一家住户的马桶;邮电局一分再分,至少已成为互不相干的四家单位;新华书店的一层变身眼镜店、文具店和服饰店,图书以“上层建筑”的身份被请上二楼一角;只有县政府历经沧桑而不减“侯门深似海”的威严,但那又如何,它早已老
得认不出这个曾在城里唯一热闹的街道上闲逛荡的前青年了,它甚至有点不值得前青年为它多写下一两行文字。
晚餐记
朋友请他去船上共进晚餐。所谓船上,船舷印有三星的饭店矣。灯火辉煌共波光涟漪,生活之美恍若前朝遗梦从历史中走来。在船上共进晚餐,当然不仅仅是在船上共进晚餐——这是一种盛情,是诗歌的无主题变奏在时光中遭遇的掌声献给生命的一次具体呈现。那条被剥夺了航行权利的大船由一些粗绳索固定在水面上,朋友说,船是真船,但他脑袋里闪过的却是一个新词:饭船(不是帆船)。请理解他为什么不为一条饭船写下太多的文字。从饭船走向陆地时,他看不到远处(远处只是一片有灯光的黑暗),他跟朋友说起维克多·雨果的《沉睡的博阿兹》并背诵了这首诗的最后两句:“草原暗了下来/狮子饮水时周围一片寂静”;他还跟朋友谈到秦淮河的颜色——完全是一个触景生情的话题——他虽然去过南京,但没有夜游秦淮河——关于秦淮河的颜色,都是二手的描述——为了不辱诗人身份,他决定曲线救国,讲一讲冒辟疆与董小宛的爱情秦淮河以求证答案——遗憾的是话刚开头车子便已开到住处,告辞在所难免,冒辟疆,董小宛,秦淮河以及秦淮河的颜色,只有且听下回分解了。至于饭船,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将不允许它在自己的梦中灯火辉煌共波光涟漪地摇晃着,他要波澜无惊地独自睡到黎明——在被他视为异乡的故乡。